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兵臨城下
函谷關地連關洛,因在谷中,深險如函而得名。
東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號稱天險。昔日老聃騎牛路過函谷關,關尹喜見隱隱有紫氣從東而來,便以此為吉兆報之周室,謂關中將有王氣,曰『五百年必有王者興』。果不出其然,五百年後方有始皇帝生。
既然是關中的屏障,秦人自然不留餘力的修繕加固,經過數百年的經營,函谷關已經成了韌百尺、虎視關東的天下第一雄關。只可惜周文當初入關時為了讓函谷關不再成為秦人所依仗,便下令大肆拆除城牆,可歎五百年的雄關就此毀於一旦。
章邯擊敗周文後,便向胡亥上疏請求重修函谷關,以此為東出關東擊破反秦諸侯的後勤所在,趙高也知道函谷關對關中的重要性,便沒有多加為難,反而大力配合。
經過二年多的維修,函谷關總算依稀恢復了些許當年天下第一雄關的模樣,這也成了趙高閉關稱王的底氣所在。只是關內許多城樓角樓破壞嚴重,短時期內無法修復,也讓函谷關的關防大打折扣。
劉邦攻下嶢關後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讓夏侯嬰率著三萬大軍急忙從後方奔襲函谷關,想要搶先攻下這個天下第一雄關。因為他已經聽聞項羽封了章邯為雍王,這讓他大為震怒。
雍者,關中也。昔日大禹塑九鼎分天下為九州,起自黑水、西河以西的大片土地為雍州,涵括了現在的關中和河西隴右。項羽封章邯為雍王,顧名思義就是想讓他稱王關中,這怎麼能不讓一心想做關中王的劉邦大為惱火。
那時的他紮營灞上,遠眺咸陽,自認為整個關中已經是他劉邦的囊中之物,於是心中對一向不怎麼對眼的項羽也升起了輕視之心。心想論年紀我可以當你老子了,論功勞你小子不過就是在北邊打敗了秦軍主力,老子我可是辛辛苦苦的攻入了關中滅了秦國,你憑什麼比我牛氣許多。
有了底氣劉邦自然就敢放手去做,也不顧張良的反對下令夏侯嬰前去攻取函谷關憑此以拒項羽的諸侯大軍,他自己則耐心的在灞上等待秦國的歸降。
函谷關是關中憑借抵抗東來之敵的,向西則是自己的大後方所以幾乎一點防禦都沒有,夏侯嬰率大軍輕而易舉的攻到了函谷關下。關內的秦將見軍心渙散眼看是守不住了,咸陽又斷絕了消息估計也朝不保夕了,便出城乞降,請求夏侯嬰讓手下的二萬秦軍卸甲歸田,各自回家。
夏侯嬰倒不是什麼暴虐之人,他對劉邦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連行為舉止也刻意的去模仿劉邦。見函谷關能不戰而下,自然高興異常,心想反正關中以後是大哥的,那這些秦人也早晚是他的子民,讓他們早點回家種田也沒什麼,便欣然答應。
得到夏侯嬰承諾後,秦將便帶著解除了武裝的二萬秦軍排著隊伍出城各自散去,夏侯嬰則帶著三萬多人馬興高采烈的接管了函谷關。
可惜他開心的日子還沒有過上幾天,項羽就帶著浩浩蕩蕩的五十萬大軍兵臨關下。
城樓上的夏侯嬰偷偷的探出腦袋張望,只覺得頭皮發麻。
只見關下的密密麻麻的軍隊一眼看不到頭,當先的正是高居馬上霸氣十足的項羽,身邊的英布等大將以及各路諸侯群星伴月般緊跟其後。項羽自陽曲匯合了北上增援的虞子期的十萬大軍,手下的楚軍已近二十萬,再加上三十萬諸侯軍相隨,天下的兵馬已經大半在他手中,他如何能不自信滿滿。
項羽大戟一指關隘,數十萬大軍隨即盾牌砸地,齊齊跺腳揮戟呼喝著口號,一時殺氣沖天,關上的士卒皆膽顫變色。
項羽又一揮手,呼喝聲頓時止住,瞇眼斜看向城樓。他已經看出了守城的並非秦軍,這倒讓他有些意外,難道劉邦已經得手了?
心中想起那個油滑之徒,項羽不由怒氣上湧,大吼一聲,聲音猶如炸雷般在函谷關前響起。
「城上何人,好大的狗膽,見我項羽前來竟不出城參拜?」
夏侯嬰見項羽出言質問,便捅了捅身邊一個裨將,使了個眼色。那裨將會意,只好硬著頭皮現身城頭,哆哆嗦嗦的大聲回道;「回稟上將軍,我等乃是沛公部下,奉沛公之令防守函谷關以防盜賊侵擾。昔日大王和上將軍、沛公曾歃血約定『先下關中者王之』,今日我家沛公已經攻下了關中,就不有勞上將軍您了,還望上將軍你依約撤軍回彭城,我等楚人子民自然感恩戴德。」
項羽聽了這一番說辭,頓時勃然大怒,怒目圓睜睚眥欲裂,持戟大吼道;「劉邦這個狗東西,竟然敢來命令我。我念爾等俱是楚人,給爾等一條生路,速速出城投降,否則大軍攻城,雞犬不留!」
城頭的楚軍誰不知項羽的殺名,聞言皆是害怕至極,齊齊望向夏侯嬰。夏侯嬰此時也是臉色蒼白,心中猶豫不決,他又想仗著雄關抵抗,可看著項羽那威風凜凜的樣子又自付不是他的對手。
城下的項羽可沒有這麼多的耐心等待了,他見函谷關中遲遲沒有答覆,便下令攻城,英布等人一馬當先的率著精銳扛著雲梯直奔函谷關,竟想強攻。
可惜關上的楚軍並不配合他們的英勇,他們本就畏懼項羽無心抵抗,又見主帥猶豫不決沒有下令備戰,便一哄而散掉頭就跑。夏侯嬰見此這才下定決心,大吼:「撤退。」
不得不說劉邦的軍隊打仗本領不怎麼樣,逃跑的本領卻是一流。英布的軍隊還沒有爬上城頭,夏侯嬰就帶著大軍火急火燎的從後城衝了出去,待項羽想要親自率輕騎追趕時,劉邦的軍隊已經逃的看不見蹤影了。
夏侯嬰不經意間創造了一個戰史上奇跡,就是大敗之下居然損失不到百一,除了幾十個跑蒙了一頭扎進項羽軍中的糊塗鬼,還有路上跑得太慢跟不上隊伍的,三萬大軍幾乎是毫髮無損的從函谷關撤了下來。此等輝煌的戰績讓後世研究的史官瞠目結舌,並將之定義為劉氏戰法。
夏侯嬰撤回去的路上碰見劉邦派來使者,這才知道了大軍在灞上被秦軍大敗,便急忙引兵前往高陵和劉邦會和。劉邦看見夏侯嬰又是笑又是哭,高興的是夏侯嬰完整的將三萬多大軍帶了回來,這讓他手中又有了七八萬的大軍,心安了許多;擔心的是依項羽的性格肯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他現在這點實力跟項羽火拚那肯定是自取滅亡,這又讓他心憂不已。
這種關鍵的時候張良卻不在他身邊,更是讓他劉邦頭疼不已,他召來了蕭何、曹參等人細細相商,如何才能平息項羽的怒火。蕭何建議可以在秦人身上做文章,向項羽吹噓秦人仍然強大無比,而他們的慘敗就是最好的證據,劉邦想了想,覺得確實可行,要知道秦國才是項羽最大的敵人,秦國一日不滅,他劉邦在項羽心中就是芥蘚之患。劉邦到是有自知之明,依照項羽高傲的性格,絕不會將自己當成平等相待的對手。
而這就是他劉邦活命的機會。
劉邦立即下令收集全部的珠寶,讓蕭何派人連夜送往鴻門的項羽大營,四處結交權貴故友,讓他們為劉邦多說好話,他自己則在天明之後帶著兩名親隨快馬趕往鴻門請罪。
劉邦趕到鴻門大營可憐兮兮的求見項羽,項羽卻閉門不見,只是讓人告訴劉邦讓他回營等死,一日後便率大軍踏破他的大營。
劉邦見項羽並沒有急著殺自己頓時安心不少,哪裡還敢回去,只是在帳外撩開嗓子大聲請罪,說的是聲淚俱下痛哭流涕,小半個楚營都聽見了這位爺的破嗓子。
帳中項羽和眾將面面相覷,鍾離味等人聽著劉邦的哀嚎憋著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表情怪異。項羽瞪了他們一樣,大聲道;「想笑就笑唄,憋著做什麼。」
眾將這才哈哈大笑起來,誇張者更是眼淚都快笑出來了,虞子期更是笑得前俯後仰,大笑道:「這劉邦好歹也是號令一方的諸侯,被封了侯爵的,怎麼竟如同潑皮無賴般糾纏不休。」
項羽心中也覺得好笑,卻還是板著臉說道;「這老東西向來皮厚,當初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覺得他好歹算個人物,沒想到卻如此不堪,真是丟盡我楚人的臉了。」
虞子期笑著說道;「那大哥你的意思是放他一馬?」
項羽還未回話,一直沉著臉的范增忽然插口道;「不能放。」
「哦?」虞子期朝著范增一拱手,恭聲道;「范叔為何這麼說呢?」
范增輕捋鬍須,沉吟了會說到;「劉邦此人胸懷大志,而且生性堅忍,別看他現在毫不顧惜顏面在帳外死纏爛打,越是這樣人你們越要小心,因為他都能放下尊嚴,那想要得到的必然是更為重要的東西。但凡古之能成大事者,哪個不是能屈能伸,你們可不要小覷了這個劉邦。」
說著又看向項羽,沉聲道:「再者這個劉邦貪財好色,可他一進了關中就變的規規矩矩的,軍紀嚴明絕不擾民。他做這些是為了什麼?那是為了結好秦人,是想要在關中稱王制霸,這樣野心之人,將來很可能會是羽兒你的心腹大敵。」
項羽微微點頭,說道;「亞父所言甚為有禮,我對這個劉邦也是恨的牙癢癢,可偏偏他又如此大膽,居然單身前往我軍大營,等於將性命送在了我們手上,這倒讓我有了些猶豫。若殺了他,恐怕天下人會笑話我項羽,可叫他回去備戰他又偏偏耍無賴,真是讓我頭疼不已呀。況且秦軍現在實力猶存,此時我們殺了劉邦,恐怕諸侯會生起異心。」
范增也點了點頭,覺得項羽說的有些道理,頓時陷入了沉思。
這時一人站了出來,正是楚國的左尹項伯,他朝項羽拱了拱手道;「上將軍,我認為我們不能殺劉邦。」
項伯是項羽最小的叔父,項梁死後變為項氏一族的族長,無論是從血親上還是從官職上,項羽都不敢對他無禮,便站起身來道;「叔父有什麼話儘管坐著說就是了,無須如此拘禮。」
項伯點了點頭,卻並沒有坐下,思慮了片刻,就將肚子裡早已經想好的說辭悉數說出;「當日楚王是曾經有過約定『先下關中者王之』,劉邦這傢伙雖然手段有些不光彩,可確實是第一個攻進了關中。所以按照最先的約定,在道義上他佔據函谷關到也沒什麼錯,我們若這個時候殺了他,恐怕會失信於天下,家裡面那個小楚王和陳嬰估計又不樂意了。」
「再說,劉邦這傢伙不過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就算給他幾十萬大軍一樣被秦軍打的稀里嘩啦,躲在高陵哭爹喊娘。若是說他這種貨色也能對我們造成威脅,那不是太抬舉他了。」
說完項伯哈哈大笑起來,項羽和眾將聽他說得有趣,便也跟著笑了起來,唯有范增搖了搖頭道;「也不能這麼說,我總是覺得劉邦這個傢伙讓人看不透,還是小心一些為妙。就算不殺他,也應該將他兵權架空,給他一個富貴王侯,不讓他有翻身的機會。」
項羽卻不以為然的笑道;「亞父你過慮了,劉邦這種貨色我還沒放在眼裡呢,他若是敢有叛楚之心,我殺他猶如殺雞屠狗一般。不過他手中尚有七八萬的人馬,到是我們攻打咸陽的一大助力,還是放他回去吧,要不然恐怕他的那幫長腿兵就要害怕的一哄而散了。」
范增見項羽心意已決,便歎了口氣也不再多說,卻沒有看見項伯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
待項羽將劉邦喊進了營中,迎頭一頓怒罵,劉邦卻只是低著頭,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連聲說是,不敢有絲毫頂撞。項羽這才心滿意足的止住了叱喝,令他速回營中率軍前來會合,一日後共同朝咸陽進發,劉邦自然無不相從。
而此時的秦國,項羽大軍入關的消息傳來時,韓信暗暗歎了口氣,心想項羽果然好快,要是再給自己多一點時間從容收拾掉劉邦整頓關中,那想必能多了些勝算。
函谷已失,咸陽以東已再無屏障,若是在原野上與項羽士氣正高的數倍大軍決戰,那和送死無異。韓信也只好無奈退兵,下令咸陽以東所有的秦人悉數撤入咸陽,將糧草兵械能搬走的搬走,不能搬走的則一把火燒了,不給楚軍留任何可用之資。
韓信的清壁堅野果然給項羽帶了不少麻煩,咸陽以東近千里竟無一絲人煙,項羽不得不從遠道從中原調運糧草來供給六十萬大軍。韓信則派出輕騎四處襲擾糧道,楚軍在吃了幾次虧後只能派大軍護衛糧道,韓信見效微這才作罷,便將輕騎悉數撤回咸陽城內。
秦二世三年三月,項羽統帥的六十萬聯軍經過了數年的鏖戰,終於抵達了秦帝國的心臟——咸陽城下。而此時的秦國卻已經舉國為兵,咸陽城內所有的成年男子都被動員起來了,穿上了鎧甲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登上城樓,心懷不安的望著遠處望不到邊際的楚軍營地。
隨著項羽大軍的兵臨城下,另一個驚人的消息也傳開來了——在殷墟投降楚軍的二十多萬秦軍在入關前被悉數坑殺在新安。
消息傳來,舉城哀嚎,第二日早朝贏可臨朝時滿身縞素,下令全國為死去的秦人戴孝。
從秦二世元年至今,二年來數百場大大小小的戰役下來,秦國已經損失了足足六十萬成年男子,帝國輝煌的光環也隨之迅速黯淡消去。
咸陽城內,幾乎家家戴孝,秦人皆在額頭上纏上白布悼念死去的秦人。在新安,在鉅鹿,在定陶,在雍丘,在戲水,秦軍的鮮血已經將這個帝國染紅,而此時此刻,帝國的心臟也迎來了它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
項羽的暴虐徹底激起了秦人心中沉寂已久的嗜血,憤怒之心讓原本惶惶不安的秦人不再害怕,士卒們緊握著長戟的雙手不再顫抖,他們投向城下強大無比楚軍的目光中充滿了憤怒,一種國之將亡死戰而竭的憤怒。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國之將殤,豈不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