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恭王府(2)
七彎八拐,朱門玉砌,趙千和何元稹並肩而行,一路上也沒什麼話說,只是觀賞著此時恭王府的風景。
一座恭王府,半部滿清史。
從和珅修建這座浩大府邸開始,到愛新覺羅奕訢入主,這座王府,便在朱台錦閣中記錄著一代皇族的興衰。
鬼子六,奕訢。從咸豐帝到現在,幾十年的風雨,清史之中,哪兒少的了這位道光帝第六個兒子的身影?
對於這個人,趙千是欣賞多一些的。這塊旗人的頭牌,曾經差點成為滿清帝國的主人,雖然奪嫡不成,但道光帝的金匱立儲裡,破天荒的有單獨一條:著皇六子奕訢為恭親王!足見他在道光帝心目中的地位。咸豐死後,奕訢又協助慈禧剷除了肅順等八位顧命大臣,自此位高權重,作為愛新覺羅家的中流砥柱撐起了咸豐留下的半壁江山。
他是洋務運動的先驅,親近列強,所以被稱為鬼子六。他也曾帶著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鴻章這些人,硬是付出帝國人口折損五分之一的代價,如同七傷拳一般活生生打出個「同治中興」!
他是滿清外交的創始人,搞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旗人中,他是最明白天下事的。不過也因為他的明白,他滿族第一人的高位,他手上的權力,最終和慈禧交惡。其實奕訢也知道,慈禧不過是利用他的影響力繼續統治這個國家,他終究是只獵狗,狡兔死了之後一定會被烹的獵狗。所以他也在和慈禧較勁,甚至殺了慈禧的親信安德海,撕破了臉,奕訢支持慈安,卻因慈安死後更加孤立,最終被慈禧找了個由頭,將他趕出了中樞。
現在算起來,也有十來個年頭了。其實趙千知道,奕訢心裡還念著愛新覺羅家的江山,還想著振興這個帝國,所以,他肯定不是一心琢磨政治手腕的慈禧的對手,奕訢這一生浮浮沉沉,也都是慈禧防他打壓他的結果。
還是黨爭,後黨和六爺黨。所以那些野史說慈禧和奕訢之間關係怎樣怎樣都是瞎扯,黨爭歷來就是最殘酷的,你死我活,這爭鬥下來,什麼感情都沒了,只剩下恨,恨不得對方一敗塗地一輸到底永世不得翻身!
慈禧贏了,六爺輸了,這就是結局,所以今天奕訢在這王府裡憋著,慈禧依舊坐著江山。
走在恭王府中,趙千甚至在想,如果奕訢不是旗人的標桿,還會不會在這王府之中頤養天年?也許……雖然不掌權了,影響力還在,六爺黨仍然有羽毛,大名鼎鼎的光緒帝師翁同龢就是六爺黨的代表,當初和六爺一道被從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掃地出門的交情。
可現在奕訢遲暮,翁同龢這老幫菜還在皇帝身邊蹦躂,這老幫菜,就是他媽一根攪屎棍,治國平天下他屁本事沒有,搞黨爭卻是一等一的棒,光緒現在這點膽子,全是這老幫菜一針針雞血打出來的。
這就是萃錦園了麼?趙千望著眼前秀美的景色。這園子面積很大,和王府一樣,分為東中西三路,中路以一座西洋建築風格的漢白玉拱形石門為入口,以康熙皇帝御書「福」字碑為中心,前有獨樂峰、蝠池,後有綠天小隱、蝠廳,佈局令人回味無窮。東路的大戲樓廳內裝飾清新秀麗,纏枝籐蘿紫花盛開,使人恍如在籐蘿架下觀戲。戲樓南端的明道齋與曲徑通幽、垂青樾、吟香醉月、流杯亭等五景構成園中之園。花園內古木參天,怪石林立,環山銜水,亭台樓榭,廊回路轉。
果然是座好花園,這萃錦園已經如此,那更出名的頤和園呢,被英法聯軍燒掉的圓明園呢?
趙千目光輕輕波動著,宛如面前池塘的水波。
這時,一個家奴模樣的人跑了過來,看了趙千一眼,微微有點驚訝,然後對何元稹耳語了幾句,何元稹面色一變,很快又平定,對趙千笑道:「青山兄,我去去就來,你就在這園子中觀一會景致,海外雖好,卻難以看到這等景色。」
趙千點點頭,沒有說話。何元稹又笑了笑,和那家奴離去了。腳步很快,趙千望著他的背影,目光中是難以言喻的神色。
池水泛波,遠處的水葫蘆搖曳著,亭颱風雅,似乎這小天地間,聽不到國事,聞不見風雨聲。
趙千站在石橋上出神,良久,歎了口氣,順著石橋向前走去。
偌大個萃錦園,也沒什麼人,丫鬟奴才什麼的都看不見,只有幾個園丁在遠遠的地方忙活。這園子裡真是處處見水,果真是應了水龍一脈。不知不覺中,已經順著彎彎曲曲的小橋走到了園中一片人工小湖的中央。
小橋盡頭是座亭子,匠心巧運,遠遠望去,就像浮在水面上一般。
趙千來了興致,朝亭子走去,在離亭子還有二三十米遠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
一陣悠遠的古箏聲傳來,淡淡的,仿若雲淡風輕。趙千微微閉上了眼睛,駐步不前,聆聽著箏曲。
其實也聽不太懂,只是覺得這樂聲並不像表面聽上去那樣淡然。好像有一種哀怨暗藏其中,又好像是在感傷。
彈奏之人是個女子,穿著旗裝,戴著旗頭,烏黑的髮絲挽著彎彎兩個髮髻,並沒有盤頭。淡綠色的旗裝在水波映照下格外淡雅,那彈古箏的背影也是婉約清麗,宛如秀美的工筆畫。她身旁還站了個丫鬟,端著個茶壺,望著她發愣。
趙千不由又走近了一些,這個背影就好像有說不出的魔力,吸引著他靠近,讓他想要看清楚對著古箏和一池湖水的容顏。
驀地,古箏聲中斷,一切陷入了沉靜。趙千身子微微一顫,竟不敢再靠近,不到十米的距離,竟也控制不住的壓低了呼吸聲。
周圍是那樣的寧和,彷彿只聽得見耳邊微風拂過的聲音,以及,自己心跳的聲音。
趙千不由摸住了心口,這感覺是第一次,察覺不到的心跳,想要去找心跳的理由,卻找不到,只是心跳……一聲輕歎。
趙千聽到了。然後,幽幽的聲音傳來:「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桃香,春江花月夜,人間至美之景,可為何,這曲子我卻彈不下去了……」
她抬起頭,望著湖面,似是在對身邊的丫鬟桃香說話,卻更像是自語。
「格格……」桃香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只得放下了手中茶壺,起身時,眼角餘光看到了趙千,不由驚叫了一聲。
秀瑩回頭,也愣住了。
趙千呆呆的望著秀瑩。秀瑩也望著這邊。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著。
「你……」秀瑩終於開口了。
「啊。」趙千反應了過來,也忘了裝那洋腔洋調的漢語,忙道:「對不起,打擾到你了。」
秀瑩笑了笑,「大人客氣了,提不上打擾,是秀瑩自己彈不下去了。」
「秀瑩?」趙千不知不覺又前進了幾步。
看到趙千靠近,秀瑩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還是笑道:「是秀瑩不知禮數了,還望大人見諒,一時鐘情於自個心緒,忘記了。」
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大方得體,系出名門。明明就沒有劉貞貞甜美,沒有莫如蘭標緻,卻讓趙千的目光再也離不開她的臉。
「請問大人來此……」秀瑩欲言又止,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動了動,似是想起了什麼。
「哦,哦。」趙千清醒了,摘下了禮帽,微微躬身道:「無意間路過,告辭。」
他沒有留發,還穿著西洋服飾……秀瑩眸子裡的光澤越來越亮,「大人請留步。」說罷盈盈起身。
趙千立刻轉身,臉上掛著微笑——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
秀瑩身子微微一福,「秀瑩冒昧,敢問大人姓名。」
「趙千,字青山。」趙千看著她笑道:「我不是什麼大人,一介平民,大清子民,從海外歸來,人生地不熟。」
她怎麼……趙千愣了一下,輕輕咳嗽了一聲。
秀瑩似也知道這樣看著一個陌生男子有些失態了,又是一福,「先生儀表出眾,西洋服飾合身俊朗,秀瑩自小就在京城,見識短淺,一時失禮,還望先生不要見怪。」不等趙千回話,便扭頭對身邊的桃香說:「去,把爐子生了,水要全沸,茶葉桿子都揀出來,都要新綠兒的尖兒。」
桃香明顯呆了呆,有點不可思議的望著秀瑩。
「還不快去。」秀瑩道。
「是,格格。」桃香連忙去了,從趙千身旁經過的時候還偷偷看了他一眼。
「先生請坐。」秀瑩已換了稱呼。
趙千也不知道她要幹嘛,但還是在亭子裡坐下了,和這女子在一起,說不出的舒服,心中平靜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