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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基業定 第十章 閻羅王 文 / 高路華

    更新時間:2013-06-09

    儘管高旭在心態上,一直以來有著超越這個時代的俯視心理,從當初在江陰舉義時的熱血沸騰,到如今面對天下大勢也有一種舉重若輕的從容不迫,憑著同盟會這個從清末搬到清初的殼資源,容納著他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上所有的新式理念,並滾雪球一般,或者說像病毒一般「侵蝕」著這個時代,推動著他個人的威望和權勢一步步向上升騰,向這個時代的巔峰邁進,但並不表示說,他沒有敬畏的東西,或許說沒有敬畏的人。

    要說在同盟會中,唯一能讓高旭敬畏的人,大約非閻應元莫屬。

    高旭、顧炎武、沈廷揚、高老頭、閻應元,這五個人是同盟會的核心領導層。

    高旭是領航者,顧炎武是士人階層的代表,沈廷揚是官紳階層的代表,高老頭是明末商人的階層代表,閻應元雖為典吏,但也只算是江陰系草根階層的代表者。

    顧炎武雖說是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之一,但這個時期他的思想還未成熟,就算是那個初入同盟會的黃宗羲也是如此,對於高旭的新思想、新理念,他們有著飛蛾撲火般的熱情。也就是說,他們是高旭最容易忽悠的一批人。高旭只要將美好的前景畫成一個大餅,他們就警死追隨了。

    沈廷揚在江南官紳中有著良好的個人聲望。他加入會社,對團結一部分開明的地方官紳有一定的積極意義。拋開沈廷揚身為高旭老丈人的身份,他對高旭那些可謂肆無忌憚、推到一切的新政,是保留意見的,只是屈於大勢而妥協。正如劉中藻一樣。

    而那些耿直、固執的那些大明遺臣,諸如閩系的張肯堂、曾櫻、路振飛、陳鼎這些人,只要聽到高旭焚詔之後,以他們對大明朝的執念,最終只會選擇離去。對於這些舊式官紳,高旭雖然敬重他們的忠義之心,但也鄙薄他們的能力。

    幸好這些官紳階層的新生代中,比如他們的代表者沈從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極大的可塑性,最終能著實執行高旭的治政理念。

    高老頭人長得猥瑣,但他的性格、目光、才幹卻不猥瑣,反而很大氣。作為明末時期中最具積極性、也是第一批睜眼看世界的海商,高老頭對高旭展望的大航海時代極端的熱衷,對趙明月、周福生創建南海艦隊、開拓海外殖民的支持也是不遺餘力。

    對於顧炎武、沈廷揚、高老頭這些人,高旭忽悠、敬重、利用的成份居多,但要說敬畏,也只有有著「閻羅王」之稱的閻應元。

    如果沒有閻應元以一城死義的感召,高旭當初就沒有在江陰舉義的決心;如果沒有閻應元當初在江陰牽制了滿清主力,高旭就無法騰出手來開闢吳淞戰場,大破尼堪;如果沒有閻應元在常州戰場抵禦著清軍對江南光復區的攻勢,高旭挺進閩海,開拓生存空間也無從談起。

    閻應元性格堅韌,甚至到了冷酷無情的地步。他不光對敵人殘忍,對自己也極端殘忍。

    在江陰抗戰時,不惜全城玉石俱焚,就算是身死,也要佈置一個疫城,與清兵同歸於盡。在常州戰場,他不光光只是守城,而且還要出城野戰。一年之間,他親手把高達十萬計的,從浦東軍區新兵訓練營中短短時間內脫產的青壯送上戰場,以高達七成的傷亡率在常州戰線構建了一道血肉長城,硬生生逼得損兵折將的博洛退守丹陽相持,把整個戰場態勢拖入僵局。

    在思想上,閻應元並不盲從高旭。閻應元在江陰以一城死義,只是抱著悍衛漢人髮冠的樸素理念。但這個理念被高旭演繹得有些偏差,因為高旭大力提倡短髮與同盟服。雖然短髮是為了削髮明志,同盟服上掛著四個號稱國之四維的布袋,但以閻應元看來,這種烙印著高旭個人風格的改制,蘊含著高旭赤-裸裸的野心。

    高旭從福建回到崇明之後,發覺閻應元對自己的態度比以前越發的冷漠。經過鄔含蓄情報處的暗中查探,高旭才知道自己觸及了閻應元的逆鱗。

    閻應元向來無所畏懼,極端的冷酷無情,但是他唯一的女兒,閻小玉是他的弱點,也是他的逆鱗。他從閻小玉在與高旭通信後的反常表現中,發覺高旭竟敢「染指」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時,自然惱恨萬分。

    但是閻應元又是公私極度分明的人。

    私怨雖重,但只要在公義上同心、同向、同力,他依然會支持高旭。

    而且閻應元不像徐玉揚那樣是個純粹的武夫,他智勇雙全,在謀略層面上,是高旭在整個會社中唯一能夠倚仗的人。

    大年初二晚上,高旭向閻應元問計今年的軍略時,閻應元當場就拿出了他準備已久的計劃書。

    在本質上,高旭是那種有著小富即安心態的普通人。如今擁有江南四府、福建全省的地盤,以及長江下游、南中國海的制江制海權,有保持著火器優勢的旭衛鎮這支強兵,水上稱霸,陸上也自保無慮,可以過一段安安穩穩的日子。

    但是,閻應元的計劃書卻讓高旭別想過一天安穩日子。

    閻應元要三管齊下,要在黃淮、江西、杭州三處開闢戰場。

    以鐵一鎮徐玉揚部挺進長江以北的揚州、淮安兩府,從揚州城,沿著運河向北推進,直至黃河一線的淮安府城。明末黃河的入海口歸入淮河,只要光復了淮安、泗洲,就可以憑著黃河天險,北拒清軍南下。

    以安義鎮甘輝部從福建建寧府出兵江西贛北的南昌、九江,使得清軍在湖廣、江西地區的糧食無法水運到南京;以劉子軒部從汀州出兵贛南地區的重鎮贛州。只要取得了贛州,紹武朝廷就完全被圈養在廣東一隅過日子。如果安義鎮順利光復江西,則向湖北的江漢地區推進,最終控制長江中上游地區。

    以旭衛鎮徐鴻部揮師杭州,討伐駐紮在杭州的恭順王孔有德、漢軍參將張存仁。只要杭州一取,浙江全境就能光復,局時江浙閩三省就能聯成一片,這三省的錢糧、資源足夠可以讓同盟軍征討天下。

    至於他的忠義鎮,仍然釘在常州戰場,纏住濟爾哈朗、博洛的滿清主力。等鐵一鎮光復淮泗,旭衛鎮光復杭州之後,再與忠義鎮一起,三鎮會師於南京城下。南京光復之時,同盟會才算是基業初成。

    而且鐵一鎮光復淮泗,旭衛鎮光復杭州,與忠義鎮會師南京城下,並光復南京城,閻應元給出的時限是整個春季,三個月的時間。

    當時高旭看罷閻應元的計劃書後,發愣了好一陣子。

    這些軍略,高旭並不是沒想過,但閻應元想得更遠,更激進,時間上給得也更倉促。莫非他對自己在福建磨磨蹭蹭了大半年很有意見?

    「三個月的時間,這也太緊張了吧?」

    高旭放下閻應元的計劃書,皺著眉對他道:「我們分兵三路,兵力會不會鋪得太開?時間上會不會欲速則不達?」

    閻應元道:「江南作戰,倚仗水網。春季多雨,有利於江河蓄水。最主要的是,春季正是豆疫流行之季,滿兵畏懼天花,有了江陰的前車之鑒,時節不入夏秋,清廷也不敢冒然增兵南下。所以,我們要完成作戰目標,就要盡量在春季內結束。」

    「滿清兵駐紮在江南的兵力,主要有濟爾哈朗的鑲藍旗,以及去年出征江南以博洛為首的不足三千人馬的鑲白旗殘部,這兩部兵力加起來不足一萬。而且在常州戰場上的傷亡已達三成以上,以濟爾哈朗謹慎過度的性子,為了保存實力,已是自守有餘,進取不足。除了這些滿兵以外,還有數千蒙古旗兵,其部也各有損傷。另外,還有孔有德、張存仁的漢軍旗,這些人馬主要集中在南京、杭州兩個重鎮。」

    「至於我軍分兵三路,完全沒有勢弱之憂。江北的揚州、淮安、鳳陽三府主要由弘光朝江南四鎮之一的劉澤清餘部鎮守,兵力極其虛弱。況且我們的水師控制了南京、鎮江附近的長江水域,清兵想渡江北援,豈是容易?要真是渡江北援,正好可以讓我水師半渡而擊的機會。所以,有了江淮分會的內應支持,以及山東榆園義軍的遙相呼應,以鐵一鎮四個主力營一萬戰兵、六個預備營二萬輔兵,光復黃淮地區,足足有餘。」

    「至於光復杭州,既然旭衛鎮的戰力當初能擊破尼堪、勒克德渾兩部滿清鐵騎,經過福州大半年的休整、集訓之後,其戰力更上一層樓,大破孔有德、張存仁兩部漢旗軍應該不是難事。杭州一旦光復,旭衛鎮即可揮師北上,與鐵一鎮、忠義鎮三鎮會師南京城下。」

    高旭苦笑著搖搖頭,接口道:「就算鐵一鎮、旭衛鎮兩鎮人馬勢如破竹,光復黃淮、杭州兩地,再與忠義鎮會師南京,起碼要到二個月的時間。然後,先生想在三月份一個月的時間,攻破南京這座有著近萬多滿蒙旗兵鎮守的堅城?」

    閻應元淡淡地道:「陽春三月,到時南京會不攻自破的。」

    高旭怔怔出神地望著閻應元那獰惡到至極的麻子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先生想再演江陰舊事,把南京變成一座疫城?」

    閻應元冷哼一聲,道:「為什麼不可以?滿兵畏痘如虎,春季又是天花流行之時,猶以三月為最。如今南京城被濟爾哈朗清空一半,以便滿兵居住。現在只要心懷忠義的,留戀漢人髮冠的,都想著法子投奔光復區。而住在南京城內的,大都是賣身求榮之流,厚顏無恥之輩,這些人全部死了又有什麼要緊?只要南京像當初甲申年李自成入京時的北京城,乙酉年置之絕死而後生的江陰城一樣,成為一座疫城,滿兵必定減員三成,再加上去年的戰損三成,到時人心惶惶,他們拿什麼來守城?而我軍將士則早就種了痘苗,不懼天花。」

    高旭聽罷,只是良久無語。

    閻應元又是冷哼一下,道:「督帥莫非是心懷婦人之仁,又或是覺得勝之不武?」

    高旭只得苦笑地搖搖頭,最終同意了閻應元的出兵計劃。

    在第二天的參政廳上,閻應元把他的計劃全盤托出,當然,隱瞞了他要在南京城撒布天花的細節。

    等閻應元報告完畢,他朗聲道:「只要我們相繼光復杭州、南京這兩座重鎮,會社便能真正的鼎定江南。然後經營數年,即可揮師北伐,驅逐韃虜,恢復我漢家河山!」

    在場者眾志成城,昂然的心神澎湃到極致。

    高旭卻是知道,計劃總是美好的,但未來某些不可預知的變化肯定會突如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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