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一章礦亂
明代歷來重農抑商,但是高旭主導下的同盟會卻是實行重商主義,因為同盟會的重要組成主體,就是以崇明高氏為代表的海商階層。江南民眾在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下,高旭調動了一切能夠調動起來的社會資源,在同盟會的大本營崇明島,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以華商會為代表的商人階層積極募捐軍費,士人階層奔走呼號,底層民眾則是參加同盟軍,奔赴前線抗戰。
但是在福建,民眾還沒來得及深切體會滿清剃髮令留發不留頭的殘酷,貝勒勒克德渾的入閩清軍就被同盟軍驅出了福建。所以,除了在省城福州,其它鄉鎮地區的民眾對同盟會事業的支持力度要遠遠低於江南。高旭鼎定閩海局勢之後,就以同盟會的名義頒布了一些相法政令,特別是商政署成立之後,著重整頓省內混亂不堪的冶鐵行業,建立海關,徵收商業稅。
明代的國稅一向來自於農業稅,一旦國家開徵商業稅,就被士人階層指責為與民爭利。當高旭開始以商政署制定稅率之後,在華商會內,就傳來了反對的聲音。最大的聲音卻是來自自己的老頭子。高老頭生性吝惜,一聽自己兒子要徵稅,在華商會的商人鼓動下就迫不及待地反對。如今高氏的產業已成為巨無霸,無論稅率如何低,數額將也很嚇人。
以高旭看來,同盟會不是高氏的私家組織,同盟軍也不是高氏的私家武裝,高氏私家產業必須要與同盟會的公有產業剝離開來,就算現在是左手拿到右手,也要公私分明。同盟會的會政資金,以及同盟軍的軍費也不能完全靠高氏產業來支撐,更不能全靠商人階層的募捐,而是需要法定的稅收保障。
高旭寫在高老頭的家信中道:「父親,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商人想要主政,出多少錢,交多少稅,有就有多少發言權。既然想要重商,自然得要交稅。」
在高旭的強烈堅持下,高老頭也只有當頭作出示範,讓高老莊總管、高氏總掌櫃鄔老傢伙開始剝離掛在同盟會名義下的高氏產業,向同盟會總部交納了一批巨額稅收之後,華商會內部的商人們也只有認了。
在福建,高旭著令商政署的周福生在廈門籌建海關,徵收海稅,廢除了以前鄭氏家族以賣鄭家令旗路引的做法。當年鄭氏壟斷了海路,商人如要海上經商,就必須重金向鄭氏購買令旗才能通行,一面令旗三千金,造就了鄭氏的敵國家資。要是海船沒有鄭氏令旗,就會受到鄭氏艦隊的炮轟搶掠。在實質上,高旭的做法與鄭氏家族沒有多少區別,只是以後世之法設立海關,稅收規範了許多,而且又是以同盟會的名義徵收,收繳於會庫,而非高氏私家所有。
除了在福建設立海關徵收海稅之外,又在陸上重點徵收礦稅。以高旭看來,礦產全民所有,但在福建境內開採的鐵礦高爐幾乎全為私有。那些礦主不是地方豪強,就是通過行賄官府取得開礦權的客商。那些礦主豢養打手,不光破壞環境,也欺壓鄉民,礦工不堪重負,要麼落草為匪,要麼暴-動反抗,最終往往成為地方上的毒瘤。
在得到福建礦治行業的大概情況之下,高旭以同盟會的名義,要求各大礦主到福州商政署註冊名錄,領取礦業執照,對於一些民怨極大的礦場實行處罰,嚴重者甚至強行關閉。只有領到商政署執照的礦場才有合法經營的資格。
同時結束明代官府對礦場徵稅的混亂局面,實行年檢制度。因為在明代中後期開始,一個鐵礦場一旦徵稅,就算這個礦場在鐵礦資源枯竭之後關閉,由於國家財政收入困難,這個稅收不會輕易取消,最終嫁接到當地民眾身上。讓與鐵治毫無關係的老百姓承擔鐵冶稅收,不僅極端不合理,也使得鐵礦業的開辦在一些地方引起民眾激烈反對。這也成為高旭打算在尤溪開辦鋼鐵基地的阻力之一。
同盟會商政署對冶鐵業的整頓自然引起了各地礦主的強烈反彈。反對新政的大都是地方豪強出身的礦主,這些人大都是土皇帝,而且他們向來行賄一下當地官員就免除稅收的,如今同盟會如此尋根究底來念緊箍咒,這些人自然不甘心。那些礦主當中,除了其中大部分的本地豪強之外,還有一小部分來自外地客商,最主要是徽商。對於這些人,高旭拋出了同盟會的採購訂單,比如同盟軍的軍需鐵製品,來取得部分鐵商的支持,至於那些出身地方豪強的頑固分子,高旭自然不客氣的下刀子。
首當其衝的就是尤溪縣。
陳永華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帶著高旭的開辦尤溪基地的重任,來到尤溪縣的。
高旭讓陳永華帶著自己的規劃書先到尤溪,一是因為福建初定,他暫時必須坐鎮福州中樞來處理各類公務,在尤溪基地初成規模之後,他再來介入核心的技術指導;二來也是對陳永華能力的考驗。
要說起來,陳永華這時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著實難以擔負這樣的大任。但高旭知道古代男子的年紀不能以後世的眼光來看,所謂英雄出少年,正因為年輕,才沒有諸多的顧忌,才沒有人情世故的牽絆。要說起成績,都是給逼出來的,就像他高旭,誰知道能在不足二年的時間裡創下這麼大的局面。
而且,高旭也不是讓陳永華兩手空空去尤溪的。在八月上旬,高旭就以安義鎮的藍登部接替耿雲部在建寧府的防守,命耿雲領著一個旭衛鎮預備營開到尤溪縣駐守。中秋過後,馬三炮領著高氏工坊的熟練工匠也來到了尤溪,在此同時,福州商政署的署理長周福生的工作重點也轉移到尤溪,開始整合尤溪境內二十多個鐵場,勘探礦產,作著開辦新礦場的準備。
事實上,陳永華是作為高旭的特使來到尤溪的,因為在軍務上有耿雲部駐兵,技術上有馬三炮主持,整合鐵場的生意上有周福生去談判,陳永華只是替代高旭作為尤溪基地開創時統籌的角色而已。
就算陳永華毫無經驗,也不要緊,以他務實、內聰的性子,多看多學多想,在自己的大力栽培下,高旭相信他很快能進入角色。
陳永華沒有讓高旭失望,如今他已熟讀了宋應星的《天工開物》中所記載的鋼鐵冶煉流程,再加上他花了大量時間對尤溪本地冶鐵高爐進行實地考察,理論加上實踐,士子出身的陳永華正如高旭所期望的那樣,成為一個技術方向的「士匠」的轉變。
在技術革新方面,高旭的腦子裡有很多後世的改良之法,他需要一個有足夠學識和能力、也值得信任的執行人。這個人,暫時來說,高旭看中的就是這個陳永華。
一直以來,作為高氏產業在福建的大掌櫃,同盟會福建分會的開創人,時任福州商政署署理長的周福生,對於高旭如此重視陳永華和甘輝倆人,心中自有一些不滿。要說起來,他算是高氏的老人了,又是福建本地人,雖說他如今主管商政,但他的期望是在軍政領域有所建樹。如今甘輝已成為安義鎮的提督,像尤溪基地這樣重要的大項目,也由看上去「乳嗅未干」的陳永華來主事,至於福建同盟會分會會長也由宣政院院理長許用兼任,他的權力完全局限在商政上。以周福生自己來看,他沒有脫出大掌櫃的範疇。
周福生看上胖乎乎的像一個笑阿彌,卻是帶著一份怨氣來到尤溪的,再加上他本來就是海盜出身,年輕時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整頓起尤溪的二十多個礦場來,完全是仗著同盟軍的威勢來強行徵用,而不是先以商業手段來談判、收購來解決。那些礦主一有不服,周福生就派人去炸掉他們的高爐。一個月下來,在周福生的高壓政策下,尤溪二十多所礦場雖然表面上接受商政署的整頓,但暗地裡,這些礦主開始串聯反抗。
陳永華意識到周福生的暴力手段可能帶來礦亂,更不利於尤溪基地的拓建,周福生卻是不以為然。同盟會商政署的整頓鐵礦業強硬措施,終於激起了礦主們的激烈回應。
九月初三,數以萬計的礦匪在身為地方豪強的礦主們的帶領下,開始衝擊高氏在尤溪河谷平原上正在興建的基地設施,包括高旭計劃中籌建的鋼鐵廠,水泥廠,以及水力機械鑄造廠。
事發之後,駐紮在基地附近的旭衛鎮將領耿雲立即領兵鎮壓。面對同盟軍的刀槍,本來就是烏合之眾的礦匪一觸即潰,逃進深山。福建本來就是多山的省份,山野蒼茫,耿雲的旭衛鎮預備營大都是江南人,本來就是初到貴地,想要進山征討,談何容易。而這些礦匪落草之後,為尤溪基地的開展埋下了極大的隱患。
時間從九月初開始,地點從閩中的尤溪縣開始,隨著同盟會商政署整頓礦場的新政之後,礦亂從閩中的延平府,漸漸蔓延到閩南的漳州、泉州、汀州三府,嚴重考驗著同盟會這個入主福建的新生政權。
這場礦亂表面上是各地的礦場主為了抵-制所謂的同盟稅,實際上是同盟會這個新生政權與地方豪強爭取基層控制權的鬥爭。作為明代福建省的支柱產業之一的冶鐵業,基本上控制在本地豪強手中,同盟會商政署要整頓他們,自然就觸及了他們的切身利益,兩者的針鋒相對,甚至短兵相接就不可避免。
在海上,因為鄭氏家族的瓦解,高旭才取得了閩海的制海權;在陸上,也只有平定了這場礦亂之後,高旭才真正取得閩地的控制權,同盟會的行政觸角才能真正地深入了基層之中。
如果是純粹的礦亂,高旭並不在乎,同盟軍在福建有旭衛鎮、安義鎮兩鎮人馬,有足夠的力量平定。問題是,要是南京老奸巨猾的洪承疇,甚至是遠在日本的鄭氏母子,趁著這場礦亂,給他下眼藥,扯後腿,那絕對是頭痛的事。
就在江南的抗戰正如火如荼的時候,福建這場突如其來且又蔓延全省的礦亂,考驗著同盟會的憲歷元年,也影響了高旭的計劃佈局。只是,如果高旭連一個福建省都搞不定的話,將來何以鼎定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