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香港地震(2)
清晨,天剛濛濛亮。
小販挑著擔子賣白粥,街邊扯起了棚子,油鍋開著,焦黃的魚頭在裡面翻滾。
這是一家大煙館,門開了,一個戴著皮帽穿著長褂的中年男子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這男子瘦得很,一副病癆鬼的模樣,他打了個呵欠,皮泡眼腫的走到路邊。
一輛人力車停在那裡,戴著布帽的車伕蹲在車桿子裡。
男子一屁股坐上了人力車,有氣無力的說:「和樂商行。」
車伕起身,「可是吳九爺?」
男子明顯愣了一下,咳嗽了一聲罵道:「知道還問!沒長眼的東西!」
「那就對了。」車伕猛地回頭——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正是張自發!
吳九爺呆住了,烏黑槍口上火光閃過,就徹底軟倒在車裡。
光當,路過的小販挑子落了,鍋碗瓢盆碎了一地。
又是兩槍,張自發帽簷一拉,三步並作兩步,迅速沒了影。
小販張大嘴巴,血從車座的縫隙中流下,和他腳下的豆漿混在了一起。
油麻地血案!福安商行老闆劉志川斃命,同時還有十六名商行夥計!
這又是一起驚天大案,報紙賣得精光,報童興奮的滿街亂跑,街上出現了很多戴著頭盔的警察,提著棍子到處巡邏……這案子,和維多利亞港的血案隔了還不到一個星期!
洋人們紛紛抗議香港政府的治安能力,說香港已經不安全了,如果政府再不加強治安,就要撤走所有資產,返回太平安定的祖國。
副警司查理被停職,總督羅便臣要求警察司梅含理在一個月之內破案,梅含理也清楚了,十幾天內連續三次流血事件,手段殘忍,不留活口,應該是同一夥人做的。
大英帝國香港政府終於感到了壓力!
至於同一天發生的和樂會龍頭吳多金的死,則輕描淡寫了很多。
「外面亂了啊。」趙千站在陽台上,叼著煙卷,今天天氣很好,暖風陣陣,空氣也新鮮。
張自發和陳榮站在身後,沒有說話。
「自發,現在那些堂口大概是個什麼情況。」趙千吐出口煙,右手扶住了銅欄杆。
「福安社亂成一團,和樂會已經散了,據說地盤已經被萬安堂吃掉了。」張自發道。
趙千笑了,「何元稹,動作真快啊。」
陳榮問:「那何元稹到底要做什麼?」
趙千彈掉了煙頭,「榮二爺,用點腦子,不要光知道開槍。」
陳榮目光閃爍著,過了一會,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趙千回身,斜靠在欄杆上,「想明白了?」
陳榮道:「他是想統一香港的三合會。」
「豬。」趙千戴上了蛤蟆鏡,「這還用你說,自發,告訴他。」
張自發笑笑,「這何元稹別有目的,控制了香港三合會,就控制了另一條海道,這裡面學問就大了,我不知道何元稹的底細,但我知道他是從海那邊來的,洪門第一高手,據說也曾是宮裡的人。」
趙千笑道:「榮二爺,聽見了沒,發哥就比你看得深。」
發哥?張自發愣了愣,不過很快恢復了正常,老闆的新鮮語言層出不窮,他也快要習慣了……趙千笑著歎了口氣,「走私這東西,有個天大的好處,便是見不得光,何元稹控制了這條海道,便能通過洋人把他主子需要的東西光明正大的弄過去,鬼子六做事就是要比那小細腿皇上厲害得多。」
兩人大驚,異口同聲:「皇上?」
趙千點點頭,「自發,你說的沒錯,何元稹的確曾是宮裡的人,後來窩在奕訢的恭王府裡,可主子始終沒變,就是那想要權力的光緒皇帝。皇帝又不是神仙,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們這副表情做什麼,丟老子的人。」
陳榮吸了口氣,問張自發:「你知道何元稹是怎麼混進洪門的?」
沒等張自發回答,趙千就說話了:「榮二爺,你怎麼盡問廢話,他壓根就不是洪門的人,香港的這些堂口,誰還有個洪門的樣子?那些什麼洪門第一高手的傳言,全是鬼說的話,心裡頭盤算的,也儘是些鬼主意。」
陳榮笑了一下,「也是。」
趙千敲了他一下,「別學我的口氣。鬼子六雖然現在不管事兒了,可再怎麼說也是瘦死的駱駝,何況他也沒瘦死,路子多,銀子也多。都姓愛新覺羅,這旗人的標桿在臨死之前怎麼也得拉光緒一把,不能讓那老娘們把屁股坐舒服了。」
張自發道:「銀子一灑,就香港這些三合會的龍頭,誰還去管他是不是真正的洪門中人?老闆,我對海那邊的洪門也知道一些,傳說他們早很多年就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兒。」
趙千扶了扶墨鏡,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銀子也灑到咱們這兒來了,何元稹眼睛毒,知道老子現在為了錢什麼都敢幹,不用自己動手,就能走海道把他主子需要的東西送過去。」
陳榮問:「他主子要什麼?」
趙千直起身,「你終於問了一個有價值的問題,你覺得羅西供著我們,是為了什麼?」
陳榮想了想道:「我們厲害。」
趙千嗤笑一聲,「厲害?你有多厲害?我們有多厲害?不過就幾十條槍,一萬多發子彈。」
張自發頓時明白了,「是因為我們做事都有計劃,槍子兒絕不放空,嗯,就是老闆教的精準打擊。」
趙千欣賞的看了他一眼,「說對了一部分,但還不是關鍵。你們想想,如果我們手上的槍不夠先進,是那些德國毛瑟和花旗左輪,如果你們不是訓練有素的傢伙,還是以前安樂會那些混混,你們認為我們還能成功?你放十槍都打不中別人,別人一槍就要了你的命,還有個屁的精準,打擊個鳥。所以,這槍和人,才是關鍵,何元稹的皇帝主子要的東西,明白的很,有了槍,可以裝備他的人,才有底氣,才敢和他的親爸爸鬥。」
陳榮和張自發清楚了,何元稹要送過去的東西,就是軍火!
看到兩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笑道:「甲午敗的一塌糊塗,朝廷裡的局面肯定會發生變化,棋盤上一些死子也有了活過來的跡象。現在是皇上信心膨脹的時候,人一旦有了自信,膽子也就大了,而且這個時候他身邊也有一些有見地的人,加上暗中相助的六王爺,也的確能和慈禧鬥上一鬥,不過六王爺還是有遠見,做什麼事兒都偷偷摸摸的,他比光緒眼睛亮,知道慈禧現在也許是顧不過來,也許是放著餌子等魚咬,一旦真槓上了,倒霉的還是,畢竟老娘們老腿粗,想抱的人也多,比如手裡頭有兵的那些人……所以啊,要幹什麼事,力量還是第一的,槍桿子夠硬,心夠狠,人家才怕你。」
張自發點頭道:「老闆說的沒錯,光緒要槍,這路子的確夠安全。」
趙千吸了口氣,「也看得遠吶,線長了,就是好藏頭,真想見見六王爺,見見這愛新覺羅家的最後一根柱子。」
陳榮有點驚訝:「老闆,你不是決定要回去了?那時你就可以……」
趙千打斷了他:「不回去了,咱們根基太淺,總不能老用這一套,像現在,人家一認真,我們就得躲在這裡曬太陽。」
陳榮還想問,羅西卻來了,張口就是抱怨:「千,你也做得太大了,卡西奧船舶公司門口都是警察,查理那傢伙也停職了,這樣下去,我們就沒生意做了!」
趙千擺擺手,又點燃一支煙,對羅西道:「用不了多久的,現在香港政府的壓力,是洋人給的,他們橫行霸道慣了,一看到這情況,當然不安寧。」
「洋人?千,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羅西忙道。
趙千笑道:「緊張什麼,洋人也有兄弟,中國人也有走狗,羅西,放心好了,過不了幾天,他們的注意力就要轉移了。」
羅西著急的想問,趙千卻轉過身不理他了,望著樓下的草坪,不知道在想什麼。
兩天後,窩打老道正中央的一間門面,三個洋人站在門口,抬頭望了望這幢三層高的法式建築。
當先一人身形纖瘦,腿長腰細,高高的禮帽上綁著絲巾,中長的黑髮紮成一條小辮子,露在帽外,一身格子禮服,英俊的臉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唇上優雅的留著兩撇小鬍子,整個人貴族氣息十足。
「卡瓦,你真像個王子。」身後一個紅毛綠眼的高大洋人笑道。而另一個比他還高的穿著西裝的光頭大漢卻沒什麼表情,臉部線條剛硬無比,像是刀子生生削出來的,鬍渣又粗又硬,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大塊生鐵。
「閉嘴,施耐德,學學阿爾曼,別壞了老闆的事。」卡瓦摘下了禮帽。
施耐德笑道:「好好好,你殺段三紅的時候,可沒這麼優雅。」
卡瓦回身瞪了他一眼,正色道:「老闆一切都安排好了,別出問題。」
施耐德點點頭,歎了口氣,「只是想到馬上要和老闆分別了,真有點捨不得。」
卡瓦笑了一下,靈活的眼睛裡流過一絲暖意。阿爾曼眼中則閃爍了一下道:「他信任我們。」
卡瓦點頭:「我懂,所以才會為他效力,他是我見過最特別的人,我有種預感,和他在一起,生活會非常精彩。」
施耐德撇撇嘴:「詐騙犯的哲學。」
這時,幾個警察過來了,是華人,看到卡瓦三人,也不敢多事,恭敬的詢問了一下便離開了。
「準備好。」卡瓦看到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