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閻家夜談
高旭來到閻應元家裡,正碰上徐玉揚、何常這些江陰系將領都在,他們正在一起商議同盟軍整訓、部署方面的詳情。至於旭衛鎮的徐鴻已經回到吳淞城,作著旭衛鎮整軍南下的準備。
對於閻應元,高旭寄以重任,任命他為同盟軍軍政司的副司理,統籌同盟軍軍務。而他也不負高旭厚望,儘管他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就進入了自己的角色。
由於現在無論是同盟會,還是同盟軍,都處於蓬勃的上升期,事務堆積如山,就積高旭日理萬機,事事親為,也是無用。所以,高旭現在基本上定下框架,確定指導性方略,其中細節的執行,就要靠手下的這些人才去完成。
現在高旭的重心將要傾向水師建設,爭霸制海權,擴張同盟軍的海上戰略空間。沒有了鄭芝龍這個後顧之憂後,再全力北伐滿清。至於江南光復區的軍務,暫時由閻應元全局負責。如今閻應元的舞台不再僅僅是江陰一隅,而是以松江、蘇州、常州三府為主的南直隸地區。
一個人的成就有多大,往往取決於他的舞台有多大。
雖然同盟軍在常州、蘇州的控制區只有半境,但自從高旭把蘇州綠營將領李元胤的反正傾向,這個屬於絕密性的內應告知閻應元之後,閻應元就完全把蘇州、常州兩府作為光復區來看待了。因為常州清兵的防守不足為慮。同盟軍在蘇松常地區的主要對手,在北,是重兵駐紮在鎮江府的恭順王孔有德部,在南,便是駐紮在杭州的漢旗軍張存仁部。
徐玉揚是閒不住的主,他的血液裡充滿了好戰因子,由於清平南大將軍勒克德渾的主力離開南京,徐玉揚建議,趁著清軍兵力空虛,同盟軍立即發起反擊,光復甦州、常州兩府全境,再向北擊破鎮江的孔有德部,然後揮師兵臨南京城下,一舉光復南京城。
徐玉揚的說法極具誘惑力。要是能一舉光復南京,那同盟軍的聲勢將是再攀一個高峰,而且光復南京的象徵意義,是無比重大的。
但閻應元卻是搖搖頭道:「其實在去年年底,督帥就有趁勝光復甦州的想法。但屬下認為,同盟軍立足未穩,不宜激進。當年李闖三個月內,從陝西北上,就陷了北京,結果呢?沒有厚實的基礎,最終一敗塗地。」
「為什麼不宜激進?如果我們直取蘇州、南京兩城,就算我們成功了,但因為根基未穩,根本無法消化這個勝利,最終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要是那些朱明王爺來了,我們該如何是好?為什麼我們同盟會能得到這麼快的發展?就是因為沒有了干擾。如果有一大堆腐儒在我們頭上指手劃腳,我們同盟會的發展根本無從談起。」
「去年屬下不贊成光復甦州,認為原因之一,是我們同盟軍因為實力大損,需要整訓;之二,我們在陸上立足未穩,漕運便不可全斷。如果蘇州一下,漕運全斷,那麼杭州的清軍成了孤軍,就會全力進攻我們,進行困獸之爭,為打通漕運而不惜代價。之三,我們要是完全包攬下清軍的全部壓力,你們看看我們的背後,隆武帝這個閉戶天子躲在後方坐享其成,而福建鄭氏又扯我的後腿,斷我們的商路。所以,如果我們的根基不穩,將來一切皆是雲煙。」
「另外,屬下對督帥以崇明島為基地,步步為營,一步一個腳印,一城一個據點,憑著江南水網密集的地形,沿江沿海大修銃城、堡壘,向內陸滲透的方略極為贊同。」
高旭聽罷,不由得深思。這徐玉揚與閻應元倆人,一攻一守,一急一緩,兩相並濟,著實是最佳拍檔。讓高旭心底長舒一口氣的是,這閻應元終於在自己面前自稱「屬下」,而不是初到崇明時的「閻某」了。這其中的差別可大著呢。
閻應元又道:「儘管去年我們的人馬有所折損,但在年底,我們同盟軍的三個鎮的兵員都得到補充。鐵一鎮與忠義鎮各有四個主力加強營,各有戰兵一萬有餘,另外還有督帥旭衛鎮的四個新編營,這樣,我們同盟軍陸師就有三萬主力。這三萬人馬由老兵為骨幹,佔了六成,補充的兵員是經過訓練的,只要經過磨合,就能形成戰力。」
高旭聽罷閻應元的話,心中不由有點小得意,算起來,如今他可是手裡握著三萬槍桿子的小軍閥了。
閻應元又道:「除了三萬主戰精兵之外,我們還需要庫存大量的預備戰力。所以,屬下建議,我們在江陰、吳淞、浦東三地增設三個集訓軍區,招募鄉兵組建預備營。」
高旭道:「這個想法不錯,打算招募多少人?」
閻應元道:「每個集訓軍區招募十個加強營,總共三十個。每個軍區三萬餘人,總共大約十萬人。今年出了春季,滿清主力必定再次南下。到時這三個集訓軍區的十萬預備營輔兵,也必定走上戰場。大浪淘沙,只要倖存二成,我們就得精兵二萬。」
高旭聽罷,不由深思一下,要養這十萬人馬,得需要不少的錢餉哪。
無論如何,擴軍是必須的,也是迫在眉睫的。
高旭想罷:「好,這個擴軍整訓計劃,由閻先生全權負責,所需錢糧器械之類的物資,交給行政司辦理即可。」
同盟會的行政司是由沈廷揚負責的,統籌著會武力量同盟軍的後勤事務,也是行政司的職責之一。
如今同盟軍的錢糧一部分來自對漕運、江運上滿清物資的打劫,一部分來自江南聯合商會的捐獻,最大的部分是來自高氏海上貿易的利潤。至於光復區的賦稅,短期之內就別想了。所以,要擴軍,就必須要錢糧;要錢糧,就必須通商路;要通商路,就必須打破福建鄭氏的海上壟斷。
想起福建事宜,高旭又問道:「閻先生對於出兵福建有什麼建議?」
這幾天,鄔含蓄派遣大批情報憲兵處的黑衣衛進入江西境內,打探勒克德渾的行蹤。消息傳回來,初步確認了錦繡樓顧君眉所提拱這個重要情報的真實性。
對於出兵福建,同盟會內部出現兩個看法,一個是以沈廷揚為代表,認為趕在清兵入閩之前,不光從福建鄭氏手中搶回海上航線,還要救出隆武帝,以保朱明人心不失。沈廷揚畢竟屬於老派官紳,對於朱明宗室還是有一定感情的,而且隆武帝在福建清吏治、圖救存的舉動,深得沈廷揚的肯定。這些日,作為隆武朝的代表,李中藻正極為遊說著沈廷揚,南下勤王。
另一個看法,是以顧炎武為代表。且不說去年南京的福王弘光帝、杭州的潞王庸碌無用,先後降清,甚至崇明島上原先那個義陽王更是人渣。他認為朱明宗室人心已經早失,也不可救藥了:「吾等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號召天下,非是為了一氏一姓之利,而是為了天下萬民。剃髮令下,江南死傷百萬,是為其朱氏麼?非也,唯漢之髮冠爾!」
對於救不救隆武帝,同盟會的行政司司理長沈廷揚是傳統派,認為要救;憲政司司理長顧炎武是激進派,認為同盟會只有棄朱自立,才有前途。
而作為同盟會會長兼軍政司司理長、同盟軍督帥的高旭,當時並沒有明確表示。
因為這個問題比較敏感。
所以在私底下,高旭問問閻應元的意見。
閻應元只是說了四個字:「不破不立!」
徐玉揚也是粗聲粗氣道:「我同意顧亭林的說法,老子拚死拚活,可不是為了那個傀儡一樣的閉戶天子。」
這時,閻小玉提著一個小茶壺,來到桌前,給大家加上熱茶。
徐玉揚喝了一口茶,皺著眉道:「取義,你沒事弄個禁酒令做啥?沒了酒,你讓老哥怎麼過日子啊?」
徐玉揚出身草莽英雄,不拘於禮節,他自從在捨橋與高旭結為異姓兄弟之後,在私人場合,就一直呼著高旭的字,時至今日,任高旭的身份如何變化,也是不變。高旭倒時喜歡徐玉揚的這種真性情,也一直以大哥相稱。
至於閻應元,高旭以前也是稱大哥的,但時至今日,卻已是尊稱先生了。相對的,閻應元當然也不會像徐玉揚那樣大咧咧叫高旭的名字,而是以督帥相稱。
從這種稱謂上就可以看出,徐玉揚是性情中人,可以視之為兄長。但閻應元卻不是那種可以用私情絆住的人。正因為這樣,他才能屏除私仇,一心為了公義,來輔助高旭的恢復大業。
高旭可以與徐玉揚的私人交情做到親密無間,但這個閻英雄,只肯為臣,為屬,絕不肯為兄,任高旭如何放下姿態,但在私誼方面,人家拒自己於千里之外,又有什麼辦法?
以高旭想來,這閻應元追隨自己,大約純粹是激於公義啊。
高旭聽了徐玉揚的抱怨,笑道:「大哥,你真當自己的身體是鐵打的?你也不數數身上已經有多少傷口了,也不瞧瞧自己比在捨橋的時候瘦了多少斤。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得為鐵一鎮的兄弟們想想。沒了大哥的鐵一鎮,還叫鐵一鎮麼?」
說實在,自從徐玉揚在當初常熟血戰中受了重傷之後,他的生命力受到嚴重透支,無論是體格,還是戰力,再無往日雄風。但他那股臨戰時有我無敵的瘋魔氣質,已經成為鐵一鎮獨特的軍魂所在。所以,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高旭不求他衝鋒陷陣,只求他好好活著,這鐵一鎮就有不朽的赫赫威名。
徐玉揚知道高旭是為了自己好,只有乾笑不已,轉移話題道:「今晚才新婚第二天,你不在洞房裡抱媳婦,怎麼跑到忠義坊來了?」
這下輪倒高旭乾笑不已了。
閻小玉一直在一旁給大家添著茶水。今日她披著一頭烏黑的秀髮,素雅的臉上不施一絲粉黛,細長的眼睛習慣地瞇著,偶爾觸及高旭的視線,也是不留痕跡地移開。只是這時,見高旭眼底隱隱的苦笑,目光不由動了動。
高旭又與眾人閒聊了一番,便起身告辭了。
高旭出了閻家,上了馬車,行到遠時,驀然回首,卻見閻家門口的街燈下,仍然佇立一個纖細的倩影,一道目光雖然複雜難明、但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淡淡的關切之意。
長街雖冷,只是高旭在那道目光的凝視下,突然感到一份恰到好處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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