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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167章 第十天(1) 文 / 耳釘

    第167章第十天(1)

    魚肚白,在天邊悄然泛起。

    趙千一直坐在橋頭的石獅子上,望著天空。軍裝一點都不整齊,赤著上身,後頸的蠍子紋身和它的主人一樣安靜。

    石獅旁,站著幾個人,他們和大帥一樣,一夜沒睡。

    「大帥……」李奇天走了過來,將自己的軍裝脫下來,遞給趙千,「夏天傷風不好辦。」

    趙千沒有接,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

    李奇天歎了口氣,退了幾步。陳玉山、趙勇程、楊澤都在歎氣。

    這時,李堯來了,還有胡余胡、梁啟超,連羅綸都來了,披著件褂子。

    胡余胡望了大帥身影一眼,小聲問李奇天:「大帥還沒想通?」

    李奇天點點頭,臉上儘是愁色。

    楊澤望望天,「天就快明瞭。」

    趙勇程有點忍不住了,「大帥再這樣猶豫不決,對面就要打過來了。」

    陳玉山低聲喝道:「閉嘴,趙旅長,這件事換成你,恐怕你連北都找不著!」

    「我是有什麼說什麼,迫在眉睫,大帥怎可猶豫?」趙勇程不服氣,「槍都上膛了,子彈都備好了,卻叫我們沒他的命令不准開槍,你們看看!」他指著河對面,「火炮洋槍,哪樣不是等著的?」

    「閉嘴!」陳玉山怒了。

    「就不!」趙勇程驢脾氣。

    「軍法還在!」陳玉山推了趙勇程一把。

    「他娘的道理也在!」趙勇程毛了,就要衝上去,眾人連忙去拉,而趙大帥卻一直望著天邊,也沒反應。

    「幕淵。」梁啟超揉了揉被趙勇程撞著的膀子,正了正軍帽,雖然開始不習慣,但現在這幫人裡就他的軍服最整齊。

    「怎麼?」李奇天喘了口氣。陳玉山和趙勇程在南洋小島上地獄訓練了幾個月,現在力氣可大。

    「你得到的那消息,可真切?」梁啟超看了趙大帥一眼,「如果真如此,大帥此番反應,梁某佩服。」

    李奇天點頭:「千真萬確。」

    梁啟超怒道:「奎俊真敢喪盡天良!」

    「他早就沒天良了。」石獅子上的那個男人跳了下來,伸了個懶腰,「鬧夠了沒,鬧夠了就滾回去……」

    所有人都安靜了,就連咋呼的趙勇程也閉了嘴,憋得胸口直喘。

    「我可以十惡不赦,因為我可以為自己找到理由,我可以不顧一切的走這條路,因為那個狗屁大勢。」趙千轉過身,望著眾人,「還記得我曾猶豫過嗎?」

    眾人有些不知所措,李奇天卻明白,開口道:「那時大帥還想著怎麼不傷這個國家的元氣。」

    「你們可知這個國家的元氣是什麼?」趙千問。

    梁啟超開口:「國力。」

    趙千搖頭。

    其它人都是梁啟超這個想法,看大帥搖頭,都不說話了,倒是跟隨大帥時間最久的李堯和李奇天有點明白了。

    胡余胡道:「人,萬物之靈,陰陽之始。」

    趙千長長出了口氣,「對,是人,是百姓,是人民,他們,才是一個國家的脊樑,才是民族的魂。」鼻翼猛抽了兩下,「可我,現在竟然要面對他們,面對無辜的他們……我日他十八代祖宗!」

    呲的一聲……血。殷紅滾燙的血。

    「大帥!你做什麼!」眾人大驚。

    趙千回頭,目光如刀的望著對岸,左手筆直的伸著,小臂上一道傷口,是右手那把狼型戰鬥刀造成的。

    「我……陪他們流血。」

    趙千左手死死握著拳頭,「陳軍長,太陽升起,執行我的命令……開槍!」

    「大帥,真的要……」陳玉山不敢相信。

    「對!」趙千猛地轉頭,死死盯著陳玉山——「你他媽的給我開槍!」

    陳玉山倒退了一步,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止他,所有人都驚呆了。

    因為……兩行淚,從那雙死死睜著的眼中,滾落。

    第十天。沒有陽光。清晨一聲悶雷,下起了暴雨。

    「鳥天氣。」棚子下,成都防軍副統領成大均罵了一聲。

    「成大人,已經準備好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打著傘走了過來。

    「是劉大人。」成大均笑臉相迎,「當然,全照您的吩咐。」

    「可不能出了紕漏。」劉忠祥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今天過了,不管那些人死不死,都……」劉忠祥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成大均眼神抖了一下,「會不會?」

    劉忠祥變了臉,「成大人,你可知這幾天咱們死了多少人?何大全、劉道茂這些人都被殺了,咱們每年種那麼多煙土,全靠這些人管著,奎大人這回是動了真火了。」

    成大均一驚,「可是那趙青山做的?」

    劉忠祥咬牙,「袁大人密信中說,這趙青山恐怕與花旗洋人有關係,能在看不見的地方放槍,何大全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死了,不是他還有誰?」望了望對岸,「他的槍好,咱們人多,還有擋槍的,我看他到底怎麼辦!」

    成大均明白了,拱手道:「劉大人神機妙算,早料到這一步,下官佩服。」

    劉忠祥狠狠的道:「京城都說這個趙青山是個亡命之徒,路子都是血染的,我今天就看他到底有多狠,哼,面對手無寸鐵的百姓,這亡命徒要是開槍,必失民心,就算得了成都,也是座死城!」

    成大均一顫,「要是他不開槍呢?」

    劉忠祥陰險一笑,「那咱們就穩贏了,八千桿洋槍,二十門火炮,還有擋槍的!成大人,我是給你鋪好路了,贏得是輕而易舉,如果你這都輸了,恐怕這烏紗……」劉忠祥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要隨你的人頭一起落地了。」

    成大均忙道:「請劉大人放心。」

    劉忠祥笑著拱手:「那我就回總督府靜候大人佳音了,奎大人的折子已經上了,窩藏私軍這是謀反大罪,如捉了趙青山,便是平反的大功臣,仕途直上青雲!等大人凱旋,我與奎大人、烏大人一起,為大人祝酒慶功!」

    說罷,便轉身離去。

    成大均望著劉忠祥的背影,眼神有些複雜。

    這時,一個清兵跑了過來,打了個千,「大人,準備好了,人都捆好了,只要大人一聲令下,咱們就把他們往橋上趕!」

    成大均抖了一下,心底竟有些寒意。

    「大人?」那清兵看到成大均沒反應,提高了嗓門。

    「嚎什麼!」成大均清醒了。

    那兵縮縮脖子,「一營的兄弟在橋頭上了,二營三營的從兩邊過去,全按照劉大人的計策部署的。」

    成大均看著他,半天沒說話。

    「大人你咋了?」這兵不是四川本地人。

    「那些捆著的百姓中……有沒有你的家人?」成大均突然問了這麼個問題。

    那兵愣了一下回答:「沒,抓人的時候兄弟們都看著的,沒自個兒家的人。」

    「那就是別人的家人了……」成大均神色有些反常,「三子啊,從我當土匪時你就跟著我,被招安我也帶著你……不怕告訴你句實話,翻年我就三十五了,當了那麼多年土匪,殺人放火的事兒也沒少干,可我這心裡……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慎得慌。」

    「啥?」三子沒聽懂。

    成大均看了他一眼,擺擺,一個時辰後,開始趕人。」

    「庶。」三子打了個千走了。

    成大均有些木然的走出了棚子,暴雨滂沱,雨點砸在身上啪啪的。突然間,他打了冷顫,望了望天,「悶雷暴雨,晴天電閃,莫不是……要遭天譴?」

    「操!」一個清兵罵著。

    「日哦,這個雨下得惱火!」另一個清兵渾身都濕透了,「三兩銀,兩袋米,不好掙哈。」

    「錘子,三兩銀子,夠全家吃一年了,還有兩袋米,可以換點肉,醃起當臘肉,年就過舒服了三。」一個清兵道。

    「也是哈。」罵人的清兵露出了笑容,揮了揮槍,朝前面一排雙手被縛的百姓吼道:「快走哈,給老子上橋!」

    「軍爺,軍爺。」一個中年婦女轉過身,給這些清兵跪下,「你們,你們要把我們弄到哪兒去,我屋頭還有老人,還有娃娃,求求你們放了我!」

    「少給大爺廢話!」那個清兵踢了婦女一腳,「趕快爬起來,過橋,不然老子現在就打死你!」

    婦女挨了一腳,倒在泥漿裡,粗陋的布衣全是污水,模樣淒慘無比。她哭了起來,那個兵聽到哭聲,更不耐煩了,衝上去又要打,卻被拉住了。

    「算了算了,喊他們快過橋。」拉住他的清兵說。

    「你拉住老子干錘子!」那個兵發火了。

    拉住他的清兵看了婦女一眼,走過去將她扶了起來,搖搖頭,歎了口氣,「你還是上橋吧,沒的事,過了橋就好了。」

    「那邊,那邊……」婦女戰戰兢兢的站在雨中,望著對面,雨很大,視線很模糊,根本看不清楚。「真的,真的沒事?」

    「沒事。」扶起她的清兵勉強笑了一下,走開了。

    「快點走!雨那麼大,讓軍爺在這裡受罪嗦?」踢婦女的清兵吼了起來。

    然後,幾十個百姓被趕上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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