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天下弈
韓信高舉長槍,一馬當先的衝了下來,身後的七千鐵騎隨即魚貫衝出樹林,匯聚成一道黑色的長龍,向山丘之下的戰場猛撲過去。
騎兵本來就極重馬勢,秦軍至山丘之上衝下,更是將馬勢發揮到極限,猶如山洪至高而下,呼嘯而至勢不可擋。
正在廝殺中的項羽回過頭來,眼中一寒,他心中已經知道中計了,當機立斷大吼一聲:「退!」
楚軍軍中軍號響起,楚兵迅速的脫離秦軍糾纏匯聚在一起,緊緊的跟隨在項羽身後,朝著韓信迎面衝去。
這就是項羽不同之處,別人遇到埋伏只會想到如何脫身,他想的卻是如何能擊垮對手。事實上他也非常高明,如果此時率眾掉頭逃跑的話,秦軍藉著馬勢一定能咬上楚軍的隊尾一點點吃掉。
要保持一隻軍隊的士氣始終高漲,那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斷帶給他們勝利,而不是退卻!
秦軍藉著地勢快如閃電,楚軍則連連大勝士氣高漲,兩股鐵流逆流猛的撞在了一起,激起了一片血花。兩支人數相當的鐵騎擦肩而過,士卒紛紛掉落下馬,即使沒有氣絕,在亂軍馬蹄之下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第一輪的衝擊秦軍藉著馬勢給楚軍帶來了極大的傷亡,待兩軍各自掉轉馬頭返回廝殺時,秦軍的優勢已經不在了。兩軍狠狠的撞在在一起,士卒各自捉對廝殺,一片刀戈相撞、人仰馬翻。
亂軍之中,韓信緊緊的盯著一個魁梧的身軀,烏黑的烏騅上正是久違的項羽,他正揮舞著大戟縱馬橫衝直撞,所到之處秦軍士卒紛紛濺血。項羽顯然也注意到同樣醒目的韓信,兩人目光隔著千軍遠遠對視,隨即各自捨棄掉對手掉馬迎面而來。
韓信緊緊的握著長矛,熱血沸騰,只是催馬疾衝。項羽胯下的烏騅身影更是如同鬼魅一般,飛快的朝著韓信衝來。兩軍的士卒似乎都感覺到了主帥的沖天戰意,紛紛讓開道路。
「殺!」伴隨著項羽如雷般的怒吼,大戟隨之刺來。韓信橫槍架住,手臂卻是一沉,一股巨力至上而來,壓的韓信幾乎喘不過氣來。韓信奮力一甩,長槍如同吐信的毒蛇,電光石火間就已經刺出了數槍,雖未傷到項羽,卻也逼得他的一陣手慌腳亂,不得不退後幾步。
項羽眼中上過了一絲讚賞之色,昔日韓信雖然武藝高強,卻不精於馬戰,今日一看,到不輸給自己多少。
片刻功夫,兩人已經交手數十招。韓信的堅韌更加激起了項羽的滔天戰意,他的戟法更加凌厲,如同狂風驟雨般,韓信則像狂風下小舟,雖然看似危急萬分,卻穩穩的左支右擋,並未為項羽的氣勢所壓。
項羽見久攻不下,又看見遠處的秦軍步卒正趕來支援,便心中一急,大吼一聲猛的向韓信迎頭砸下,使上了十二分的力氣。韓信橫槍格住,卸去了項羽巨力的大半,卻不料坐下馬匹雙腿一曲,差點摔倒。
韓信急忙勒韁躍開,心中卻是暗暗叫苦。他所騎的不過是一般的良馬,自然不能和項羽的烏騅相比,再拼下去,就算他的人承受的住,馬匹也承受不住。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便揮槍搶攻數槍,將項羽逼退數步,調馬轉頭就跑。項羽見韓信突然逃走,不由一愣,隨即急忙追趕,卻見韓信持弓回頭大吼一聲:「看箭!」
項羽知道韓信箭術了得,便急忙勒馬凝神防備,卻只聽見弓弦聲響卻未見箭羽飛至,心中大惑。隨即見韓信調頭繼續逃跑而背上的箭壺空空如也,這才明白被戲弄了,頓時勃然大怒,縱馬急追。
前方韓信的坐騎忽然屈膝跪倒,將韓信甩下馬來,項羽大喜,心想一定是他的劣馬不堪,這倒是自己的機會。雙腿一緊,胯下的烏騅會意高高躍起,落地之處離韓信僅有二十步的距離了,近的似乎可以用長戟觸及。
項羽臉上露出了微笑,可心中又有些遺憾和失落,這一戟是他藉著馬勢的雷霆一擊,即使是韓信武功再高強,他也有自信能在他身上戳出一個血洞。
只可惜這天下少了一個對手,一個有趣的對手!
他項羽也少了唯一的結義兄弟!
卻不料韓信突然從馬腹下鑽出,腳倒掛在馬鞍上穩住身子,雙手猛的張弓發力。項羽只見馬腹之下一寒光射來,想要揮戟擋開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得強行縮身避開胸腹要害之處。
『撲哧』一聲血花濺起,羽箭貫穿項羽的肩膀而過,頓時血流如注。項羽面色痛苦的怒吼一聲,揮戟就要刺向韓信,韓信已經翻身上馬舉槍迎上,兩人又混戰在一團。
項羽肩上血流不止,雖然依舊勇猛異常,可卻漸漸有了不支之色。韓信原本就和他相差無幾,數十招下來便取得了優勢。
項羽一邊奮力廝殺一邊卻也眼觀四方,他注意到秦軍的步卒已經結陣圍援上來,這對本就不佔優勢的楚軍無疑是個壞消息。項羽狂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了下來,他見楚軍久久不能取勝反而是膠著成一片,他自己也是負傷在身拿不下韓信,便萌生退意。
項羽大戟一揮逼退韓信,便調馬想走。韓信哪會放過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貼身緊緊相隨纏上他。項羽猛的一夾馬腹,烏騅忽然揚起馬蹄,狠狠的踢在韓信坐騎腹上。那馬悲鳴一聲,翻身倒下,韓信猝然不急下狼狽不堪的滾落地上。
項羽已經趁此機會擺脫韓信,快馬殺回軍中,大吼道;「撤!」
項羽帶著親衛左突右衝,迅速匯齊了大部楚騎,趁秦軍沒有合圍前便猛衝了出去,遠遠遁走。
此戰楚軍損失了近半精銳,而秦軍雖然取勝,可損失卻遠遠高於楚軍,足足死傷七千多人,看到如此戰果韓信實在笑不出來。
秦軍的士卒們卻不這麼想,他們欣喜若狂,因為他們親手擊敗了不可戰勝的項羽,不但沒有全軍覆沒,反而傷了項羽重創楚軍。
想比與其他秦軍的兵敗如山,他們已經是創造了一個奇跡,這讓他們如何能不自豪!
韓信收攏殘兵,向西繼續撤退,項羽卻並不肯善罷甘休,楚軍一直緊緊跟在秦軍身後,似乎在等待機會一雪前恥。韓信一邊小心翼翼的率部緩緩退卻,一邊派輕騎急赴最近的宛烏渡口收集過河船隻。
所幸河東之地秦國的勢力才剛剛退出,而反秦諸侯還沒來得及接手,這裡算得上兩不管地區,所以韓信的撤退並未受到什麼阻攔,只需小心項羽緊緊跟隨的追兵即可。
秦、楚兩軍就這樣對峙著西行了一天,期間項羽試著發動過幾次偷襲,都被韓信沉穩的應對擋住。項羽兵少,並不想強攻,見偷襲不成也是立即撤兵,並不糾纏。
直到走出山丘之地,韓信才長舒了口氣,這裡已經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平原之地項羽就再沒有辦法隱匿蹤跡了,項羽若還是緊緊跟隨,那韓信大可以反擊楚軍。
果然,出了峽谷後,就沒有再見到楚軍的蹤跡了,韓信仍然派出斥候四處打探,紮營的時候也是小心謹慎。
這一日黃昏,秦軍剛剛紮下營寨正在埋鍋造飯,見遠方高處上瞭望的士卒揮旗示警,士卒們急忙放下手頭的碗筷,匆匆抓起兵器結陣防禦。
遠處只見一騎快如閃電般奔馳而來,待近了些才看清正是項羽,秦軍頓時嘩然,士卒們紛紛躁動不安,猜測著項羽孤身前來的目的。
項羽只是疾馳到離秦軍營地三箭之地便勒馬停了下來,高聲喊道;「韓信,可願出來一見。」
韓信微微一笑,他見項羽謹慎的停在三箭外的地方,就算韓信動了將他擒殺的念頭,項羽也能仗著烏騅的速度從容離去,看來這個大哥果然是粗中有細。
韓信正要出營赴約,卻被贏可伸手攔住。贏可面露擔心的說道;「韓大哥,你現在是我們唯一的支柱了,誰知道項羽他安了什麼不良居心,還是謹慎些為妙吧。」
韓信曬然一笑,搖了搖頭歎道;「若說這天底下還有一個人不會想著暗算別人,那這個人一定是項羽了。」
「項羽是什麼人,英雄也!英雄只會想著如何光明正大的擊敗對手,這種小手段若他為之,那他就不是項羽了。」
項羽遠遠的見韓信應約而來,下馬迎上大笑道:「二弟,好久不見了。」他看著韓信笑容真切,毫無忸怩之情,彷彿前日的廝殺並沒有發生一樣。
也只有韓信懂得項羽,知道他是真的光明磊落之人,拿得起放得下。便笑著迎上去,和項羽相擁一抱,二人皆是大笑。
「大哥,肩上傷勢如何?」韓系看著項羽肩膀上纏著的紗布滲出了鮮血,便語帶關切的問道。
項羽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笑道:「不妨事,這點小傷我休息段時間就可以復原了,到是二弟你的本事長進了不少呀,前日我都差點死在你的槍下了。」
韓信訕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說來慚愧,我馬上衝殺的本事是及不上大哥你,也就靠點小伎倆暗算得手,實在慚愧呀。」
項羽哈哈一笑,搖頭不以為然道;「二弟你太謙虛了,本來就是生死相搏,哪有什麼暗算不暗算之說,輸了就是輸了,只有弱者才會需要借口安慰。不過你要小心哦,我項羽可不是甘心認輸之人,這場輸就輸在我太輕視你了,下次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待聽及韓信說起他所使的槍法是久聞於耳的秦地王家槍法,項羽不由讚道:「以前常常聽叔父說起王翦槍法了得,我祖父項燕都不是他的對手,今天看來確實名不虛傳。」
「只可惜卻虎父犬子了,想王翦和王賁何其了得,他們的後人竟如此不堪。不過那王離帶兵打仗不怎麼樣,死的時候倒是像一名秦國的將軍,他是拒不肯降,力戰而死的,到也沒有丟你們秦國的臉。」
韓信聽到項羽說起王離的結局,雖然是在意料之中,卻還是不免有些神傷。幸好如項羽所說的一樣,王離到臨死前總算保全了一名秦國將軍的尊嚴,沒有貪生怕死的投降楚軍。
馬革裹屍,這似乎已經是他最好結局了。
又聽項羽說起項梁,韓信不由臉色一黯,猶豫了會才說道;「其實大哥,我一直想向你請罪的,項伯父的死,多少和我有些關係……」
「哎!」項羽忽然伸手打斷了韓信的話,道;「此事不必再說,戰場之上向如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還有什麼請罪不請罪之說。你我各為其主,我志在反秦,你志在保秦,我項羽雖然嫉惡如仇,可還是明事理,不會隨意遷怒於人的。」
「就像你我,雖未兄弟,可還不是一樣在戰場上捨命廝殺。」項羽盯著韓信,緩緩的說道:「戰場歸戰場,兄弟歸兄弟,我項羽在戰場上從來不會留情,希望二弟你也一樣。」
韓信點了點頭,又見項羽馬上掛著整整齊齊六個大酒罈,不由笑道;「大哥可是想和小弟一醉方休?」
項羽大笑道;「正有此意。」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秦軍的軍營,鄒眉道:「這裡人多眼雜,喝的不痛快,我們找個安靜點地方再好好大醉一場。」
隨著項羽牽馬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項羽伸手解下馬鞍上酒罈,隨手扔給韓信一個。見韓信接過便舉起酒罈笑道;「來,為我們兄弟重逢喝。」
兩人高舉酒罈,相碰而喝,項羽這一口足足喝下了小半壇。項羽一抹嘴唇,大笑道;「好酒,痛快!痛快!」
韓信笑道;「大哥你還是這麼好的酒量,我可要申明下,論酒量我可比不過你,咱今天不比酒量,只為痛快。」
項羽哈哈一笑,「好一句只為痛快,我項羽平生能有你這個對手,倒也是件痛快的事情。」
說完拉著韓信的手,指著遠處的山川河流豪氣萬丈的說道;「二弟,你看這大好河山,若是沒有對手那豈不無趣。我們兄弟二人就以這秦人的江山為棋盤,天下蒼生為子,好好的對弈一盤如何?」
韓信沉默了片刻才苦笑著說道:「大哥你也太抬舉我了,你是號令天下的英雄,鉅鹿一戰後天下諸侯無不以你馬首是瞻,我想楚國那徒有虛名的楚懷王早晚也不再會是大哥你的障礙。而我只是區區秦國的一個將軍,朝不保夕,命途揣測,如何能與你相提並論。」
項羽微笑的看著他說道;「時勢造英雄,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從來不缺把握機會的能力,你缺的只是機會而已。這次既然我項羽殺不了你,想來日後你早晚會成為我的心腹大敵,而且我們的三年之約轉瞬即至,韓信,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哦!」
「這場爭奪江山的遊戲若是沒有對手的話,那我的日子一定會很乏味的。」
聽著項羽的豪言壯志,韓信心中頓時豪氣大生,大聲應道;「必如大哥所願!」
兩人相視大笑,隨即舉壇豪飲。
這一場酒足足喝到月落星沉,喝到酩酊大醉。在韓信的記憶裡,那次是他一生中醉的最厲害的一次,他甚至都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到軍營中的。後來還是醒來後贏可告訴他,項羽將爛醉如泥的他放到了軍營門口,再自行離去的。
和項羽一別之後,韓信就再也沒有這麼酣暢淋漓的醉過了。
缺乏對手的項羽是寂寞的,那日後的韓信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