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敘三生1
昭明六年十一月,洛水夜家突然宣佈要歸於帝都,夜家長子清幽帶著家族傳印進京,面呈皇帝,帝喜,封夜家長子為幽王,繼續管制洛水。
同年,十二末,帝都的天牢裡突然傳出一噩耗,曾經的雪疆之王,在被囚禁六年之後,突然暴斃在牢中。
宮人問其帝,帝默,終言,挫骨揚灰。
一時間,無人應。
七年,帝都,雪。
一深一淺的腳印嵌印在雪中,天空之上,冰晶之雪飄散,兩個人同時仰起頭。
女子的容顏隱在風帽中,素淨的容顏洋溢著歡喜,她探出手來接著落地的雪花,眉眼帶笑。
四周靜謐,亭台樓閣,全部被大雪覆蓋,天地白茫一片,她將凍得發紅的手拱到身邊的男子懷中,抬頭:「納蘭,你看。」
對面的男子身形頎長,清濯的容顏在雪中印照,狹長的眼眸輕瞇,深望著女子的手腕,露出那一片茭白,讓他憐惜的拉了衣袖。
如此漂亮的雪景中,只有兩個人漫步而行,他用自己的風氅包裹住她,耀白的狐裘遮住她妖嬈的紅裝,手臂輕攬,將她收入懷中。
兩個人走了會,女子突然轉身,望著兩人身後的腳印,一大一小,卻曲折蜿蜒,她不禁感歎:「多像呀。」
「像什麼?」男子突問,氣息薄來。
「你我的人生。」她狡黠一笑,忽而抬腳覆蓋住自己的腳印,重新牽著他的手再走一遍。
「納蘭,這可是帝都的第一場雪。」
「嗯。」
「納蘭,你還記得西凜的第一場雪時,你做的事情嗎?」
「嗯……」
「納蘭……你看,我們的腳印重疊在一起了。」
「嗯……」
「……」
「納蘭禛!」她突然揚聲,眼中含著慍氣,「你到底有在聽我說話嗎?」
「嗯……」
女子突然放開他的手,自己的步子也後退幾步,「不願意聽算了。」她說完,身子一轉,預備離開他,然而身後的男子卻筆直的站在那裡,靜靜的望著她的背影。
她走,他沒有追。
走出十幾米,見沒人跟上,她霎時回頭,望著男子的容顏洋溢著笑顏。
「阿冷……回來吧。」
他喊,聲音很輕,她兀自生了會氣,老實的回去。
方極近,便是他的擁抱。
他將她抱在懷中,用風氅為她遮去所有的風雪,兩人立在雪中,半晌之後,男子說:「你論你走到哪裡,朕都會站在這裡,等待你回來……阿冷,你冷不冷?冷的話,抱緊我。」
「……」她不說話,眼睫上沾著雪花,遮住髮絲的風帽掉在後面,髮絲上垂落了雪花,輕輕的念著:「納蘭……」
大雪傾下,男子默默的將頭埋到她的脖中,細小的應了下……
「皇上——皇上——」
難得的好景被打破,兩人分開,納蘭禛護著她,目視了遠方。
遠方之中有個宮人疾步跑來,手指一曲,當即跪在冰涼的雪地裡。
「太子爺重病了……」
宮人方說完,兩人便一怔,冷月聽後立刻提著衣襟朝著東宮的方向跑去,然而納蘭禛在後面抱住了她——
「你剛懷有身孕,跑這麼快做什麼!」聲音嚴厲,冷月忽而一緊,眼下有些擔憂:「綻兒他……」
「有我呢。」
納蘭禛將冷月的手放到宮人手中,「扶娘娘走慢些。」
「是。」
那人領了命,目視著納蘭禛疾步朝著東宮行去——
東宮。
玉榻上正躺著一個孩子的身體。
孩子閉著雙眼,唇蒼白,額上不斷的出虛汗,口中喃喃喊著什麼。
「皇上吉祥。」
一行人行至,最前面的是皇帝,皇帝撩袍走到屋中,探到榻前,坐下。
「綻兒。」他喊,睡夢中的孩子似乎聽到他的呼喚,睜開了雙眼,「父皇……父皇……綻兒不讓她死……綻兒……求您饒了她……」
「……」
納蘭禛突然沉默,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對那個女孩子用心這麼重,他板著臉,靜靜的說,「她是亂賊之女,又欲謀刺朕,宮中這麼多人看著,朕如何饒恕她?」
「父皇——」
孩子揪著他的衣襟,緊緊握住,「綻兒求您了……求您了……」
低低的哭聲響徹東宮,冷月隨後跟來,聽見孩子的哭聲手指一緊。
她走進去,看見納蘭禛背著身站立在榻前,玉白的床榻上孩子躬著身子,哭求著。
「母妃——」
當綻兒撲向她時,冷月接住他的身子,替他擦拭掉雙頰的淚水,「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般哭哭啼啼的?」
「母妃,你去求父皇好不好?別讓她死。」他睜著淚汪的雙眼,「她陪了我兩年,儘管她有千般不是,但是綻兒都不想讓她死。」
「……」
冷月啞言,側頭望向納蘭禛,他的面容隱在一片黑暗中。
冷月一笑,先安慰著孩子:「綻兒不哭了,母妃會盡量勸你父皇的,但是你要答應母妃,要好好養病,不要為了任何人而糟蹋自己的身子,你要知道,連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子裡,誰還在乎?」
納蘭綻聽後,點點頭,「只要父皇饒恕了她,綻兒定好好學習,當個好君主。」
「這才乖。」
冷月勸了他好久才終於將孩子勸睡著,哭花的臉頰還沾著點點淚珠,她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兩人出了外殿。
「那個女孩子,現在天牢吧?」她問,納蘭禛點頭,眉心一蹙,「她行刺我時,宮中諸多內侍都在,便連朝臣都在,她雖然年紀小,但是我也是不可放縱。」
「嗯,我知道。」冷月點頭,半晌又說:「你放心將她交給我嗎?這件事,我自然有辦法處理。」
「……好。」
納蘭禛答應了,冷月的雙眸側向內殿,望著睡著的孩子,不禁搖頭。
要她說什麼呢……這個孩子,竟然這般癡情。
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三日後,帝都東市。
這天,天上鵝毛傾下,眼前蒼茫,一個差不多十歲的少女身著著破爛的衣衫,髮絲凌亂,手指深扣在掌中。
東市之口,行刑在即。
少女的唇邊已殘破出血,她的雙眸雖然明亮,但是如蒙灰塵,仰望了下灰暗的天空,帶著抹蒼涼的笑。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
她笑,赤著雙腳行走在雪地裡,身後是兩個劊子手,少女眼眸一抬,便在圍觀的群眾中瞧見一個人影。
那是個颯沓少年,少年一身墨衣站在人群中,面目如冰,不悲不喜,雙手負在後面,墨發迎風飛舞,一雙眼睛認真的瞧著她。
兩人在空中對視,繼而少女含唇一笑,對著他用唇語吐出兩個字——
卑鄙。
少年看後,亦不動。
監斬官坐上高席,手中拿著拍案,抬眼望了下天空,方扔掉令箭,「時辰已到,行刑!」
東市附近,圍觀了許多人,都在議論紛紛,少女的雙腿被身後的人打下,跪在檯子上,她面容在風雪中倔強,死死盯著下面的少年。
此刻,少年轉身而走。
淡出了人群,他沒有再繼續看,身邊立刻有人靠上來:「爺,回國嗎?」
慕容肅點點頭,望了下天空,「回天朝。」
「是。」
立刻便有一輛寬敞的馬車行來,慕容肅抬腳上了車,卻在側眸間復又瞧了眼跪在監斬台上的少女。
非墨。
她曾經的這樣喚他。
慕容肅唇邊一笑,頭也不回的上了車。
什麼女人,他從來都不會動心。
馬車駛走,就在他以為他已經殺死她的時候,迎面又來了一輛馬車。
相交,而錯。
冷月坐在馬車裡面,吩咐下面的奴婢行到監斬台前,同監斬官細聲說了幾句話。
「刀下留人。」
小婢說著,行到台上,將少女扶起來。
少女不明所以,手腳戴銬,她望著迎面走來的婦人。
婦人一身火紅的錦裳,行至她面前,說:「綻兒叫我帶給你一個東西。」
少女一聽,當即一怔。
婦人從袖中掏了會,拿出一個瓷瓶,她遞給她,細聲說:「鶴頂紅。」
少女聽後,眉眼驚抬。
她很聰明,當下便知道冷月要做什麼,眼角一笑,手指握著鶴頂紅,半晌之後,拔掉了蓋子——
仰頭而喝。
喝完後,冷月撫著她手,湊到耳邊,「記得了,這條命是你欠綻兒的,他日有緣,你要記得還。」
少女點頭。
半晌之後,少女突然口吐鮮血而死。
監斬官當即下令,此亂臣賊女已死,收屍扔於亂葬崗。
一張草蓆,當即裹起她的身子,送上運屍的車。
冷月行下台,望著少女遠去的地方,轉身而走……
她撫了撫自己的腹部,搖搖頭。
綻兒呀,看來比他父皇還是個情種。
帝王愛呀……終是個劫難。
昭明七年,領國天朝的少年天子大婚,是年十六歲。
那個被丟亂葬崗的少女在行刑後三日突然從死人堆了爬出來,雙眸朦朧的望了望四周,孤獨而走。
帝宮裡,病好的皇太子自此後努力勤奮,用功讀書,再也不提關於那個少女的事情,宮中的所有人,也漸漸淡忘了那個曾經在宮中呆過兩年的小宮女。
鬧騰一時的帝宮,便在這件事的落幕後,慢慢歸於平靜……
當冷月辦成這件事後回到帝宮時,便瞧見一個人的身影靜靜站在巨大的宮門前,等候她回來……
兩人在風雪中相視,忽而都扯出一個笑容,待到馬車靠近,她便下了車,走到他身邊,默默的攬上他的雙肩——
「回家了。」
男子的聲音輕柔,亦帶著寵溺,冷月點頭,便隨著他默默走進宮門中——
「彭——」
一聲巨響,古老的宮門在兩人身後,驀地闔上。
是夜。
兩人就寢的寢宮裡,她認真的趴在桌上寫寫畫畫,身上披著御寒的衣衫,髮絲垂落,不遠處,他方洗了手,甩甩手上的珠子,回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