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若只如初見1
「不要再說了——」
納蘭禛沉浸在冰水中的身子泛起寒冰的紫,他稍垂著頭,整個面容沉浸在發間,看不清表情,但是手臂上的肌肉繃的緊實,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暴戾而凌亂。
因為被說中了心事,因為,他在急躁。
越同她生活在一起,他便越覺得,自己是在數著日子過。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白芷趴在地上笑,看到他這個樣子,心疼痛而愉快。
「你進了我的書房?」
納蘭禛寒冷的問,側眉凜著她。
白芷一頓,全身寒氣上升——
沒錯,她在王府的那段時日裡,並不是每日都呆呆的在自己的院中,她曾三次潛入過他的書房中,翻看他的書料。
很意外,竟讓她發現了許多的秘密。
名弈風的,納蘭禛,甚至……傾冷月的。
原來,這個男人什麼都知道,原來,他才是隱藏的最深的那個……
「是。」
她從容的回答他,揚起了臉龐。
她覺得,她從來沒有像今日般這樣的自主過,她一直聽從他的命令,從不抱怨什麼,曾經,他是她的天,是她的生命。
那一句是,將她自己拉入了危險之中,她不清楚納蘭禛會怎麼對她,若是殺了……
那麼,便死吧。
白芷倔強的臉龐讓納蘭禛一瞬間恍惚了,他彷彿從那臉龐中瞧見了冷月,記得曾經,她也曾這般的看向自己。
他操控了這些年的人同事,冷月那般倔強的神情,是他所碰到的,例外。
攥在水中的拳頭緊握了又舒展,臉色陰沉了半晌,終沒有發洩出來。
其實,她說的對,字字入心。
薄唇呼出一口氣,便在那樣的沉默中笑了出來。
白芷望著他略帶悲傷略帶自嘲的笑容,張了唇瓣。
「有些事情,不需要他人知道……」納蘭禛涼涼的抬頭,將身子靠在桶邊,瞇了眼眸,「愛,不是用嘴說……而是用心說。」
白芷徹底怔住了,全身無盡的顫抖,她只覺得自己方才經過了暴雨的襲擊,冰霜的覆蓋,地動山搖的……無助。
納蘭禛……竟說了愛。
他在自己面前,這般隨意的吐出了愛字。
「呵呵……」低下頭來神經質的笑,不住的笑,直笑的雙頰充滿了淚水,直笑的胸口開了一個口子。
「白芷。」
男子這才瞧見她的反應,眉宇間獨添一份清愁,探出手臂來,對向她:「過來。」
她呆怔的望著他,本不想過去,但是那隻手就像一個魔盤,吸引著她。
緩緩來到他身邊,男子握住了她的手指,抬起頭來,對著她笑,並且輕柔的為她拭去淚水。
「王——」
她有些驚慌,想去躲,但是納蘭禛緊握的手,不讓她脫離。
「本王知道,你是個好女孩。」他的指尖冰涼刺骨,甚至帶著濕潤:「當日月兒的父皇賜我二十個女人,無非是想探聽我的消息,你,綠袖,青檸等等,想是在來到之前都被那個皇帝灌輸了思想,綠袖是那皇帝的死士,而你,卻什麼也不知。」
「我看重你,是因為你的純潔,白芷,雖然你是異族少女,但是你身上的那份獨特的直爽是無人可及的,那日,本王收了你,讓你留在我身邊,亦是看中了這一點……」
白芷聽著,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親口對她的讚揚。
不論是什麼原因,此刻她更願相信這是他對她的坦白。
是不是,他開始當她成了朋友……?
白芷因為這個想法,紅了臉。
納蘭禛撫摸著她的臉,眼中柔情點點。
「芷兒,本王曾對你說過,今生……定不負你……但是……芷兒,本王的心,將永遠不會給你……只有軀殼的愛,你還願意——」
「我願意。」
白芷在他還沒說完之前,便急急脫出口。
她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雙頰灼灼過,但是眼眸卻睜得愈發亮,雙手絞著,猶豫了半晌,她迫不及待的,抱住了納蘭禛赤膊的身子——
「王爺……白芷願意……王爺,不論你愛不愛我,我都願意……跟在你身邊,王爺……你……要了我吧……」
霎時,室內冰涼如水。
外面起了風,襲了書房的軒窗,發出陣陣的嗚咽聲。
洛水陷入了一片寂靜中,而此時,同洛水相隔甚遠的雪疆,正在發生著一件事情……
夜風下,他站在蒼茫的大草原上,看著風吹草地,唰唰的聲響,讓他瞇起了眼眸。
月光下,紫色的布巾纏裹著頭臉,只露出一雙暗紫色的瞳仁。
那是一個小小的草坡,他的身邊赫然棲息著兩頭銀色的雪狼,一隻靜靜的望著他,而另一隻,則對月長嘯。
他低下身子,輕摸著狼的毛髮。
「嘯月,來。」
他從身後拿出一隻染著血的死雞,丟到其中一匹狼的身邊,雪色的狼看到血腥的食物後,眼露凶光,隨即跳起接住。
猛地用爪子撕裂,趴在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
九夜的眼中現出溫和的光,又瞧了眼另一匹狼。
「銀風,餓了嗎?」九夜逗著它,那匹一身銀甲的動物用犀利的眼眸緊緊盯著他,爪子蹭著地。
狼天生便是凶殘的動物,即使你已經同它待了段時日。
九夜呵呵笑了,風帽在鼓動,蒼茫的大草原上,遠處還有幾家氈房,但是這附近,只有他。
他本想帶著銀風跑一圈,何耐他還沒動身子,便瞧見從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眉心一蹙,他也不管銀風,只將手中另一隻死掉的雞丟給了它。
飢餓的動物捕到食物了,自然消停了會。
蘇青曉身材婀娜的朝著他靠近,緋紅色繡滿蝶翼的單衣被風吹的鼓動翻飛,她噙著一絲笑容,手中還牽著一個人。
那個人,全身用黑色的風氅遮住,低著頭,看不到半點樣子,蘇青曉接近九夜之後,一凜唇,站定。
「夜兒……這麼晚了,還不睡麼?」
九夜將臉頰側轉:「睡不著。」
「呵呵……讓姑姑猜猜,你是在想誰呢……該不會,在思念你四哥吧……」
「蘇青曉,你來找我,便是為了這件事?」
九夜稍有不耐,正想側身離開,他一動,手上的玄鐵鏈子便也跟著動,長長的圍巾披在身後,尾部輕揚。
蘇青曉適時拉住他,瞥了眼那兩隻狼,她眼中有絲鄙夷,當下從自己袖中飛出兩柄長長的飛刀——
「叮——」
九夜以玄鐵鏈擋住了朝著兩隻狼射過去的飛刀,刀落地,九夜面上揚起了慍怒——
「它們,是我的東西,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動它們……」
「夜兒……你同你四哥,性子真像。」
蘇青曉眼中閃過一絲光,隨即冰冷,「你應該知道,姑姑,最討厭——狼……」
這個女人從來都是那麼獨裁,她不允許任何人反抗她,甚至,拒絕她。
曾經聽過關於納蘭禛的事情,聽說他是被狼養大的孩子,他從小喝著狼奶,但依所以,對於她來說,狼,便意味著,納蘭禛。
這個孩子,這個男人,從來讓她無法掌控。
前幾日,當她知曉納蘭禛要立冷月為後時,那心中的恨便到了極點,她想著,若是她得不到的東西,便叫任何人,也得不到!
她要毀滅他!不惜一切的毀滅他!
從西凜那次事件,到現在的雪疆的分裂,都是她在幕後操控,上次不過是借刀殺人,而這次,她要鬧個大的。
於是,當她把身後的人拉到身前時,九夜寒了眸子,緊緊盯著她。
蘇青曉咯咯一笑,「夜兒,看姑姑給你帶來了什麼……」
手指撫上那人遮顏用的風帽,猛地一下將之拉開,眼前頓時有無數墨色的青絲飄起,那人的髮絲有些乾澀,身子乾瘦,站在他面前。
九夜心一動,突然想看清楚她。
那人……緩緩抬起了頭——
「夜兒……還認識我嗎?」
她的聲音……滄桑又澀啞,九夜一怔,一雙眼睛全數落在了她的臉上……
那張容顏……那張臉……
不……不——!
他後退了幾步,心緒頓時擾亂,搖著頭:「不,不是你,絕對不是你——!」
「夜兒……你怎麼了?你……不認識……娘了嗎……?」
草原的風,從東方襲來吹遍整個大地。
略帶哭腔的聲音傳遍整個草原,發出悲慼的迴盪……
「你不是我娘——!」
少年嘶吼的聲音在夜空中喊著,全身陷入風暴中,九夜抬起眼眸,發狠的望著她:「我的娘……早死了……她早就死了!」
「……夜兒……我知道,是娘的錯……娘當初,不該不管你……不該為你四哥……而將你丟棄……可是,你也是我的孩子呀……你也是我的骨肉呀……」
「……你滾,你滾!」
九夜抬起手指著她,手臂顫抖,蘇青曉在一旁冷眼看著這感人的一幕,唇邊浮著笑。
果然讓她猜的沒錯,將這枚棋子放出來是明智的,九夜瞧了便都這般,那麼納蘭禛呢……
當他知道,他早已死去的娘如今又活過來時,他是會感謝自己,還是會一刀殺了自己呢……
哈哈……
她就要他痛,就要他痛不欲生!
明月下,少年喘著粗氣,緊閉著雙眼不讓自己看見這一幕,面前這個女子,有著同他娘親一模一樣的面容,這讓他崩潰,只要一瞧見她的臉,便能讓他想起曾經的一切。
他的童年,他那孤獨的童年。
都是這個女子,都是她造成的。
突然他半跪在地上,捂著頭,頭裂如死。
腦中的三根銀針在滾動,臉上的猙獰傷疤又深了幾分,九夜在暗夜中嘶喊,兩匹狼此時吃完了食,回頭瞧他。
他的身前,哭得盈盈弱弱的女子瞧見他痛苦的樣子,不禁心疼的靠前——
「你滾……我不要見你。」
「夜兒——」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