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雪夜之變
鋪天蓋地的大雪毫無徵兆的襲擊了中原之地,一夜之間原本奔流不息的大河竟然冰凍三尺。
嚴寒的突然來襲讓正在大梁對峙的兩軍都措手不及,才一天不到的時間,魏趙聯軍就凍斃凍傷二萬多人。楚軍情況稍微好一些,依仗著彭城范增源源不斷的後勤供給,楚軍士卒已經大部換下了秋裝,改穿上略顯單薄的冬裝,雖然在罕見的寒冬下仍然顫抖不止,可卻比毫無準備的魏趙聯軍要好上許多。
嚴寒之下,人畜僵立,更別說缺少冬裝的魏趙聯軍士卒了,這幾日魏王豹和趙相陳余都下令取消了所以的出戰,只是讓士卒躲在營帳中取暖避寒。而楚軍雖然備有冬裝,可南人懼寒,更何況是這種極其寒冷的嚴冬,所以季布也不得不下令回縮防守,不再頻頻挑釁魏趙聯軍。
這場意外的寒冬倒是給中原大地帶來了短暫的和平,在魏地廝殺了整整兩個月已經筋疲力盡的雙方士兵,總算得到了難得的喘息機會,各自罷兵回營,等待暴風雪過去後再行開戰。
自九月以來,以齊、趙、魏三國為主的反楚聯軍在中原之地和楚軍相互攻伐,互有勝負。最初齊、趙、魏三國趁項羽忙於鎮壓南地楚王一系的叛亂時,突然起兵將項羽在河北河南所立的常山國、齊國、濟北國、殷國、河南國紛紛擊破。齊王田都和濟北王田安被田榮殺死,常山王張耳則拋國北投燕王臧荼,殷王司馬卬和河南王申陽兵敗被圍於雒陽,日夜不停的派出使者向彭城求援。
正在吳城坐鎮的項羽聽到北地皆反的消息後,便迅速做出了反應,單槍匹馬疾馳五天五夜趕回了彭城。回到彭城後項羽也不待休息,便立刻下令整軍備戰,集結好的三十萬楚軍一分為二,季布率八萬大軍馳援司馬卬和申陽,他自己則率二十萬主力大軍北上齊地,兵鋒直指田榮。
項羽很敏銳的察覺到了這股反楚大潮的領頭人就是田榮。田榮是最早一批起兵反秦的老領袖,論資格比誰都老,項羽這些人在他眼裡不過是不知輕重的毛頭小子,他才是真正的反秦老大。況且田榮又是齊國宗室,久占齊國在齊地聲望極高,也唯有他才有膽量和雄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項羽。
所以項羽才決定先集中主力擊潰田榮,而給季布偏師的任務則是穩重魏地的局面,待主力滅齊後再回援中原。季布卻不是個甘於死守的人,他和項羽一樣年輕,一樣雄心勃勃,他自然不會錯過這次得以獨當一面難得的機會。
他帶領大軍北上後,便下令拋棄一切輜重輕裝簡行,大軍連夜奔走六百里,突然殺到了雒陽城下猛衝魏趙聯軍脆弱的結合部,將毫無防備的聯軍打的潰不成軍,後撤數百里後才重新站住腳跟。季布則趁機會合司馬卬、申陽所部,將戰線推到了魏都大梁城下,中原形勢頓時大變。
魏軍和趙軍新敗,雖仍有近二十萬大軍,可卻人心惶惶不思就戰,而與之相對的確實挾著大聲之勢士氣高漲的楚軍。不得已魏豹和陳余只得北河駐防,依托大梁城構築防線死死抵擋住季布的攻勢。
季布原本想趁著士氣高漲一舉拿下大梁城的,卻沒想到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打斷了他的計劃,這才不得不暫時休兵罷戰。可他並不甘心於縮在營帳中等待天氣轉暖,而是四處派出斥候查探軍情,尋找著戰機。
大雪連下二日,天地間已經是蒼茫一片,在野外舉目望去能見度不過十餘丈而已。這種鬼天氣誰都不用擔心敵人會前來偷襲,因為積雪三尺的雪地上根本無法掩蓋住行軍的痕跡。
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之上,卻出現了幾個白點,遠看倒是和雪地的顏色溶為一片,看不出什麼異常之處。只有靠近些才能發現竟是十餘輕騎,皆是白衣披身,連坐騎都披上了白布掩飾,若不是有心人細細查看,還真的很難發現。
季布在營中歇息了二日,便再也坐不住了,一大清早便帶上數名將領親衛前來大梁城查探軍情。
大梁城是昔日戰國時期魏國的都城,是當年天下最大的幾個城池之一,昔日魏國稱霸天下時,大梁便是其中樞所在。因位居天下之中,交通四通八達,所以大梁繁榮鼎盛,天下商賈大多聚集於此。
後秦滅魏之戰中,王賁為了攻下雄偉的大梁城,特意以大河之水倒灌大梁,這才城破魏亡。而大梁城也在那場戰爭中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從此一蹶不振,再也沒有恢復往日的繁華之像。但大梁雖然城池破損,可高大的城牆和偌大的城市規劃仍然大部保存,所以魏豹在攻下殷地後又將魏都搬回了大梁,如今敗退仍然以此為依托抵抗楚軍。
只不過大梁城池北段損毀嚴重,只有南城牆保持完好,所以魏軍和趙軍便以大梁為中心,分別駐紮在城外東西兩側,彼此遙相呼應,而季布今天來查探的正是作為兩軍結合點的大梁城外的趙營。
這裡雖然離大梁城已經很近,可在大雪中仍然看的十分模糊,季布仍不住鄒了鄒眉,便又想縱馬上前些。身後的司馬卬見此不由駭然道;「大將軍,再往前的話就離趙營太近了,萬一被他們發現我們就麻煩了。」
季布輕輕一笑,笑聲中隱隱有些輕蔑的味道,回頭看著司馬卬道;「殷王未免太過小心了吧,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已,若只是躲在遠遠觀望,那也只有打敗仗的命了。」
司馬卬被季布一句話噎住了,聽出了季布話中暗暗的嘲諷,愣在那說好也不是說不好也不知。一旁的申陽見氣氛有些尷尬,便上前笑著解圍道;「大將軍,殷王他的意思是你我都是千金之體,查探軍情的事情本應該是斥候們做,如今我們親身前往已經很冒險了,所以一切小心為重。」
季布原本也就是順口嘲笑一句,倒也不是真的想讓司馬卬下不了台,見申陽來打圓場便笑了笑道;「河南王說的是,是我太過不小心了,那我們就在這裡看看就行了。」
季布望著遠處的趙營,凝神沉思半響都沒說話,一旁的副將周澤倒是沉不住氣了,粗聲說道;「大將軍,我們何時才出兵,整天憋在營中實在難受至極。」
周澤是項羽八千江東子弟營裡出來的一員猛將,不但膽識過人而且有勇有謀,季布對他甚為倚重,所以便笑了笑問他道;「戰機到時自然可以一戰。」
「那何時才是戰機。」
季布卻沒有直接回到,而是反問道;「那你覺得呢?」
周澤沉吟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出奇兵攻打魏軍和趙軍的後方,以前因為缺少渡船我們無法繞到他們身後。可如今大河已經冰凍,行軍是毫無問題,不如由我帶一支奇兵突襲他們背後。」
季布卻搖了搖頭,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我們想得到那陳余、魏豹沒道理想不到,我若是他們,一定會將計就計埋下伏兵將我們這支偏師徹底見米。不要小看陳余,此人怎麼說也是身經百戰,而且平時喜好謀略,是個極難纏的對手。」
周澤被季布說的啞口無言,只得撇了撇嘴不再多說。而申陽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季布說這些的時候面色平淡,絲毫沒有一點擔心,便隱隱猜到了什麼,試探的問道;「大將軍如此胸有成竹,是不是心中已經有了破敵之道。」
季布微微一笑,說道;「破敵之道談不上,倒是有個不錯的戰機看我們能不能把握的住。」
司馬卬、申陽聞言對視一番,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興奮之色。
若說誰最想打敗魏軍和趙軍,那無疑是他們兩了。要知道他們的封地可是被這兩國佔去了大半,要想奪回封地,只有將魏軍趙軍打的元氣大傷,逼著他們退回河北。所以兩人忍不住齊聲說道;「什麼辦法?」
現在司馬卬申陽二人的富貴性命和楚軍緊緊連在一起,所以季布到是不擔心二人會出賣自己,便將心中的想法如實的說了出來。
「明日大雪就會停住,然後是天晴雪融,我們在南面的高地上而魏軍趙軍所處的地段是臨近大河的低窪之處,若是雪融他們一定會漲水被淹,地上只會一片泥濘。這樣趙軍中賴以為存的騎兵就沒有了立足之地了,而我們楚軍絕大多數都是步卒,只需要在鞋子上裹上草繩就可以不受泥地的影響了,那時候我們再大軍出動,一定能徹底擊潰魏趙聯軍的。」
司馬卬申陽相視而笑,皆是喜出望外,如果真如季布所說,那取勝復國只是早晚的問題了。心中暗自慶幸還好選擇了站在項羽一邊,原來楚軍中除了項羽外還有季布這樣統兵的大將之才,若是和他坐敵人一定很是頭疼。
倒是周澤有些不解的問道;「大將軍,你怎麼知道明日會停雪天晴?」
季布不由笑道:「為帥者不僅要知兵善戰,還要通宵天文和地理的常識,這樣才能有備無患,若你只是一味的知道衝鋒陷陣,那就是將,而非帥了。」
周澤聽了季布一番話不由頭大,忙搖了搖頭說道;「算了算了,我當將就可以了。我看項王打仗也就是一味的橫衝直撞,靠著勇力勇冠三軍讓敵人膽子,哪有你說的那麼複雜呀。」
季布曬然一笑,「那是你太小看項王了,好像天下人都以為他每次打仗都只是靠勇力,其實這是大錯特錯。項王有一種天賦,那就是對戰機的把握和對將士士氣的鼓動,他總是能敏銳的察覺到對手一閃而過的疏忽和漏洞,並牢牢的抓住這個楔子狠抓不放。他天生就是王者,他出現在哪裡都能帶來士卒的狂熱。所以他的成功我們就不要去模仿了,這是一種與生而來的王霸氣質,別人學不來的。」
周澤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項羽,還是項羽極為親近的季布,不由哈哈一笑,道;「多些大將軍教導。」
季布又看向司馬卬和申陽,正色道;「二位,若是襲營的話那就必須傾力壓上,我想請問你們能出動多少兵力?」
司馬卬輕捋鬍須,沉吟了會說道;「我手中還有四萬六千人馬,大將軍要用的話我可以全部交給你。」
季布點了點頭,又看向申陽。申陽苦笑道;「我河南國比不得殷王財大氣粗,我手下能用的兵卒不過三萬。」
季布沉吟了會,便說道:「我楚軍尚有五萬多人,一起十二三萬大軍,若是用來強攻倒有些不足。」
周澤卻忽然說道;「大將軍,何不將籍宗的二萬大軍召回?」
周澤口中說的二萬大軍正是季布佈置在西邊孟津渡的一支偏師,用來威脅魏軍空虛的後方,逼著魏國不得不分重兵來防備這支偏師。而且季布佈置這支大軍還有層深意,就是為了替中軍大軍提供側翼掩護,他心中還是隱隱對西邊放心不下。
周澤見季布面帶猶豫,作為心腹之將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便說道;「大將軍你可是擔心西面的秦國?」
季布緩緩搖頭。「我並非擔心秦國,秦國經歷大戰後恢復元氣才是首要任務,若韓信聰明些的話就絕不會冒然捲入關東的大戰中,作壁上觀才是對秦國最佳的選擇。再說秦國現在正在大舉對漢中和上郡用兵,哪會有精力顧及關東。」
周澤曬然笑道;「不是擔心秦國,難道你是擔心劉邦那軟蛋?他現在不正被韓信打的喘不過氣來,那還有功夫想到我們。」
季布微微歎了口氣,「劉邦這個人畢竟是一方諸侯,有手段有心計,我們千萬不要小看他。至於漢中的戰局,我們得到最後的消息還是七天前斥候送來,說是劉邦正被秦軍團團圍在南鄭,之後就在沒有消息抱來了,現在究竟怎麼樣誰也不清楚。」
周澤卻不以為然的說道:「漢中還能怎麼樣,無非就是兩種結果,要麼秦國勝了拿下了漢中,那劉邦一定死的乾乾淨淨了,秦國又無意關東,我們還擔心什麼。要麼就是劉邦勝了,那簡直是用奇跡來形容,就算劉邦他狗屎運好打敗了秦軍,那也一定是元氣大傷,哪裡還會有閒工夫來管關東的事情。」
「所以末將認為大將軍的擔心毫無道理,反而是平白將兩萬生力軍白白的浪費掉了。」
司馬卬也朝著季布拱手勸道;「大將軍,我也覺得周將軍的話非常有道理,既然是生死大戰,那我們就要將全部的力量壓上,這樣才能保證能一舉獲勝。」
說完使了個眼色給申陽,申陽會意,也上前勸道;「是呀,大將軍你擔心的只不過是小有可能發生的意外,而和魏趙聯軍的決戰確實放在眼前的決戰,若僅僅是因為擔心而放棄了一支決定勝負的生力軍,那就實在得不償失了。」
季布見三人都是這般說,不由有些動搖了,他原本也僅僅是因為一貫的謹慎,所以才這麼堅持的。可想想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太過小心了,便也就沒繼續堅持了,而是點了點頭答應了周澤的提議,下令將籍宗的二萬大軍從孟津渡秘密調回中軍大營。
大雪飄落了三日後,到了第三日的晚上,果然如季布所料的那樣雪花慢慢減弱了下來,雖然仍是大片落下,可較之前卻小了很多。
楚軍因為連續幾日都無戰事,士卒們也漸漸升起了懈怠之心,連例行的執勤巡邏都是偷偷的取消了不少,而是躲回了溫暖的營帳避寒。軍務一事已經由季布完全接掌了,所以司馬卬倒是顯得十分輕鬆,他到也樂意落個清閒,便早早就擁著一房美妾在帳中睡去了。
到了半夜時分,司馬卬卻被自己親兵大聲的喊醒了,營帳外則傳來一片慌亂的喊叫聲和人馬喧雜聲。司馬卬為將多年,自然知道這是襲擊營,心中雖然慌亂,可卻動作迅速的穿上了甲冑,拔出佩劍也不理愛妾的呼喊聲徑直都出營去。
整個大營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中,尤其是南邊楚軍的營地,更是猶如沸騰的開水一般,火光映襯了半個夜空,廝殺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想來偷營的大軍是從那裡攻入的。
司馬卬這是急忙下令勒住部眾,讓眾人不要慌亂,又看見申陽帶著一隊親兵大步走了過去,便迎了上去焦急的問道;「怎麼回事,哪來的敵襲。」
申陽怒目圓睜,滿臉憤怒的說道;「漢軍,打的旗幟是漢軍,劉邦那個狗雜種來了。」
司馬卬大吃一驚。劉邦不是正在漢中和秦軍火拚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千里之外的大梁。可眼下卻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了,司馬卬焦急的問道申陽;「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楚軍已經完了,我們快跑吧,逃到楚地去。項羽還在呢,他可沒這麼不經打,咱們還有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