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高旭在忙於經營福建的時候,清軍渡過錢塘江,大破魯王朱以海的紹興監國政權。魯王在台州石浦游擊參將張名振的護衛下逃到舟山島避難。
時據舟山的是肅虜侯黃斌卿,當年他奉隆武帝之命從福建北伐清軍,滯留在舟山,割島自雄。黃斌卿以自己的候位是隆武所封,不承認魯監國政權,又「以地窄糧寡為辭」表示難於供養魯監國屬下官兵和他們的家屬,拒絕魯王進入舟山城。魯王只得暫居浙江臨海縣瀕海的一個名叫「健跳所」小地方,境況極為窘迫。
正月初三,張名振設計襲殺黃斌卿,又以魯監國的名義禮葬黃斌卿,優養其屬,安撫其部,數日之間就穩定了舟山局勢,再迎回魯王,為監國政權謀得了舟山這個棲身之所。
在聽雨樓的書房裡,高旭緩緩放下鄔含蓄遞交過來的簡述浙東事變細節的黑衣衛紅色急件,沉思著浙東局勢的演變。每當需要深度思考的時候,高旭有抽煙的習慣,他下意識地拉開書桌的抽屜,發再裡面空空如也。他那盒藏起來的香煙讓妻子沈潔給沒收了。
明末吸煙的習俗也極為流行,自從高旭用紙捲煙來吸後,這大明的煙草業就開始打上了高氏後現代風格的烙印。捲煙先是在楚應麟這個老損友老煙槍的帶動下,在同盟軍流行起來,再又流行到各行各業中去。高氏工坊已設有專業的捲煙坊,所創收的利潤讓財大氣粗的高老頭都側目不已。在高旭的建議下,捲煙坊又用細棉製作過濾嘴,仿後世二十支盒裝,以方便隨身攜帶。
強忍著如潮的煙癮,高旭起身,走出書房,來到陽台上,慣然地抬著頭,仰望夜空中的繁星點點。
縱觀南明痛史,要說能讓高旭敬仰的不多。名不見經傳的閻應元自然是其中之一,如今這個草根英雄無論是會社資歷,還是軍中地位,都算是高旭之後的第二人。因為當初在江陰明倫堂見證同盟會中華旗誕生的人,基本上死在江陰之戰,而主事人之一的閻應元卻是頑強地生存下來。所以,要論會社資歷,除了高旭之外,真是非閻應元莫屬,至於顧炎武也是差了一大截。
至於其他名見經傳的武將李定國和鄭成功倆人,他們都算是抗清英雄,但在能力上卻都有短板。李定國雖有帥才,取得了數場大捷,但他沒有相才。在張忠烈四個養子中,唯有孫可望有極強的治政能力,但他過於熱衷權利,氣節有失。在孫可望叛變之後,李定國卻是排擠其部,沒有足夠的寬容之心,沒有整合大西軍最後的全部有生力量,最終使得永歷朝廷破亡。至於鄭成功,他更是不堪,雖有統領一軍的將才,但看他在長江戰役中南京之戰的表現,一事無成,坐失戰機,敗後又是一潰千里,一蹶不振,簡直讓人痛心疾首。
在文臣方面,像史可法、黃道周之流,雖有氣節,卻無才幹。
但是還有倆個讓高旭頗為敬仰的文臣。
其中一個是堵胤錫,他是第一個拋開成見,聯絡農民軍反清的南明大臣。
另一個,就是張蒼水張煌言。
張煌言矢志抗清二十餘載,曾發起三入長江的戰略,鄭成功的長江戰役也是在張煌言的促成之下,要論救國方略、軍事才幹、忠節操守,在明季無數忠烈義士中,張煌言當是其中翹楚。他臨死前那句「大好江山,可惜淪於腥膻!」曾是多少個大明遺民的心聲。
高旭能創下眼前這個局面,是他選擇了一個合適的時間——滿清剃髮令初期,一個合適的地點——以江陰、嘉定、昆山這些死義之城為表率的江南,又擁有了一批合適的人才——大都是來自草根,比如閻應元、徐玉揚、徐鴻,以及崇明高氏海盜家族。
如果高旭開創事業的地點,選在浙江,肯定沒有這樣的局面。
因為浙江有一個領導核心,魯王在浙江官紳中有極大的向心力。
而歷史告訴高旭,張煌言、張名振這些文臣武將是始終忠於魯王的。
這就是當初紹興的魯王監國政權尚在的時候,高旭絕不介入浙江的反清勢力中去。因為要介入,就必定與忠於魯王的張名振、張煌言衝突。
本來高旭以為魯王在去年一敗塗地,但今年年初,這個監國政權死而不僵,又在舟山死灰復燃了。
要說起了高旭與黃斌卿有很多的相似之處。一個是崇明侯,一個是肅虜侯,都是隆武封的,都算是已經破亡了的隆武朝的遺產。他們都據島自雄,一個是崇明島,一個舟山島。他們為了自立,都不約而同地虛奉著業已不存在的隆武朝廷為主。高旭甚至做得更過分,悍然以憲歷來紀元。
區別的是,一個勢力大,一個勢力小而已。
將心比心,如果魯王流亡到崇明,高旭該如何應對?
在這點上,高旭自認不會比黃斌卿的做法高明多少。
高旭完全可以想像,以後同盟軍發起光復杭州的戰役時,魯王肯定跑過來湊熱鬧,並以地主迎接客軍的方式,來與高旭爭奪浙江的控制權。
張名振襲殺黃斌卿,對於高旭來說,有一種殺雞駭猴的警示。
「黃斌卿的確是一隻土雞,但我絕不是一隻猴子。既然滿清都已經阻止不了我,你們又拿什麼來阻止我?」
高旭望著星空沉聲道。
正月十一日,陳永華押送著福建尤溪基地出產的第一批軍械回到崇明。這次陳永華回來後,高旭沒有讓他再去福建,而是讓他在高氏工坊中招募匠人,籌建科學院,開發高旭指導大略方向的新技術,包括軍用和民用方面。
鐵一鎮和旭衛鎮兩鎮人馬集結在浦東,也是等著陳永華這批來自尤溪的軍械。以如今高氏工坊的生產力,新式自生火銃還是只能配給旭衛鎮一鎮人馬的需求。而且旭衛鎮是純粹的新式編製,一鎮四營光是火統兵只有三千左右,只相當於鐵一鎮加強營一個營的人數。也就是說自生火銃的產量只能武裝三千人。至於旭衛鎮換裝下來的火銃才提供給鐵一鎮的火槍兵。鐵一鎮的四個主力營,主要還是由長槍兵、刀盾兵,以及新舊火銃混裝的火銃兵。
正月十五,高旭在崇明過了元宵節,次日就來到浦東軍區。
閻應元經過年初半個月的籌備,都已經萬事俱備,兩鎮人馬已如箭在弦上,整裝待發。
十七日,同盟軍鐵一鎮徐玉揚部,水師顧容部,從崇明出發,沿海岸北上,從黃淮入海口逆流而上,在當地義兵的接應下,將突襲奪取清軍守備空虛的淮安城。在明末時期,黃河歸淮,黃河的入海口與淮河一起。同盟軍襲取了淮安,就相當把戰線從長江一線向北推進到黃淮一線,並與山東境內的本土義軍榆園軍遙相呼應。
在長江上,同盟軍水師中幽魂不散的「箭魚」史必達部,過年安靜了半個月,過了元宵節後,又開始騷擾鎮江、瓜洲沿岸,摧毀清軍的沿江炮台,封鎖長江南北交通,甚至把戰船開到南京水域,耀武揚威。
十八日,閻應元領浦東軍區出爐的十個預備營,三萬新兵開向常州戰場,全面加強常州、無錫、蘇州運河沿線重鎮的防衛力量。在常州城頭,閻應元那令人望而生厭、繼而生畏的麻子臉又出現在城外博洛的眼裡。
十九日,高旭率徐鴻的旭衛鎮以及楚應麟的炮兵營,沿海岸南下,經金山、海寧,直趨杭州灣。在嘉興,新加入旭衛鎮預備序列的李元胤部,也領三千戰兵,一萬新兵南下,沿運河向杭州進發。
在福建,同盟軍安義鎮甘輝、藍登部從建寧府出閩,將計劃經廣信、貴溪一路勢如破竹,向南昌城挺進,討伐金聲桓部。安義鎮劉子軒部則兵出福建汀州,奔襲江西南部重鎮贛州。
同盟軍這次傾巢而出,鐵一鎮入南京以北的淮安、鳳陽兩府,截斷運河,以黃河天險北拒清廷南下援軍;安義鎮入江西南昌、九江地區,截斷清軍從湖廣地區溯江而下運到南京的糧道;旭衛鎮直逼杭州,如果杭州一失,則江浙閩聯成一片;忠義鎮駐常州僵而不死,對南京以東的陸上門戶丹陽、句容兩城保持著壓力。至於南京的水上門戶鎮江,則在同盟艦隊的威脅之下,稍一疏忽,那些海盜們就撲上岸咬一口。
同盟軍的動向消息,在各地清軍細作的收集下,開始像雪花一般飛向南京洪承疇的手中。
收到各地的急報之後,洪承疇手足冰冷。
濟爾哈朗不肯承擔坐地失城的責任,他坐鎮江南將近一年,進攻蘇松常光復區寸土未得,洪承疇反而要他撤出杭州,放棄浙江一省之地,這讓他如何向北京清廷交待?
濟爾哈朗沒有勇氣承擔攝政王多爾袞震怒的後果。
反而給杭州的孔有德、張存仁兩將下嚴令,要固守杭州,不可有失。
至於洪承疇以魯制高,放棄杭州,主動收縮兵力的戰略,濟爾哈朗則是派人急送北京請示。
洪承疇急得直跺腳,要是等北京多爾袞的命令,軍情如火,到時黃花菜都涼了。
濟爾哈朗收到同盟軍二鎮人馬的動向之後,心中暗急:「老匹夫猜中了賊兵南下杭州,沒猜到同時也北上黃淮,更沒想到兵出閩關,進犯江西。這次,賊勢洶洶,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