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歡頭很大。
事情越搞越複雜了,好不容易擺平了柳老大,高建國和張三那頭卻不消停。
葉歡發現今天諸事不順,如果有算命的給他算一卦,說不定會給他一個印堂發黑,大凶之兆的卦象。
電話那頭張三還在哭訴著自己的悲慘遭遇,高建國是個暴脾氣,被警察請進派出所以後,高建國已經從所長辦公室衝出來三回,跑到羈押張三的審訊室,也就是說,張三挨了他三頓打了。
省廳廳長要打人,派出所所長不但不敢攔著,還得使勁陪笑臉,畢竟這位廳長在他的轄區出了事,人家如果不順了這口氣,回頭跟公安部隨便歪歪嘴皮子,所長這身制服就得扒下來。
葉歡聽得冷汗潸潸,急忙打電話給周媚,叫她派人去把張三保釋出來。
掛掉電話,身後冷不丁傳來高勝男的聲音。
「打完電話了嗎?咱們趕緊分頭去找我爸吧。」
葉歡眼珠一轉,笑道:「我這不正在請人幫忙找呢,沒準很快能找著。」
高勝男橫了他一眼,沒吱聲。
過了幾分鐘,葉歡在口袋裡把手機弄響,他裝模作樣接起電話,嗯嗯啊啊幾句,然後收起電話,一臉嚴峻的對高勝男道:「打聽到你爸的消息了,他現在在機場派出所裡做筆錄,出機場大廳的時候被人搶了包兒……」
高勝男失聲道:「搶了包兒?」
接著一臉怒容:「敢搶我爸,誰幹的?這年頭小偷兒未免太張狂了吧!」
葉歡同仇敵愾道:「誰說不是呢,這小偷兒真應該給他掛上三尺長的牌子,光著屁股遊街示眾!」
高勝男狐疑的盯著他,很難相信他居然有如此靈通的消息來源渠道,盯了半晌,她撥通了機場派出所的電話,一問之下才變了臉色。
高建國大模大樣的接了電話,並且告訴女兒不必來接他。派出所開車送他過來。
高勝男掛了電話,一臉古怪的瞧著葉歡。
「這麼快就知道我爸的下落,你難道長著狗鼻子,一聞就聞出我爸的味道了?」
「哎哎,會說人話嗎?我好心好意幫你打聽你爸的下落,反倒招你罵,好人還能不能當了?」葉歡不滿道。
高勝男自知理虧,卻拉不下面子道歉。哼了一聲道:「我總覺得這事兒有什麼貓膩……行了,等我爸來了再說吧,待會兒你可得好好表現,我爸這次來京城,好像脾氣不小呢……」
葉歡頓時心驚肉跳:「你爸不會跟我切磋拳腳吧?」
高勝男小鼻子一皺,笑道:「誰那麼無聊跟你動手動腳?」
葉歡閉嘴不語:「…………」
高勝男笑容漸漸淡去,沉默許久,驚訝道:「真有人這麼無聊?」
葉歡嘴一癟,心虛的朝大飯店的樓上一指……
高勝男立馬明白了。
「柳眉她爸真是……真是有個性呀。」高勝男乾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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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漫長的,從機場到京城大飯店要一兩個小時。葉歡和高勝男便開了一個大包間坐在裡面一邊品茶一邊等。
包間裡很安靜,高勝男儘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端起茶盞兒時微微發抖的手顯示出她此刻內心是多麼的不安。
高建國給了她很大的壓力,京城之行高建國甚至可以說是挾怒而來,他會用什麼態度對待葉歡,在葉歡左右圍侍著這麼多美女,她和葉歡的未來何去何從,如何說服家人同意他們在一起……
這些問題如雨後春筍般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高勝男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擔心。
「葉歡,我們的未來怎麼辦?」
包間裡,高勝男打破了沉默。她的語氣很輕,卻如一道雷霆在葉歡耳邊炸響。
葉歡呆了很久,才苦笑道:「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勝男,其實我一直是想和喬木平淡安靜的度過餘生,從沒奢望這一輩子在幾個女人之間遊走,那樣無論對喬木還是對你們,都不公平……」
高勝男嘴角一勾,又恢復了平靜,道:「一個茶壺幾個茶杯,一個老公幾個老婆,這不正是你們男人夢寐以求的生活麼?如今好幾個女人哭著喊著要跟你在一起,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不可否認,我的虛榮心確實得到了小小的滿足,畢竟你們都是國色天香的美女,可過日子並非滿足了虛榮心就夠了,我們的一生還有很長,家庭,責任,感情……這些東西平常人只需要承擔一份,而我卻要承擔很多份,更不公平的是,你們原本可以擁有一份完整無缺的寵愛,如今卻只能擁有四分之一,一天兩天,一月兩月或許可以接受,但將來呢?將來有一輩子那麼長呢,你們能接受一份只有四分之一的感情嗎?勝男,現在不是古代,女人都有地位了,沒人願意過這樣的生活,你們現在愛著我,那是因為你們愛得純粹,愛得乾淨,沒有想過以後,以後怎麼辦?將來若受到一點點委屈和冷落,你們會不會恨我?會不會覺得自己的一生很不值得?」
葉歡一口氣說了很多,這些話是他以前從未說過的,今天卻不得不說了。
愛情是衝動的產物,然而居家過日子容得下多久的衝動?
當柴米油鹽這些很實際的東西落實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頭腦冷卻了,衝動退去了,雙目清明的她們再看看現在過的日子,難道不會覺得委屈嗎?
更別提別人異樣的目光,來自父母方面的阻力等等,葉歡想想都覺得頭大,他覺得有必要把她們從童話般的夢境中喚醒,讓她們好好睜開眼看看這現實的世界,王子和公主不可能一輩子生活在城堡裡的,天地那麼大,城堡那麼小。被當初的衝動禁錮了自由,這不是愛情,而是孽緣。
高勝男垂著頭,久久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高勝男緩緩抬頭,嘴角勾起一抹輕笑,自信而堅毅。
「葉歡。公平不公平不是由你來判定的,你不懂女人,當女人全心全意愛上一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每天對她又打又罵,她還是狠不下心離開,為什麼?因為女人永遠把美好的記憶深印在腦海裡,她們無法忘記這些記憶,張愛玲說:『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裡,然後開出花來……』」
高勝男深深注視著葉歡的眼睛。道:「為了你,我願意跌落塵埃。葉歡,這輩子不會再有任何人能給我如你一般的記憶和經歷,你永遠是一道不過時的風景。」
…………
…………
高建國趕到京城大飯店的時候已是晚上十點多。
正確的說,已是吃宵夜的時間了。
走進包間的門,高建國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蟊賊不長眼,搶包兒搶到老子頭上,要不是規定休假期間不准配槍。老子非一槍斃了那個小雜碎不可!京城是天子腳下,怎麼治安糟成這樣了?」
葉歡和高勝男趕緊站起身,兩人的身軀不約而同的微微顫抖。
高建國一進門他們便緊張起來了。特別是葉歡,竟有一種拔腿便跑的衝動。
剛剛應付了柳老大,記憶猶新,高建國會怎樣對他?
高建國罵罵咧咧了好一陣才住嘴,大馬金刀朝主位上一坐,扭頭上下打量著葉歡。
葉歡趕緊咧嘴乾笑,露出一嘴白牙。
「二弟很久沒見了,聽說你當了兵?不錯不錯,男人就應該當兵,不當兵的男人都他娘的軟蛋子,扛不起事兒……」高建國的開場白很客氣。
高勝男一旁聽著卻不高興了,跺腳嗔道:「爸——」
高建國一楞,接著反應過來,又朝葉歡咧嘴一笑:「瞧我這記性,小葉啊,如今再叫你二弟恐怕不大合適了吧?」
葉歡急忙謙讓:「合適的,合適的,您想怎麼叫都由著您……」
高勝男氣得眼前發黑,不顧老爸在場,桌子底下伸出**,踹得葉歡一趔趄。
該死的混蛋,這麼明顯的台階給你,你卻不知道往下出溜兒,平時的精明勁兒上哪去了?
葉歡被踹之後立馬福至心靈,趕緊道:「伯父,以後叫您伯父,畢竟您年歲長我太多,叫您大哥確實不大合適……」
高建國將女兒氣急敗壞踹人的一幕看在眼裡,微微瞇著的眼睛閃過一道精明的光芒,嘿嘿笑了兩聲,斜眼睨著葉歡道:「屬蠟燭的不是?不點不亮……」
拍了拍手,高建國站了起來,大聲道:「好吧,既然你已改了口,以後你就是我晚輩了,咱們今天這頓飯算是兄弟倆的散伙飯,從今天起咱們割袍斷義。」
從兜裡摸出一個軟耷耷的紅包塞到葉歡手裡,高建國笑瞇瞇道:「拿著,改口費……」
葉歡:「…………」
…………
…………
高建國的氣質和柳老大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柳老大屬於豪放派,無論說話,吃飯還是打架,招式都是大開大合,頗似少林陽剛拳腳的路子,而且只要他看你順眼,哪怕喝多了指著他的鼻子罵娘,他也哈哈一笑毫不介意。
高建國就不一樣了,團級退伍老兵一路摸爬滾打,坐到一省廳長的位置上,自然是有幾分本事的,這種本事從平常言談中便能看出端倪一二。
「好久沒來京城了,想當年我在京城當兵,那會兒京城的樓房還沒這麼高呢,小葉,我得批評你,京城大飯店太貴了,我一個領工資的公務員可吃不起,以後別把我往這種高級地方帶,否則我不但不領情,還得狠狠罵你,聽到了嗎?」
「是是,伯父,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今天就破例一次了,你是晚輩,勝男這孩子又對你死心塌地,我養了二十年的女兒送出去。吃你一頓飯還是受得起的……」
「是是,吃我一輩子飯都是應當的……」葉歡點頭哈腰活脫一皇軍翻譯。
高建國哈哈大笑幾聲,道:「酒不錯,十五年茅台可不便宜吧?」
「一般而已。」
「你收入不錯?」
「開個破會所,小打小鬧。」
「什麼時候看上勝男的?」
葉歡脫口而出:「您客氣了,其實是我被她看上……」
說完葉歡便後悔了,包間裡死一般的寂靜,高建國端著酒杯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似的。兩隻眼睛專注的欣賞著酒杯上的花紋,一派氣定神閒,高勝男舉著筷子的手微微發抖,瞧她筷子所指的方向,恰好是葉歡胸前的檀中穴……
葉歡兩腿微微打著擺子,不停的擦著冷汗。
到底是混體制的,笑呵呵的隨便幾句,他想知道的情報便什麼都知道了,老傢伙幹警察時是不是專門審犯人去了?
沉默,喝酒。吃菜……
過了幾分鐘,高建國又悠悠開口了:「時代不同了。女人主動一點也無妨嘛……」
扭過頭看了高勝男一眼,眼中佈滿了寒意,再轉過頭時,高建國又是一派和善的笑容。
「你們怎麼認識的?」
葉歡的冷汗潸潸而落,打起十二萬分小心道:「去年寧海掃黃打非整治行動中認識的……」
高建國的笑容越發深刻了,饒有興趣的模樣:「哦?你是嫖客?」
「不,我是車匪路霸……」葉歡說完便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
高勝男急忙端杯:「爸。您喝酒。」
高建國若無其事的端杯一口飲盡,笑容依舊那麼的如沐春風。
「算了,不提這事兒。畢竟都過去了,只要你們好好的,我也就滿意了……喲,這道菜不錯,我記得這可是京城大飯店數十年的招牌菜,叫『龍鳳呈祥』,對吧?」
眼見高建國終於收起了查戶口的興趣,葉歡和高勝男不約而同鬆了口氣,精神同時鬆懈下來後才發覺背後已是一片濕漉漉的。
「對對,這道菜可是名菜,據說要提前好幾天預定才能吃得上……」
高建國臉上的笑容一直沒停過,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懷著什麼心思,只是搖頭歎道:「奢侈啊,太奢侈了,以後可不准這樣了……喲,那道菜是不是叫『龍盤虎踞』?」
「對對,這也是一道名菜,我特意找關係請了封刀的陳小刀師傅重新出山,由陳老親自掌廚,伯父您嘗嘗?」
高建國笑著嘗了一口,大讚道:「好,好,不錯!幾十年了,飯店的味道還沒變,很好……小葉啊,你們也吃,都嘗嘗,老陳師傅聽說已封刀五年了,居然能被你請出山,看來小葉在京城的面子比我大多了……」
葉歡樂得眉眼不見,沒心沒肺的笑道:「哪裡哪裡,伯父您太誇我了,我實在擔當不……」
話沒說完,高建國冷不丁道:「你把我女兒辦了?」
毫無防備的葉歡又脫口而出:「是她把我辦了……」
死一般的寂靜……
…………
…………
高建國眼睛一瞇,笑容未斂,卻漸漸變成了冷笑,銳利的目光如刀鋒般在葉歡和高勝男臉上刮來剜去……
高勝男俏臉刷的一下通紅,又刷的一下蒼白,紅白之間來回變換。
撲通!
葉歡終於崩潰了,乾脆扔了筷子,整個人趴在地上死死抱住了高建國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你弄死我吧,我不活了!有你這樣的伯父嗎?損不損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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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高建國,豪放粗獷中卻有著驚人的細膩和精明,久居官場養成的涵養讓他看起來就像一位無害的慈祥老伯伯,從裡到外透著一股子和氣生財的味道,可誰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忽然掀開和善的外衣,抽冷子敲你一悶棍。
兩相比較之後,葉歡這才發覺柳老大簡直就是一位到處撒播愛心的天使……
如果說柳老大是大開大合的少林派,那麼高建國就是走陰軟柔綿的武當派,不但招數陰狠,而且一掌打下去不見外傷,卻傷內腑,一旦中招,非死即殘。
葉歡是真的哭了。
今天走的什麼八字兒,怎麼一連碰到了兩位武林高手哇?老子只是個開會所的生意人好不好?
幸好高建國不是一個趕盡殺絕的武林高手,對手服了軟,高建國便不再欺負他了,再說高勝男一張俏臉已變了慘白色,柔弱的身軀坐在桌旁搖搖欲墜,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高建國委實心疼女兒,不忍再多說一句。
「行了行了,別嚎了……女大不由爹呀,若不是勝男對你那麼死心塌地,我今天非抽死你小子不可!」高建國端起杯狠狠灌了一口酒,笑容已漸漸消失,一臉怒意和不甘的瞪著葉歡。
葉歡哭泣中偷瞄到他的怒容,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剛才那些笑臉都是裝出來的,老高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才是他的真面目。
是真面目就好,打也好,罵也好,總比軟刀子捅人爽快。
葉歡見好就收,順勢起了身,坐在老高身旁老老實實的一聲不吭。
既然老高說了不提往事,不出意外的話,今天見兩位岳父的事兒總算跌跌撞撞過關了。
葉歡心裡長長鬆了口氣。
誰他媽說女人多了就是艷福?給你配幾個這樣的岳父,你能活幾年?
葉歡努力打起精神,端起酒杯正打算說幾句漂亮話,活躍一下酒桌氣氛的時候,發生了一件讓他想跳樓輕生的變故。
光!
包間大門被人重重推開。
柳四海那張笑得比天使更富有愛心的虯髯大臉出現在三人眼前,包間門外裡三層外三層圍著數十名紅虎小弟,柳四海的身後站著俏臉煞白,滿面絕望的柳眉。
「他娘的,老子下樓時聽著這間房裡有人嚎喪,我說那聲音是小葉吧,眉兒總說不是,老子不信邪,非要進來瞧瞧,娘的,還真是你,哈哈,眉兒你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