第九章立塞達爾的立場
(11月25日,沃爾谷地)
這兩天是奧托族長羅梅達爾過得最難受的日子,梅布列斯的報復就像暴風雪一樣的橫掃了奧托的遷徙隊伍。發現族人遺骸後,整個部族都變得沉默了。族中幾乎沒有一家不失去親人的,但是羅梅達爾卻沒有感受到族人絲毫的埋怨,這讓他更加難受。
奧托人都清楚,他們的族長並沒有錯。如果當初族長不那麼做,像今天一般的葬禮仍舊會發生,只不過死者變成族裡的戰士而已。
可羅梅達爾不這麼想,作為十多萬人的領袖,重視責任的他這次依然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妻子的去世更加使他覺得自己辜負了眾人的信任,當他親臨同胞手足遇難的地方後,獨自一個人在那裡待了一整夜。族裡的長老為此也擔憂了一整夜,後來終於有一位長老注意到塞勒絲特的屍體並沒有被發現。按理說,如果她也遇難,那麼屍體不會離開母親很遠,但現場根本沒有看見她的屍體。進而長老又發現,和隊伍同行的三個法倫西人的屍體也不在,因為各家都把親人的屍體一一辨認出來了。
於是,羅梅達爾被希望從精神崩潰的邊緣拯救了回來。他堅持地相信,法倫西人救出了他的小女兒,正流浪在莽莽的雪原中。
那維人並不習慣奢華的喪葬,死難的同胞都被聚集到一起火化了,每個家庭都分到一部分骨灰,從這裡可以看出,那維依然還是古老的氏族社會風俗。
現在的奧托族長只是一個擔心女兒的父親而已,他抱著骨灰盒,焦急地等待著出發去搜尋女兒的族人的回音。
接近傍晚時分,出去的人陸續地都回來了,但沒有帶來好消息。正當大家以為又要帶著失望度過一晚時,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插了進來——法倫西的第二位使者來了。
「請他進來吧。」羅梅達爾說著在火堆旁坐下,心想:法倫西人來得真快呀。
來人在羅梅達爾的長子——雷瑟爾的引領下走了進來,當他褪下兜帽,羅梅達爾才驚訝地發現來人居然是上次對陣的敵人——琴娜蘭芳特。
「見到您很榮幸,羅梅達爾閣下。」
「您好,小姐,再次見到您令我很是詫異。對了,還未請教閣下怎麼稱呼?」雷瑟爾站到了父親的身後。
「在下是琴娜蘭芳特,目前是法倫西王國的上將。我們的女王陛下譴我來此,是來探問我國的使節的近況,聽說他在那維遇上了些麻煩。」琴娜冷冰冰的語氣依舊。
雖然琴娜的語氣波動不大,但羅梅達爾仍能感覺到她壓抑著的焦慮和不安,所以不動聲色地回答道:「既然貴國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也不必隱瞞什麼。辛格奇昂大人所在的隊伍的確遭到了襲擊,至今下落不明。但請理解我們的心情與你們一樣紊亂,因為許多證據表明,我的小女兒應該和他以及另一位法倫西朋友在一起。我們已經加派人手去找了,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的。」
「最好是這樣,並不是我欺人,但醜話先說在前頭。如果那位大人發生任何意外,那麼法倫西和那維必定要發生一場大戰。」琴娜用幾近凶狠的口氣說道。
「這對法倫西未必有好處吧。」羅梅達爾流著冷汗回答道。
「誰知道呢?」琴娜扯著髮梢,換成了那種令人生畏的語調,「首先,您要知道那位大人在國內就很受部下的愛戴,如果他的部下發起飆來,卡烏內斯庫現在也只好作壁上觀。確切地說來,我們的女王陛下也未必想要約束他們的行為。女人是很情緒化的動物哦。」
「難道,奇昂先生他的真實身份……」羅梅達爾突然間了悟。
「羅梅達爾大人果然是一代豪傑,不過您應該知道這是只要心領神會就可以的事情,不是嗎?」琴娜微笑道,但誰都看得出來她的心並不在笑。
正當羅梅達爾苦惱地面對著女笑面虎時,及時的救命稻草來了。他的次子從外面衝了進來,「爸爸,爸爸!塞勒絲特找到了,塞勒絲特找到了!」
「是嗎?」雷瑟爾抓住了興奮的弟弟。
「真的?在哪裡?人怎麼樣了?」羅梅達爾從長子手中奪過次子,兩眼冒出精光,失去妻子和族人的悲傷暫時被重獲女兒的喜悅所代替。
「是誰把她帶回來的?」琴娜用迂迴的方式尋求自己需要的答案。
「是立塞達爾大哥在今天早上在路上發現他們的,他們就在後面。」達夫紅著臉,喘著氣回答道。
聽見「發現他們」一詞,琴娜終於放下了些許的擔憂,但仍緊抓著希望的尾巴,不肯放鬆。羅梅達爾看在眼裡,連忙再問:「還有法倫西的客人呢?」
「哦,只有奇昂先生和塞勒絲特在一起。立塞達爾大哥說,應該是奇昂先生把塞勒絲特從那些人手裡救出來的,奇昂先生的身體很差,他們發現他時已經昏迷過去了。不過他真地很厲害啊,聽說他殺了好多狼。」
「你快去把妹妹接來,把奇昂先生送到老古爾奇那裡去,快去。」
「是,父親大人。」
「等等,達夫,我和你一起去。」雷瑟爾看來也急於見到妹妹。
羅梅達爾的兩位公子興沖沖地離開了,琴娜卻一言不發地陷入了深深地擔憂之中。從剛才的隻言片語中,她得到了令人不安的信息——索格蘭德受了很嚴重的傷。
「蘭芳特小姐,」羅梅達爾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不用擔心,畢竟他還是活著回來了,不是嗎?」羅梅達爾現在看出來,眼前的姑娘和他的那位「奇昂」先生並不只是同僚或者朋友的關係,應該是更加親密的人吧。
「我知道。」琴娜淡淡地回了一句。
過了一小會,羅梅達爾的兩位公子領著米特拉纈的族長跑進了屋子。和兩個半月前相比,「那維的智囊」開始蓄起了小鬍子,毛茸茸的金色胡茬使他更添了幾份成熟的氣息。一進門,立塞達爾就吆喝起來:「可愛的小美女,現在我把你送回家了,等你長大些再來接你。」
「塞勒絲特!」羅梅達爾張開雙臂,激動地呼喚著女兒的名字。
「爸爸,爸爸。」小傢伙按奈不住,用力掙脫了立塞達爾的懷抱,搖晃著向自己的父親奔去。
「噢,乖女兒,讓爸爸擔心死了。」羅梅達爾溫柔地抱起女兒,閉著眼,用臉蹭著女兒嬌嫩的皮膚。實實在在的觸甘讓他使自己安下心來,確定這並不是做夢。
立塞達爾微笑著欣賞父女團圓的場面,璇即開始注意起屋中唯一的陌生人來。
「這是法倫西方面來的——琴娜蘭芳特上將,這位是米特拉纈的族長——立塞達爾。」羅梅達爾看見兩個在對視,連忙為兩人作了介紹。
「久仰蘭芳特上將的名聲了。」立塞達爾客套著。
「立塞達爾大人聽說的應該是家父吧。」琴娜不輕易接受他的恭維。
「呵呵,如今見到了小姐才知道,不過這樣更是一段佳話啊。法倫西史上唯一的一對父女上將,這可是前無古人,後未必有來者的事吧。」立塞達爾摸了摸自己還不成氣候的鬍子笑道。
「過獎了,我們還是說正經事吧。」琴娜微微地一頷首,「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我國的使者,聽前面的通報,他受了很嚴重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情況如何了?有沒有危險?」
這位小姐可真心急啊,和她在戰場上的樣子一點也不符合,立塞達爾這樣想著,擺著回答道:「沒事,他受的都是些皮外小傷。真正把他壓倒的是嚴重的體力透支,但現在及時地把他救下來了。既然他沒死在狼群之中,那就更不可能死在這裡的床上了。」
「狼群!?」琴娜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我現在可以去看看他嗎?」
「雷瑟爾……」羅梅達爾正欲打發長子走一趟,但被立塞達爾阻止了。
「讓孩子們多親熱一會兒,我可不能破壞你們家庭團圓,打發我的人走一趟吧,」說著,向外頭喊道,「歐爾姆,請進來一下。」
名叫歐爾姆的青年走了進來,從第一印象就給人十分嚴肅的感覺,其實連立塞達爾也經常要被他說教,所以族長一向對他客客氣氣的。
「有什麼吩咐,族長大人」可以看出歐爾姆並不是為了讓人尊敬他才這般嚴肅的,也許他認為這是他所應承擔的某種使命吧。
「請帶這位小姐去看望那位法倫西的勇者。」
「謹遵您的吩咐,這位小姐,請跟我來吧。」
琴娜跟著歐爾姆離開了屋子,羅梅達爾也打發孩子們去廚房找些東西吃。立塞達爾出去看了看屋子的四周,回到屋裡後用炯炯的目光盯著羅梅達爾。這讓奧托的族長感到有點不自在,於是他決定找個話題。
「法倫西的女王看來很關心奇昂先生這位使者啊。」
「連赫赫有名的琴娜蘭芳特也很關心他啊,到底是即使身陷瑪斯塔爾也能全身而退的人呢。」立塞達爾並不打算輕易放過這位年長的同胞。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畢竟是那維的智囊啊。」
「在那維,智慧往往是最容易被輕視的東西。」立塞達爾突然憤然地說道,「我如果沒有身邊的斧子,依然也會被你們輕視。」
「別這麼說,現在大家還是倚重你的智慧的。」羅梅達爾勸道。
「那維需要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次變革需要一個王者來引導,唯一的王者。」立塞達爾的由驟至緩,由爆發至緩和。「如果可能我希望那個人是您,尊敬的羅梅達爾。」
立塞達爾的表態讓羅梅達爾嚇了一大跳,他連忙回應道:「您在說什麼,我的兄弟立塞達爾,我可不是為了破壞祖先的傳統才來成為諸部的首領的。「
立塞達爾苦笑道:「法倫西人來這到底是幹嗎的,我怎麼也能猜到。羅梅達爾啊,你不要忘記那時你砍倒托夫丁後所說的那句話。難道奧托的族長只是一個貪鄙的信口雌黃之徒?喪失愛妻和族人的傷痛只是磨滅了你的志氣嗎?如果是這樣,那麼那維就真地沒有希望了。」
扔下這段話,米特拉纈的族長離開了,只留下羅梅達爾獨自陷入內心的漩渦中……
琴娜在歐爾姆的帶領下來到一間獨立的屋子裡,一個白髮老者正在一邊侍弄著草藥,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陳年的草藥味,而屋中的水杉木床上躺著的正是索格蘭德。琴娜走到床邊,索格蘭德的臉色灰暗,耳朵上生了好幾處凍瘡,嘴唇上只有些微的血色,好在氣息還是平穩的。
雖然明白他已無大礙,但還是忍不住想要確認一下。潔白的柔荑剛撫上索格蘭德的額頭,一個蒼老的聲音插了進來:「別打擾他,再優秀的戰士也要休息。」老者上下打量了琴娜一番,「再說有你這麼漂亮的情人,他一定捨不得的。」
「老古爾奇,人就交給您照顧了,還需要什麼東西嗎?」歐爾姆說道。
「沒什麼了,叫他們一窩鋪蓋來,最好再有張床,總不能讓姑娘家受凍吧。」老古爾奇頗有些盛氣凌人地吆喝道。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
「好了,走吧,走吧。」老古爾奇看來不太喜歡歐爾姆,送走之後還嘀咕著,「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這小子看上去比我還老的樣子,真是的。」
老人招呼琴娜到火堆邊坐下,再次打量起她來,「你可真是個漂亮的姑娘,比以前的那些『希露達』都漂亮。和那邊躺著的小子可真是不錯的一對,我打賭在勇氣上除了米莎路的格龍夏爾,沒人能勝過他了。外面老傳『法倫西人已經不比當年』之類的話,現在看來都是瞎掰。」
「為什麼這麼說呢?」琴娜問,「到底他經歷些什麼事?」
「在這樣大冬天,在雪地裡徒步跋涉了三天,還帶著個小孩。之後,竟然能和整個狼群對峙一整夜,還能把『黑心』個宰了。要知道按到過現場的人說,從痕跡上來看這次狼群大概有一千頭都不止。他一個人殺掉了超過一百頭,那一片都是死狼和血,人去是時候狼都走得乾乾淨淨,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黑心』這頭畜生這兩年已經殺死了好幾名優秀的獵手了,就是羅梅達爾和德魯爾也沒能戰勝那頭狡猾的畜生。」老人只注意宣揚索格蘭德的勇武,完全忽視了琴娜的心境。
整個狼群!琴娜有自信對付三、四頭狼,但整個狼群卻是她無法想像的一個存在。照例來說,現在應該是琴娜大發英雄崇拜主義情節的時刻;不過,我們的「女武神」此時的心情卻是更加複雜了。
另外一方面,雷瑟爾和達夫開始是拿他們的妹妹沒辦法了,小傢伙吃飽之後就嚷嚷著要「大哥哥」,完全對自己手足兄長的哄勸不買帳。最後驚動了羅梅達爾,做父親好說歹說才把她哄住,安靜地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