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閩安門風波上
隆武二年,四月初一。
閩安門。
作為閩江下游入海口最為險要的關口,閩安門兩岸的寬度只有330米,猶如長江入海口的鎖江要塞江陰一樣。在閩安門兩側的山崗上,有著當年戚繼光為了抵抗倭寇侵犯而修建的四個寨堡,現在則是駐紮著甘輝的閩安營。
在閩安門內外,鄭氏水師與同盟軍劍拔弩張,雙方戰船的炮口遙遙相對。鄭氏水師有著數百隻戰船,數萬人馬駐紮在閩安鎮的碼頭上。因為家主鄭芝龍被高旭挾作人質,鄭氏水師不得已作著最大限度的克制。
當然,鄭家軍想突破閩安門,也不是容易的事。有著二層甲板的風帆戰艦新同盟號,橫亙在閩安門之內的江面上,側弦上的三十多門重型艦炮指著閩江口之外,極有一船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由於同盟水師只有一艦這樣的大型炮艦,高旭一直把它當成移動炮台來用。
在兩軍火炮的射程之內,有一條裝飾極為精緻的遊船。在船上,穿著和服的鄭夫人翁氏,一身書生打扮的鄭森,以及鄭氏將領洪旭三人,正等著高旭的到來。
高旭則是領著趙明月和陳永華倆人,乘著小艇來到遊船上,來與翁夫人和鄭森會面。
「大木,別來無恙?」
登上遊船之後,高旭第一眼就望著鄭森,微笑地問候著。
大木是鄭森的字,意為橦梁之才的意思,這還是他的老師復社大佬錢謙益為鄭森取的。
鄭森的容色憔悴,在南京城下被俘,又被勒克德渾作為質子押回福建,以他強大的自尊心,肯定是視為奇恥大辱。他的性子雖然剛強,但過於執著偏激。以家世來計,以學問來計,以武藝來計,作為同齡人,鄭森自認比高旭強了不知多少倍,但現實很殘酷,以高旭如今的身份地位,他鄭森已是望塵莫及。
而且,對於高旭,鄭森潛意識有一份心理陰影。
去年他隨鄭氏水師北上江南,被鄭芝龍的部將施天福囚禁,正是高旭解救了他,扶他上位,控制了鄭氏水師,從而能在長江水域上,攪起一番風雲。當然,他不服輸的心理,也像高旭締造同盟會一樣,他在部將洪旭的輔助下,創立了天地會。但暫時來說,比起同盟會的聲勢來說,天地會猶如熒火之於皓月一樣,微不足道。
所以,從內心來講,鄭森是極不容易與高旭相見的。因為高旭那些眼睛猶如洞徹心腹一般,極具穿透力,讓他有種莫名的畏懼。
高旭能給鄭森這種不可名狀的壓力很正常。
因為作為後來人來說,高旭能一眼看透了這鄭森的另一個人生,能通過他在歷史上那蓋棺定論的一生,來揣測現實中他的各種可能。
對於高旭氣度軒昂的問候,鄭森只是冷然地點點頭。
這在旁人看來,鄭森這種冷然幾乎帶上一個孤傲之色。
高旭倒是不以為然,對於鄭森的脾氣,他有足夠的瞭解。
高旭又望著洪旭,笑道:「洪將軍好。」
那洪旭只是向高旭苦笑一下,有限度地表達他的善意。要說起來,這個洪旭在崇明的時候,就對高旭的印象很好。鄭氏水師游擊在長江水域上,也得到了高旭不少的幫助。至於如今高鄭兩家鬧到這份上,著實非洪旭所願。
洪旭向高旭抱抱拳,也是應道:「末將見過督帥。」
高旭點點頭,又轉眼望著翁夫人。
對於這個翁氏,高旭記得她在歷史上是死在清軍洗劫安平的戰鬥中,她被清軍奸-『淫』之後,就剖腹『自殺』了。後來鄭成功趕回來,還把她的五臟六腑都清洗了一遍。這對母子的日式武士道作風,以大明人來看,算是極為駭人聽聞,讓旁觀者極為瞠目結舌。
幸好,如今歷史的面目讓高旭已經攪拌得似是而非。
這個翁夫人已過而立之年,生有一對讓人側目的桃花眼,但眼裡卻沒有一絲桃花眼該有的那份嫵媚,反而儘是那種堅韌不拔的銳利之色。她的五官很端正,鼻樑很挺,嘴唇很薄,面容也很白,白得幾乎沒有一絲血氣,給人一種似乎很陰冷的感覺。她穿著和服,立在船頭,江風掠起她的披肩的秀髮,面無表情地盯著高旭的到來。
如果這個翁夫人的那股陰冷的氣質能夠消融的話,那麼她的風韻足夠讓男人們動心。
但是,光是她身上蘊含著的陰冷味,就能讓人有種逃之夭夭的衝動。
這個女人不容易對付啊。
這是高旭初次見面時的感覺。像這個翁夫人這種擺明是鐵娘子類型的女子,在這個大明朝,高旭還是第一次碰到。難怪她能憑著營救鄭芝龍的人質危機,以一介倭女的身份,取得鄭氏家族的話語權。
對於高旭的到來,這個翁夫人儘管看上去狠不得咬高旭一口解恨,但在禮節上無懈可擊,請高旭入座之後,開始一絲不苟地弄起茶道來。
「旭君,請。」
當翁夫人奉著一杯熱茶放在高旭的眼前時,高旭被這翁夫人對自己用那種充滿日式風格的稱呼雷了一下。
「謝謝。」
高旭習慣地說了句謝謝。
很顯然,高旭這種帶有現代式的應酬之道,也讓那翁夫人有點奇異。以高旭如今的身份地位,對於一些生活細節方面,倒不再過於拘於一格了。一個現代人,無論你如何做作,都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變成一個古代人的。因此,高旭那些難以消改的現代習性,就成了他強烈的個人風格。
正式落座的只有高旭以及翁夫人倆人,至於鄭森、洪旭,以及趙明月、陳永華,自然各自站在翁夫人和高旭身後。趙明月是個愛憎分明的人,也是一個熱愛快節奏的人,對於翁夫人出身倭女,又如此慢騰騰弄著所謂茶道,她實在是受不了,就差暴出口讓那翁夫人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了。至於陳永華,倒是鎮定自若,無論品性與學問,他都是同齡人當中的傑出之輩。
高旭見了這翁夫人的鐵娘子風範,以為她會直奔主題,厲聲責問自己為何不釋放鄭芝龍的,那知她很沉得住氣,茶過三巡,仍然大談茶藝,向高旭陳說她的那一杯茶是如何如何的考究。
她不急,高旭急什麼?
於是,高旭也跟著忽悠。高旭本來愛看一些閒書,涉及頗雜。所以,高旭也是東拉西扯起來,先是扯茶道,然後扯武士道,扯菊花與劍,扯櫻花與富士山。
這翁夫人料不到高旭如此能侃,對她的島民心態把握得如此精準,對***的文化也如此瞭解,談到興致處,忍不住開顏一笑,使得她身上的那股陰冷氣質掃之一空,她的那雙桃花眼竟然恢復了本該有的嫵媚功能,這剎那的風韻展現,讓在場的眾人竟然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在場唯一越來越不爽的自然是趙明月,她見高旭竟然能把冷若冰霜的翁夫人哄得展顏一笑,心中頓時妒意橫生,正要發作時,卻見那翁夫人又容色一正,臉上冰霜復來,對高旭問道:「旭君為何對我島族如此瞭解入微?」
高旭呵呵一笑,道:「孫子兵法有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翁夫人目光一閃,問道:「怎麼,旭君欲用兵我族?」
高旭笑道:「翁夫人還記得當年倭寇肆虐大明不?來而不往非禮也。總有一日,我和大木兵臨***,完成當年顏思齊前輩以及你夫君鄭一官先生推翻幕府,殖民***島的宿願。」
聽高旭提供當年舊事,這翁夫人不由沉浸在這段往事之中,久久無語。
當年,鄭芝龍就是因為密謀推翻幕府的行動敗露,才不得已拋下這妻子翁氏以及剛剛出生不久的兒子福松(鄭森的幼名),逃到***長崎的。後來福松七歲時,鄭芝龍接他回國,改名為鄭森。至於這個翁氏,雖然是居日華裔的養女,但她是***人,***幕府不准她出國。所以,一直隔了十多年後,鄭芝龍成為隆武朝廷的重臣,***幕府迫於鄭芝龍的壓力,才讓這個翁氏來到大明與夫君兒子相見。
高旭轉頭對鄭森笑道:「大木,將來我們兄弟倆統領大軍,推翻幕府,廢除天皇,把***諸島化為我大明的海外行省如何?我看大木兄擔任***總督很適合的。因為你不僅在***出生,生長,而且對***很熟悉嘛。」
鄭森聽罷,不置可否,只是沉著臉色不作聲,由著高旭唱獨角戲。
高旭見翁夫人回過神來,又不忘數落道:「夫人既然身為我大明朝鄭氏的夫人,當有夫唱婦隨的美德,也當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覺悟,就應該以明人自居啊。」
見高旭越扯越沒邊了,這翁夫人終於忍無可忍地進入正題,冷聲道:「旭君,所謂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但是,旭君勒索黃金百萬,白銀三千萬,我鄭氏分文未少,已如數相送。生鐵三十萬斤,火藥六萬斤,我鄭氏也傾力湊足。時到今日,為何旭君仍然不讓我夫君歸來?我鄭氏如此誠意,還不足以旭君動以側隱之心麼?」
高旭對於翁夫人的質問,神態仍然很淡定,他對陳永華招招手,陳永華當即把隨身攜帶的一個箱子遞給高旭。高旭把箱子放在桌子,打開,裡面正是一疊疊整齊的光復券,價值三千萬。
高旭指著這堆光復券道:「這是三千萬光復券,年利率三個點,定期十年,到時憑券兌換現銀。至於黃金、生鐵、火藥,那是鄭先生支持同盟會的捐獻。同盟會也將頒發榮譽勳章以示敬意。所以,我得糾正一下夫人的陳辭,這不是勒索,這是商業交易,這是抗戰捐獻!」
翁夫人聽罷,仍然冷笑不已。
而鄭森則是下意識的捏住劍柄,無恥的人他見多了,但真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拿著一堆廢紙來,就說是三千萬銀子,鬼才相信呢。
趙明月的注意力一直在鄭森和洪旭身上。要說起來,高旭實在過於托大,這鄭森武功高強,那洪旭也是有名的戰將,竟然只帶她一人,以及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陳永華倆個人赴會。
所以,趙明月身負高旭的安危大任,覺得壓力很大,見到鄭森捏住劍柄,她也摸到腰問手銃的柄把上。
高旭悠然自得地望著這面值三千萬的光復券,道:「你們不相信?……呵呵,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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