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閩海風雲三
隆武二年的二月初,滿清靖遠大將軍英親王豪格入陝,定遠大將軍鄭親王濟爾哈朗入湘,平南大將軍貝勒勒克德渾入閩,這三支主力南下,在陝西、湖南、福建三地勢如破竹,戰事進行得轟轟烈烈,但在天下的心腹之地——江南的蘇松地區,卻出現了詭異的平靜。從南京出發的滿清招撫使者,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崇明進發。
很顯然,在蘇松戰場,清廷改變了策略,由征討轉為招撫。因為入關滿兵總兵力在六萬左右,但去年豫親王多鐸部在江南遭到重創,其戰損就達到十分之一。這個戰損,讓清廷無法承受。所以,征討的重點轉向四川張獻忠的大西軍,湖廣的大順軍餘部忠貞營,以及福建的鄭芝龍。
失去江南蘇松兩府這個財賦重地,再加上浙江的錢糧無法通過漕運北上,就算鋌而走險,也常常受到劫掠。而北方在崇明未年天災**不斷,殘破不堪,這使得滿清的經濟難以為續,只有重兵謀取號稱天府之國的四川,以及「湖廣熟,天下足」的湖南地區,作為糧餉的新來源地。至於征討鄭芝龍,自然是抄崇明高氏的海上商路,利用降清的鄭芝龍,達到以水制水的戰略。
與此同時,清廷不遺餘力地招攬高旭,許以高官厚爵。
「……定南王?呵呵,這畫餅好像不錯。隆武給咱的不過是個崇明候而已。……授江浙總督?江蘇、浙江兩省全歸俺節制?嗯嗯,這個畫餅好像也不錯哪。……。」
只要高旭願意,他就能成為繼三順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平西王吳三桂之後的第四個漢奸王爺了。
浮雲,啥都是浮雲。就是給個鐵帽子王也不幹。高旭抱著「深築城,廣積糧,練強兵」的策略,大肆利用江南豐厚的人力物力,由沈廷揚主持,把江陰、常熟、昆山、上海等縣城的傳統城牆,加厚加固,增修稜型突出炮台,加強防禦。同時,又在沿江沿河要地,增修小型堡壘,作為防衛據點。
在農業方面,全權由陳子龍負責。陳子龍曾整理過徐光啟的農學巨著《農政全書》,在農事方面頗有見地。應高旭所要求,他大力推廣蕃薯和馬鈴薯的種植,這兩樣作物在明末已傳到福建、江浙一帶,只是沒有大力推廣而已。在這個年頭,只要有了充足的糧食,做啥事才有底氣啊。
至於整訓新兵方面,自然由閻應元負責,設在浦東區的新兵集訓基地已經招募完成十個加強營,總共三萬人馬,正投入高強度的訓練當中。
而同盟會的會務發展,以及同盟憲章的宣傳,自然由顧炎武、許用等人竭盡全力。
當然清廷方面也沒有閒著,構建一道長江防線,以對抗同盟軍的水上優勢。
在鎮江的長江南岸,到瓜洲的長江北岸,這段長達十里的江面,開始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用巨木和船隻修築了一道跨江長壩。壩面寬達三丈,頂上覆土,可以跑馬。壩頂還設有木柵欄,可以從柵欄後面向江上射擊。每隔不多遠就有炮位,木壩的下游還以直徑一尺的鐵索橫過長江,用來阻擋海船。與此配套的還有數座浮動在江面上的營盤,準備隨時增援薄弱環節。在江心的潭家洲上還駐有兩千士兵及大炮十餘門。
對於清軍的這道防線,同盟水師統領的史必達卻是嗤之以鼻:「這韃子實在來得天真,真想把長江給鎖了?俺都想好一百個法子來破了。……他們倒不如想法子把長江給填了一了百了?讓他們折騰,等他們辛辛苦苦折騰完,咱們輕輕鬆鬆破除起來才有趣。」
︰︰︰︰︰︰
高旭一邊制定入閩計劃,一邊關注福建態勢,只要等二月中旬,新同盟號下水之日,就是他南下出征之時。
當正月底的時候,當高旭收到隆武已進入贛州城的消息,而沒有像歷史上那樣,在汀州被清兵所殺,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在南明皇帝當中,這個隆武出身罪藩,經歷磨難,比起醉生夢死的弘光帝,膽小怕死的永歷帝來說,論手腕與魄力,都是值得稱道的。如今南明好不容易形式上一統,要是隆武有所閃失,到時又要陷入內哄之中。
要不是高旭決定在南明這個體制之外發展,在南明諸帝當中,這隆武帝大約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高旭沒得選擇。
如果選擇在南明這個體制內發展,到時將面臨沒完沒了的黨爭、內哄、扯皮,同盟會的事業最終就是夭折的結局。因為無論是南明的皇帝,還是那些士大夫們,都不會支持顧炎武的民本思想,以及高旭的海權戰略、重商主義政策。
但是高旭沒有慶幸多久。
隆武二年的二月初,坐鎮贛州的隆武帝還沒開展他的中興大略,從福建追尾而來的金聲桓部綠營軍,會同贛北南下的綠營總兵柯永盛部,攻破了贛州城。贛州城內,大學士黃道周、楊廷麟、江西督師萬元吉投水自盡,兵部尚書郭維經***死,隆武帝『自殺』殉國。
至此,贛州失守,江西全境淪陷。
消息傳到浙江,浙江官紳們莫名驚詫之餘,立即奉魯王為監國,另起爐灶。
消息傳到兩廣,廣西巡撫瞿式耜等兩廣官紳擁戴桂藩朱由榔繼承明統,年號永歷。
在明末宗室中,同崇禎皇帝朱由檢最親的是他的祖父明神宗的子孫,桂藩是其中之一。所以,就血統親近而言,當今天下,沒有比朱由榔更適合的人選了。隆武繼位得不得南明官紳們的衷心支持,就是他出身罪藩,血統疏遠,且得位不正。
據說朱由榔相貌堂堂,頗有人君威儀,奈何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生性膽小怕死,遇事毫無主見,當不得中興大任。在歷史上,他即位後,除了邁開步子逃跑,沒幹別的,最後一直跑到緬甸,成為人家的階下囚,最後讓漢奸吳三桂以弓弦勒死。
收到隆武俘殺的消息之後,這些天來,高旭的情緒有點低落。
這的確不是件愉快的事。
閻應元見狀,對高旭道:「督帥勿要自責,這南明帝統,早已如同水中殘月。就算督帥早些出兵勤王,但在隆武帝的眼裡,督帥不過是另一個鄭芝龍罷了。」
在同盟會的高層之中,大約只有沈廷揚還對於朱明正統抱有執念。至於高老頭是大海盜,閻應元是微未小吏,見多了明末官場的**,顧炎武是激進的思想家,他們對朱明王室都已經失望透頂了。
︰︰︰︰︰︰
自從高旭收到福建情報處關於鄭芝龍像歷史一樣自投羅網地帶著五百士兵,從安平到福州謁見滿清貝勒勒克德渾的簡報之後,高旭就一直期待勒克德渾像歷史上的博洛那樣,歡宴三天後,突然挾持著鄭芝龍北上,讓鄭氏家族群龍無首,以便讓自己介入閩海事務時渾水摸魚。
但是,勒克德渾沒有。
鄭芝龍來降的姿態放得很低,勒克德渾也完全以國士的架勢相待,並為了表示誠意,竟是釋放了作為隨軍人質的鄭森,讓他回安平養傷,與去年底就來到福建的***母親田川松相見。鄭森自小時七歲離開***,如今已二十多歲了,與母親闊別十多年,自然思母心切。
或許對於勒克德渾來說,如要作質,鄭芝龍與他的另一個兒子鄭渡,就足夠了。
就個性來說,同樣身為貝勒,勒克德渾既然沒有博洛那般過於狡詐,也不會像尼堪那些粗暴不堪,對於鄭芝龍的來降,他很有誠意。
或許以勒克德渾看來,如果無需倚仗鄭芝龍的水師,憑著滿兵陸戰無敵的威攝,大可以與處置領著十數萬人馬來降的左良玉之子左夢庚一樣,挾其主,分化其部,消化在綠營這支依附軍體系之中。但滿兵不擅水戰,水師完全是陌生的領域,想消化也無從談起,而要征討江南的同盟軍,水師是致勝的決定因素之一。
所以,勒克德渾的做法是,對鄭芝龍恩威並濟。
時值贛州城破,隆武被殺,江西全境淪陷。贛州一破,廣東屏障全失。同時濟爾哈朗入湘,勢如破竹,湖廣總督何騰蛟驚惶失措,兵敗如山倒,退守廣西。
在滿清這般強勢的背景下,勒克德渾這禮賢下士、以誠相待的招數,與歷史上博洛挾持鄭芝龍,玩弄權謀比起來,雖然不確定最終誰優誰劣,但勒克德渾的做法,暫時對高旭來說,卻是找不到一點渾水摸魚的便宜。
當高旭確定勒克德渾沒有挾持鄭芝龍北上的意圖,反而坐鎮福州,大肆收買鄭氏家族的人心,甚至歷史上沒有降清的鄭氏將領鄭鴻逵、鄭彩等人的態度,也在勒克德渾的誠意和鄭芝龍的影響下,開始轉變時,高旭坐不住了,再讓勒克德渾與鄭芝龍這樣搞基下去,福建便要成為鐵板一塊了。
隆武二年的二月十六日,就在新同盟號正式下水的這一天,高旭告別新婚一月有餘的嬌妻沈潔,艷妾湯娘子,以及高老頭、沈廷揚、顧炎武、閻應元、徐玉揚等人,領著徐鴻、楚應麟為首的五千旭衛鎮官兵,以史必達、趙氏兄妹為首的一萬餘名同盟水師官兵,此外還有為數眾多的隸屬華商會的海商船隊,乘著以新同盟號、明月號、箭魚號為首的數百戰艦船隻,以及大批隨軍物資,浩浩蕩蕩地從崇明港出發。
此外,一起同高旭南下的還有隆武朝大學士李中藻,以及陳永華倆人。
在同盟會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熱潮之下,崇明島已成為一個大染缸,再加上同盟軍的崛起,任何人來到崇明,都難免受到這股熱潮的影響。隆武死後,李中藻成了無主孤臣。他在崇明耳濡目染,也逐漸認同了高旭的救亡之路。至於陳永華,性子雖然沉言寡語,但正是十六七歲這個熱血沸騰的年齡,更是在夏完淳的舉薦下,加入了同盟會。
李中藻是福安人,陳永華是漳州人,他倆都是福建本地人。而且李中藻身為隆武朝的大學士,再加上陳永華的父親陳鼎是進士出身,在福建當地都頗有名望,高旭介入福建事務,自然需要他們的協助。
這次南下,高旭沒有帶鄔含蓄,他身為情報憲兵處頭子,必須坐鎮崇明中樞,統籌建設各地的情報渠道。在福建,同盟會設有分會,情報處也設有分處,高旭登陸福建之後,就會得到福建這些分支機構的接應。
讓高旭高興的是,二月初的時候,福建情報分處的暗探終於找到了高旭要找的人:甘輝。當初高旭交待鄔含蓄在福建找倆個人,一個是陳永華,另一個就是甘輝。只要一到福建,高旭就見到這個歷史上智勇雙全的鄭系將領。
一直在高旭作為勤務親兵的夏完淳,高旭讓他回爐崇明講武堂了。講武堂的第三期,是高旭期以厚望的同盟軍新一代士官營,除了一個湯志遠,高旭需要一個像夏完淳這樣清楚自己思想與目標的心腹加盟其中,作為引領者。
聲勢浩大的同盟艦隊途徑舟山時,隆武朝鎮守舟山的肅虜侯黃斌卿嚇得一跳,以為高旭來搶他的地盤,頓時嚴陣以待。等同盟艦隊揚長離去時,黃斌卿才鬆了一口氣。
在紹興,已被奉為監國的魯王聞訊同盟艦隊大舉南下,征討***鄭芝龍,便對著左右道:「如此盛事,孤豈能置之度外?浙江局面難開,不如隨那崇明侯高旭大軍,南下福建,以求光復。」
魯王頗有幾分眼力,去年同盟軍創下吳淞大捷,江南震動,魯王就對高旭神往以久。如今他初登監國之位,如能得到高旭的支持,以同盟軍的聲勢,何愁大業不成?
但左右朝臣急道:「吾王剛即監國,萬萬不可輕臨險地。再說那崇明侯既經浙江,不前來拜見吾王,毫無人臣之禮。吾王何以自貶身份,屈駕隨之?」
魯王聽罷,才悵然南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