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雀占鳩巢(3)
陳涉舉義之初,天下大亂,狄縣有田儋,故齊王田氏族也,儋從弟田榮,榮弟田橫,皆豪,宗彊,能得人。
田氏反秦自立,儋為齊王。田儋被秦將章邯所殺,從弟田榮為王。
項羽伐齊,榮被殺,田橫乃立榮子田廣為王,自為相。後田廣懦弱畏楚,不敢出戰,田橫怒極殺之自立為王,後大敗楚軍,盡收齊地七十二城。
是時漢王兵敗,投齊,田橫喜之,待之甚厚,尤勝兄長。
秦王元年三月,項羽渡河擊趙,趙不敵,數敗之。田橫恐趙亡於楚,乃發兵救趙,自為先鋒。楚嘗攻齊,圍齊軍於高堂,田橫堅守十日,漢將曹參擁兵遠望,拒不發兵。
糧盡,齊卒不得食六日,皆內陰相殺食,城中大擾。田橫遂開城門,來攻楚壘,欲出。為四隊,四五復之,不能出。田橫出銳卒自搏戰,楚軍射殺田橫,立斃當場,齊軍大亂,皆降楚王。有不降者八百,念田橫待之甚厚,皆『自殺』。
項羽聞之,乃大驚,謂其客曰:嗟乎,有以也夫!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豈不賢乎哉!為之流涕,而發卒二千人,以王者禮葬田橫。
田橫的死,對齊國來說無疑是場大地震。秦末以來,齊地田氏宗親紛起,共有七人稱王,彼此之間攻伐不斷,這和其他五國宗室團結一致共謀復國大不相同。
齊國王位的最後勝出者是田榮、田橫兩兄弟,田榮為了永絕後患,不惜將田氏其他支系的男丁趕盡殺絕,以致當年顯赫一時的田氏大姓,竟落得只有他們這一支血脈了。田榮獨子被田橫所殺,他自己如今也身死,僅留下三個年幼的兒子,齊國王位的繼承頓時成了個問題。
劉邦自西進一來,一路穩紮穩打,雖然和楚軍交戰數次皆是取勝,可行進速度卻異常緩慢。在路上聽聞田榮兵敗身死的消息後,劉邦頓時仰天大呼;吾弟休矣。隨即昏厥在地,不省人事,左右急忙扶起,一陣手慌腳亂的醫治,這才緩緩醒轉過來。醒來後只是痛哭流涕,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田橫待齊國將士本就甚厚,軍中士卒多感念其恩,問他被害皆面帶悲意。又見漢王悲痛至此,無不被其感動。見漢王傷心過度,不肯吃飯安寢,一眾齊將便相擁前去拜見劉邦,皆跪下請求漢王愛惜身體,帶領諸人為齊王報仇。
劉邦再眾人的苦勸下才勉強進食,隨即下令全軍著白衣白甲,為田橫戴孝,大軍迅速開往河北與曹參部會和,合軍十三萬。正準備渡河和項羽決一死戰,卻忽然從臨淄傳來周勃冒然出擊楚軍,被鍾離味設伏大敗之,眼下正和樊噲合兵一處,節節抵抗一路後撤。鍾離味則拔營北上,一路勢如破竹,連下十餘城,已經從南面威脅到臨淄的安危了。
齊國的可用之兵都已經調往了河北,此刻內地空虛無比,臨淄僅有五千老弱,若是被楚軍攻至城下,其後果可想而知。
聽到楚軍攻入了齊國,原本吵吵嚷嚷說要北上替齊王報仇的將軍們頓時都安靜了下來。齊軍將士的父老親人皆在齊地,項羽當年攻陷齊地時曾經大肆燒殺擄掠,這讓所有齊人都對楚人恨之入骨,同樣也擔心起了家中親人的安危。
劉邦見軍心渙散不堪,士卒皆有歸意,這才不得不在曹參等人的苦勸下,暫時退兵回臨淄。
鍾離味受限於兵力,一直對齊國採取的防守姿態,這次能輕鬆攻入齊國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一邊小心翼翼的前進,以此來吸引齊軍主力回援讓項羽的壓力小一些,一面派出斥候四處查探,防止中了齊軍的埋伏。
待聽說劉邦回援後,楚軍便立刻停止了北上的腳步,這是正面的樊噲周勃部也停止了後退,反而步步逼近,緊緊纏著後退中的楚軍。路上被南下的劉邦大軍追上,混戰一場,死傷無數,鍾離味被迫放棄了薛郡,退入了楚地,劉邦則趁勢收復了全部齊地,班師回臨淄。
田橫的死讓整個齊國朝堂混亂不堪,在朝中主事的蕭何資歷尚淺,根本無法彈壓下眾人的吵鬧,只能勉強維持齊國的正常運行。待聽到劉邦回到臨淄的消息後,蕭何這才舒了口氣。
田橫育有三子,可長子也才不到十二的年紀,幼子還在襁褓中牙牙學語。若是在太平時代,幼年國君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朝堂盡心盡責,也能平穩的過渡到國君行冠禮親政。
可問題現在正是亂世之中,田氏雖為齊國盡兩百年的主人,可田橫卻只是宗親旁支出身,又是靠著征戰才登上齊王的位子,根基本來就不穩。而且最為關鍵的是現在的齊國需要的是一個強有力的國君,用來領導齊人對抗咄咄逼人的楚國,而不是一個只會惟命是從的年幼君主。
田橫生前下過一道命令,那就是「凡漢王之令,皆等同於寡人之意」,朝中便有人以此為依據由漢王接任齊王之位,抗拒楚軍。這個提議得到了大批朝臣的支持,一方面他們希望齊國能有一個強有力的君主,另一方面劉邦的名聲確實不錯,應該是一個賢明之主,跟著他混肯定比跟著田橫混的好。
但這提議卻遭到了齊國老臣們的強烈反對,他們堅持要立田橫的長子為齊王,由左相代為監國,待齊王成年之後再由他親政。這一派雖然人少,可都是田橫的心腹親信,掌握著各地的兵權,在軍中勢力龐大,能量不可小覷。
兩派當庭爭論,甚至大打出手,最後還是在數名德高望重老臣的調解下才達成了一個雙方都能滿意的條件。立田橫長子田和為齊王,由漢王劉邦暫時代理齊國朝政,等齊王成年後再將朝政交由他。
還在回臨淄路上的劉邦得到了這個消息後,頓時欣喜若狂。他垂涎齊國這塊膏腴之地久已,這才處心積慮的四處佈局作態,今日終於能遂了心願,如何能不開心。雖然仍然有些小遺憾,他只是監國而真正的齊王,可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差別。
等田和成年,足足還有六年多時間。六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事情了,足可以讓整個齊國上下都成為他劉邦的私人產物,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借齊國之地為爭霸天下的資本,與項羽逐鹿中原,問鼎天下。
劉邦入臨淄後,仍然假意推脫,不肯代理齊國的國政。直到齊人父老苦苦相勸,才勉為其難的接受了此職,立誓要為田橫報仇。
遠在河北的項羽聽說劉邦憑空撿了個大便宜,居然佔了齊地,頓時勃然大怒。若論這天底下他最討厭最看不起的人是誰,那無疑是劉邦這個老無賴了。劉邦曾經數次戲弄項羽,早已經讓項羽對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
聽到劉邦入主齊地後,項羽便不顧季布等人的反對,強行將大軍撤回來,重新領兵猛攻齊地,想要趁劉邦羽翼未豐的時候將他擊殺。劉邦則引兵北上,和楚軍對峙於濟北博陽,後方則交由蕭何全權負責,讓他利用自己過人的本事將齊國的錢糧和兵員源源不斷的輸往前線。
北面的趙軍則趁機反擊,聯合魏軍連連大敗兵力薄弱的虞子期,收復了大半的趙地。楚軍一月半的廝殺奮戰,大半付之東流。
就在齊地僵持不下時,誰也沒有想到,最先給項羽帶來麻煩的卻是南面遙遠的楚南之地。
廬江郡地處大江之南,幅員極其遼闊,從彭蠡湖之西到巢湖之東,縱橫千里的地域皆是廬江所治。
廬江郡雖然地域廣大,但人口卻並不稠密,大多都是一些山林之地。大江之南在先秦時代一直都不是主要人口聚集的地方,廬江郡自然也不會例外,常常百里荒野不見人煙,楚國對這裡的統治大多也就局限在象徵意義,很多偏遠的地方甚至都不知道楚國已經光復的消息了。
當年楚國亡於秦國之手後,殘餘的楚軍仍然在山林間頑強抵抗,也有大批的公卿貴族保護著王室子弟逃入了山林,以躲避秦軍的追擊,楚懷王熊心正是其中一個。
楚亡後,士族子弟一般分為兩派,一派就是以陸、斗等五氏為主的楚南勢力,主要避居在廬江郡,擁戴楚王的後裔為主,以此為根據地秘密聯絡各國反秦志士。另一派自然就是以故大將軍項燕一系為首的江東豪族,他們在江東扎根生存,並且成功的滲透到了秦國管理的各個角落。
後雖然短暫的媾和,項梁和楚南士族達成了一致,那就是擁立熊心為王共同圖謀復國大業。項梁老成持重,心中尚對楚國王氏存著幾分尊重之心,倒也相安無事。可這項羽便不同了,他霸道無比,凡事看不順眼的東西都絲毫不給你留情面,這麼一來便是大大得罪了這些世家。
待項羽分封天下諸侯,將楚王熊心趕到了長沙郡去養老了,自己則號稱西楚霸王。這麼一來便徹底的和諸士族決裂了。誰料到項羽更為變本加厲,令共熬鑿沉船隻,讓熊心溺死在江上,各個楚國大族才徹底的對項羽失望,又擔心項羽權勢太過強大冒然反抗會招來滅族之禍,這才不得不以隱退的方式表達憤慨。
韓信和彭越正是根據這點特意挑上了這裡。這裡不但群山環繞而且地曠人稀,相應的楚國在這裡的勢力也要弱小很多。
彭越自潛入楚地後,一直銷聲匿跡,不敢驚動楚軍,生怕引起了楚國的關注。直到抵達了廬江郡後才開始大開旗鼓,佔據了一處山頭為根據地。
大江南岸道賊橫行,常常聚義山林呼嘯離去,官府對他們也是沒辦法,久而久之便放任不管,只要鬧得不是太厲害也不聞不問。彭越所帶的乃是秦國正規軍出身的五千精兵,又豈是這些烏合之眾可以相比的。才不道二個月的時間裡,彭越卻橫掃了大江之南數十股大大小小的大盜和山大王。
彭越將這些人中能用的都收為了己用,隊伍迅速膨脹到了三萬之多,依照軍中制度將這些烏合之眾整頓成了一支可用之兵。隊伍漸漸擴大,彭越也不再滿足於在山林間小打小鬧了,而是下山縱兵攻打縣城,大敗前來救援的楚軍,一鼓作氣連下數城,佔據了以此為根據之地。
廬江郡守見賊軍勢大,一面嚴密防守,一面派出人火速前往彭城報急。
只是項羽此時正忙於和反楚聯軍鏖戰中原,哪裡有閒心顧得上這等小事。在他眼裡看來,南方出現的亂子不過是芥蘚之疾,北方才是決定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彭越正是靠著項羽的輕視才得以迅速發展壯大,他佔據了大江南部數縣,勢力橫跨大江,對過往的客商多加截留,從中爭取豐厚的軍姿。不過彭越到也是講道理的人,只對稅收的高了一點,還不至於將這麼客商逼入絕境。而且只要對方不反抗的,絕不會無故傷及別人性命。
當然,彭越也不是對所有人都截留抽稅,比如是楚地世家的商隊,他則一路大開方便之門,毫不為難。彭越的頻頻示好也引起了楚南世家的關注。
盤龍山原本只是一座小山,卻因為山下石績城中的大族斗氏的族長斗階看上了這裡的山清水秀,便在山中建了一座山莊,名為盤龍莊,所以這山也就叫盤龍山了。
斗青遠遠的便看見父親正在河邊垂釣,便興奮的大喊著跑了過去,「爹。」
斗階魚竿微微一顫,提上來時已經晚了,頓時有些怒氣的瞪著他斥責道;「這麼慌慌張張的做什麼,把我的魚都嚇跑了。」
斗青嘻嘻一笑,一張稚嫩的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容。
斗階雖然是在罵著他,眼目間帶著的確實掩蓋不住的濃濃父愛,這也正常,誰不想享受天倫之樂呀。
「這趟去會稽郡事情辦得如何。」
「很不順利。」斗青親親搖頭,「路上我們碰到了山賊,貨物全被截了,我們人也被他們抓到寨,說要等家裡拿贖金。」
斗階身軀一陣,急忙抓住斗青的問道;「那你沒事吧。」
斗青嘻嘻一笑,道;「我當然沒事了,你看我不是完好無損的站在你面前嘛。」
斗階這才舒了口氣,又聽斗青指著身後一人說道;「這要多虧了這位鄭先生,是他聽說我們斗家的商隊被劫,特意跑來向山賊施壓我們才得以完好無損的回來了,連貨物都沒有損失。」
斗階目光掃過斗青身後的那人,起初他看那人衣著普通,還以為是斗青的保鏢什麼之類的,從沒放在心上。待將目光遞向他時,卻有些意外的發現那人雖然相貌普通,可眉目間的神采卻不凡,目光掃至,猶如閃電一般讓人不敢直視。
斗階不由愕然,他一聲閱人無數,可如此風采的人看的到真不多,而且還是這種相貌普通之人。出於禮節,斗階仍然客氣的拱了拱手道;「多些壯士的救命之恩,老夫代小兒一定重重感謝你。」
那鄭先生張嘴一笑,道;「斗公何必客氣,我對你仰慕已久,可惜一直不得緣始終未能相見,今日能一瞻風采,也不枉此行了。」
斗階微微一笑,卻是面色平淡,他早已經習慣了別人對自己的阿諛奉承,所以毫不在意。
那鄭先生又上前一步說道;「斗公可否借一步說話,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詳商談呢。」
斗青見狀,識相的擺手找了個借口退下了。斗階笑瞇瞇的看著兒子的身影走遠,然後回過頭來冰冷的說道;「說吧,你先故意抓我兒子然後又賣他一個人情,究竟是想做什麼?」
那鄭先生笑了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其實我不姓鄭,我姓彭,就彭越。」
「彭越。」斗階在嘴中慢慢念著,忽然申請猛的一震,露出了駭然的神色,「你可是那個彭越,跟著漢王的?」
彭越笑著點頭,「正是在下,不過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我是自由身。」
「那你想做什麼?我想你諸多示好,無非就是想從我們這裡找到你需要的東西,說來我聽聽。」
「很簡單。」彭越臉色緊繃,低沉著聲說道;「我想和你合作,一起反抗項羽,如何?」
彭越緊盯著斗階,卻遺憾的見他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淡淡說道;「你找錯人了,我斗家早已經不問世事了,只想做個太平翁而已。」
彭越沒想到他回絕的這麼直接,不由愕然,愣了半天才又說道;「可是項羽殺了楚王,還將你們趕出朝堂,難道你們不很他嗎?」
「仇恨又能怎麼樣。」斗階緊閉著眼,緩緩說道;「等你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就知道平淡的生活有多麼寶貴了,我不想讓子孫再捲永無止境的權欲爭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