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燕趙歸心(十二)
劉邦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他讓樊噲部發起亡命的衝擊,以此來吸引秦軍全部的注意力。之所以選取黎明前的半個時辰,那是因為一旦天亮,所有的兵馬調動出營將一覽無遺。
而在夜間,陳平已經親自帶人去漳河搭建是十餘座浮橋。臨近天明,已經休整了一夜的漢軍沿著來路悄無聲息的撤了回去,放棄了一切的輜重糧草,只是為了加快速度逃命。
韓信這才恍然醒悟,急忙親率兩萬騎沿路追趕,追到漳水河畔卻只追上一部還沒來得及過河的漢軍,旋即發起了攻擊。對岸的劉邦見勢不妙,果斷的下令將浮橋拆毀,丟下對岸尚未渡河的漢軍,掉頭就跑。
秦軍只打了一個衝鋒,這些被拋棄的漢軍就被徹底擊垮,跪在地上高舉起雙手棄械投降。
見暫時過河無望,韓信只好恨恨的撤了回來。
此時樊噲的頑抗已經接近了尾聲,三萬漢軍幾乎全軍覆沒,大部戰死,一部被俘,只剩下數百人扔在樊噲的帶領下頑強抵抗。
樊噲所作的並非徒勞,在兩個時辰內,他將秦軍的全部注意力吸引到了這裡,死死的纏住了秦軍主力,為劉邦的逃走創造了絕佳的機會。
樊噲已經渾身浴血,也分不清那些是他的那些是別人,他渾身上下傷口無數,尤其是背上被重重砍了一刀,要不是他躲閃的快幾乎被那名力大的秦兵腰斬了。
額頭上低落的鮮血已經模糊了他的視線,可他卻騰不出手去擦拭,只能瞇著眼睛機械的揮舞著大椎,不斷的將一個個靠近的秦兵砸的血肉模糊。但在豐厚軍功的誘惑之下,仍然有一個個悍不懼死的秦軍皆連湧上。
二個多時辰的忘我廝殺,早已經讓樊噲筋疲力盡,他現在只是機械的揮舞著大椎,不停地殺殺殺,不敢停下來,生怕一停下就再沒有半點力氣了。
忽然樊噲覺得身前一輕,只見正團團圍住他的秦軍如潮水般退了下去,給他空出了一大塊空地。樊噲一抹臉上的鮮血,努力的睜大眼睛想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見一人緩緩的走出秦軍方陣,朝他走來。
樊噲忍不住瞇起了眼睛,雖然很多年未見,可他仍然一眼就認出了韓信。
韓信停了下來,和樊噲隔著數丈相望。
「樊噲,劉邦已經跑了。」韓信平靜的說道,
原本以為樊噲知道後會憤怒,會絕望,卻沒想到他居然面露笑意。韓信一愣,旋即猜到了樊噲應該是心甘情願的為劉邦斷後。
心中不由微歎,看來劉邦確實是個罕見的君主之才,居然能讓手下一個個如此傾心,不論如何都不肯背叛,甚至心甘情願的為他去死。
如此手段,確實稱得上亂世梟雄。
韓信看著樊噲,心中不由露出一絲欣賞,放緩聲音說道;「樊噲,你可願意歸順於我。」
樊噲仰天哈哈大笑,「韓信,你我總算相識一場,當初也一起吃過肉喝過酒,又何必為難我呢,天底下只有站著死的樊噲,絕沒有跪著活的樊噲。」
樊噲平舉起大椎,指向韓信高喝道;「你要真念故情,就來和我決一死戰,韓信,你敢是不敢?」
樊噲雖然已經聲如洪鐘,渾身的殺氣四溢,可細心觀看仍不難發現他的身軀已經在微微顫抖,看來已經是接近油盡燈枯了。
韓信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的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你若全盛之時,尚有機會成為我的對手,可如今你卻是不行。」
言下之意樊噲是不配自己出手,可樊噲仍然不忘為所動,大聲的說道;「韓信,我敬你是個英雄,你要是看得起我的話,就出手跟我決一死戰。能死在英雄的手中,到也沒有辱沒我樊噲。」
韓信知樊噲心意不可違,沉吟了一會,點頭答應道;「好,那我就成全你。」
樊噲哈哈一笑,揮起雙錐猛的朝韓信撲去,「小心,我來了。」
韓信上前數步,魚腸已經出鞘,揮劍迎了上去。
樊噲是天底下少見的大力士,又是持著數百斤重的大鐵錐,魚腸卻是輕便靈活的武器,與這種人硬碰硬那無疑是下下之選。
樊噲強行打起精神的奮力一擊仍然是聲勢駭人,到讓韓信不敢小覷,凝神閃聲避開,反手一劍直刺樊噲的胸口,要逼他退讓。
誰曾料到樊噲根本不避不讓,反而挺身迎了上來,魚腸順利貫入其胸,他巨大的身軀卻趁勢靠近了韓信,右手的大椎狠狠的砸了下來,竟是想和韓信拚個同歸於盡。
眼尖大椎就要砸中韓信的頭顱,樊噲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就連胸口的劇痛也恍然不覺。
韓信呀韓信,你到底是年輕氣盛,竟然和我這個將死之人決一死戰。
人最忌憚的無非就是死,如果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懼怕的呢?就算拼的我血濺當場,也要為沛公除去一個心腹大患!
樊噲忽然覺得手中一輕,心知不妙,眼前卻失去了韓信的蹤影。直覺的胸口一陣劇痛傳來,胸膛的劍已經被抽出,鮮血瞬間飆射。
失去支撐的身體向前傾去,樊噲強撐著向前踉踉蹌蹌幾步,屈膝跪下,瞪大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血如湧出的胸口。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
韓信收回來正在淌血的魚腸,慢慢轉過身來,看著仰天躺下仍然怒目圓睜的樊噲,心中微歎。如此壯士卻不能為自己所用,確實是一大憾事。
「來人,厚葬了他。」
「諾!」
…….
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草藥味,再加上帳篷內空氣不流通,愈發顯得刺鼻難聞。
蒙石忍不住皺了鄒鼻子,手用力的扇了扇,想要驅趕鼻前的氣味。韓信卻不為所動,只是上前幾步,注視著床上躺著的一人。
那人渾身裹滿了裹傷用的布帶,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就連身上的布帶也在不停的滲透著鮮血,一名白髮蒼蒼的老醫匠正在小心翼翼的替他換藥。
見韓信和蒙石來了,那醫匠急忙放下手中的藥盒,上前一步就要拜倒,韓信擺了擺手,將他招呼到了身前,小聲問道;「趙將軍傷勢如何?」
那醫匠微微歎了口氣,輕聲回道;「趙將軍渾身上下共有七十六處刀傷箭傷,後背幾乎是血肉模糊。換了平常人的話,流了那麼多學早就死了,也只有他還能撐到現在。如今傷勢已經穩定了,不過身體還是虛弱至極,若是小心調養的話,想來還是可以愈全的。」
韓信點了點頭,心中舒了口氣。一旁的蒙石聽完卻忍不住揚了揚眉,朝床上的趙屹豎了豎大拇指,咋舌道;「厲害,我蒙石服了你這小子。」
似乎感覺到了有人來,床榻上趙屹睜開了眼,見是韓信,又迅速的閉上了眼睛。
韓信啞然失笑道;「既然都已經醒了,又何必避而不見呢。」
趙屹聞言果然受激,便睜開了眼睛,雖然身子仍然虛弱,可眼神中卻依舊充滿了桀驁不遜。
韓信上前一步,俯***子微笑道;「怎麼樣,身體可好。」
趙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的說道;「放心,死不了。」側過頭去,沉默了許久才問道;「我那些兄弟們呢,都死了嗎?」
「還有九個活著,不過都是重傷在身,就算能挺過來也要落個殘疾了。」
趙屹輕輕點了點頭,「能有活著的就好,看來我們運氣還算不錯的。」
「韓信,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說。」
趙屹回過頭來,眼神真誠的看著韓信說道;「我想求你替我安置好這些兄弟,死去的好好葬了,活著的幾個都讓他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可以。」韓信點了點頭,看著趙屹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道;「那你自己呢,有什麼打算?」
「我嗎?」趙屹將腦袋靠後枕著暖袋,換了一個稍微舒適點姿勢說道;「如果上將軍你肯放我走的話,我倒想馬放南山,做一個山野農夫,靠著打獵耕田為生了卻殘生,這樣想來倒也不錯。」
韓信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你一身的才華,卻白白浪費在山野間,豈不可惜?」
「趙國已亡,我趙氏一族已經是亡國之民,那我還能如何?」
「不如歸順於我如何?」韓信終於說出了心中早就想說的話。
趙屹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牽動了傷口,一陣咧嘴,這才停了下來。
「有何好笑。」蒙石揚了揚眉,怒目問道。
「我笑你家上將軍太小看我趙屹了!不錯,辛劇可降,張耳也可降,就連李牧的孫子也一樣可以投降,可惟獨我不能降。你忘記我是誰了,我是趙國王室,體內流著的是百年前武靈王的血液,你覺得我會屈膝歸降你嗎?甘做你的鷹犬?」
韓信長呼一口氣,卻不說話,只是回過身來悠然的望著門外的天空,許久才悠悠說道;「趙屹,你可去過草原?」
趙屹一愣,「什麼意思?」
「草原,一望無際的草原,那是多麼令人神往的地方。在那裡駿馬可以隨意奔馳,有的是數不清牛羊、雲朵和湖泊,那裡才是屬於男人的真正的地方,是騎兵的天堂。大秦的北面是匈奴,匈奴的北面是零丁,可你知道零丁的北面,以及更北更北的北面是什麼嗎?」
「是什麼?」趙屹顯然被韓信的話勾起了興趣,不由自主的問道。
「沒有人不知道。」韓信搖了搖頭,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神采。「可是我想知道。」
「古人常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誰又能真正做到呢?就算霸道如始皇帝,終其一身不過也只能做到『卻匈奴三百餘里』,可我卻想走的更遠。如今匈奴空前的虛弱,北方已經再無一個能阻擋中原騎兵腳步的強大勢力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需要五萬虎賁鐵騎,秦國就可以徹底的征服漠南、漠北,甚至更遠的地方。」
說道這裡韓信突然停頓了下來,望著趙屹,緩緩說道;「而你,趙屹,你願不願意成就一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功業呢?我不需要你在中原為我征戰,我只要你為我打下整個草原,向北,一直向北,將中原的刀耕和火種帶到更遠的地方,直到天際的邊緣!」
趙屹胸口劇烈起伏,粗重的呼吸聲不斷響起。顯然他已經心動了。
韓信不露聲色的又拋出了一個巨大的誘餌,「而且我再答應你,只要你攻下的土地足夠的遼闊,建下的功業也足夠讓我心動。那在大漠以北,我允許你重建一個趙國,讓趙氏一族搬遷過去,前提是這個趙國必須臣服於秦國。」
這句話徹底的擊破了趙屹心中的顧慮,他霍得一下坐了起來,粗著聲嗓門說道:「好,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