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中興野望
鄭森與洪旭為首的鄭氏將領並沒有在崇明過夜,而是連夜回到了港口的戰艦。
高旭讓沈廷揚調撥物資,優先補充了鄭氏艦隊的軍需,又安置了鄭兵的傷員。高旭則是親自送鄭森與洪旭諸人到達崇明港口。鄭森意志堅強,行事一意孤行,也絕不想屈居人下,他雖然與家族決裂,但也警惕北上的這支鄭氏艦隊被高氏吞併。但高旭深知鄭森的性格,對他的意志只有引導而絕不強迫,也不會自以為是把這個未來的梟雄當作部屬來看。同盟與合作,這是高鄭兩家少主暫時來說最恰當的定位。
由於高旭的全力支持,鄭森那向來冷峻的神色上終於有一絲暖意。離港時,他的眼底難得地露出一份真誠,他看著高旭,似乎想說起感激的話,但張張嘴,終是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轉身默默離去。他那修長的背影被火光拉得長長的,直到岸邊的暗黑之中。
正如高旭所熟悉的歷史上的那個鄭成功一樣,他是一個有堅持但始終在孤獨中前進的人。
洪旭走到高旭的面前,他那沉著的神色裡帶著一份不加掩飾的敬意,道:「多謝督帥。」
高旭只是笑笑,道:「洪將軍,客氣了,我輩共赴國難,理應至誠合作,何以言謝?只是鄭兄滿腔熱血,遇事難免衝動,望洪將軍多多勸誡。」
洪旭微歎一聲,無言地向高旭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高旭目送著鄭氏艦隊離開崇明港消失在黑夜中,默默凝望了一會兒,心中暗歎道:「如果鄭芝龍有他兒子的雄心壯志,有他兒子的節氣忠義,以及與滿清絕不妥協的意志的話,以福建易守不易攻的地利,海外貿易的財力,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優勢,天時、地利、人和,一應俱全,其實是大有可為啊……可惜他就是沒有。」
對於自己所熟知的南明史,高旭知道,他做得越多,未來的變數也就越多。說起來,他在江南拚死拚活,死磕滿清南下主力,延遲滿清鼎定南方的步伐,而那鄭芝龍卻在福建大後方安安逸逸地過日子,甚至還有可能拖拖後腿。想起這點,著實讓高旭鬱悶。
不過,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不經歷這些驅逐韃虜的血雨腥風,怎麼享受將來中華再次崛起的彩虹?
就在高旭立在港口的江岸上,望著那清朗的星空遙想時,卻聽身邊傳來鄔含蓄的輕語:「少爺,耿仲明剛剛上吊『自殺』了。」
高旭倏地轉過頭,盯著鄔含蓄的臉足足有半分鐘。
鄔含蓄被高旭盯著有點悚然,低頭道:「屬下失職。」
自從俘獲耿仲明之後,高旭還沒有想好如何拿他做文章。不管怎麼說,身為三順王之一的耿仲明因其身份不同尋常,降清日久,深知滿清的虛實,總能從他嘴裡掏出一些有用的東西。在沒有實現他的利用價值之前,要真的一刀殺了極為可惜。本來老頭子唱紅臉,他唱白臉,那知道高旭一番以鐵水活澆的恐嚇之言,竟然讓他嚇得一死了之。
高旭道:「老頭子知道了麼?」
鄔含蓄點點頭,道:「本來屬下把耿仲明關在工坊的地牢中,嚴加看管。後來老爺把他請到內莊,好酒款待,以述故舊,並以上房供其休憩,那知……」
高旭擺擺手,道:「死就死了。我也不食言,給他鑄個銅像跪在同盟廣場的英雄記念碑下,讓其千夫所指,萬民所唾,用以警示天下所有賣身求榮的大小漢奸!」
在嚴峻的形勢下,清軍水上失利,勢必加強陸上的攻勢,這使得高旭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定下同盟艦隊在水路上的戰略任務之後,高旭的目光立即轉向淞滬地區。
第一鎮徐玉揚部已經在浦東地區蟄伏了將近一個月。如今取得絕對制江權之後,反擊的時機已經成熟。
高旭打算明天十月初二在崇明留一天,處理一下急務,比如會見夏完淳的老師陳子龍,以及來自太湖義軍首領之一的孫兆奎,商談同盟軍與太湖義軍的聯盟事宜。因為尼堪部的糧草基本來自蘇州,如果淞滬反擊戰一展開,太湖義軍對蘇州、吳江的騷擾所產生的牽制作用不容忽視。
後天,十月初三,他就要親赴吳淞、浦東戰場,拉開淞滬反擊戰的序幕。
對於崇明的民眾來說,十月初一這一晚是個不眠之夜,當他們看著一群群清軍俘虜押上岸,一捆捆的戰利品搬下沙船,一艘艘繳獲的清軍戰船駛進港口時,每一次,他們都震天的歡呼著,吶喊著。要不是憲兵營對秩序的極力維持,使得那股狂熱不至於失控,整個港口的氣氛猶如澆在滾燙鐵板上的水,一剎那就化為蒸騰的熱氣。
在如今這種國破家亡的局勢下,同盟軍取得的每一場勝利都是一劑對崇明民志的強心劑。而且由於同盟軍是同盟會會軍的性質,這支軍隊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支官軍,這支軍隊的勝利切切實實地關係著崇明島上參加同盟會的每一個家庭。
由於同盟會的蓬勃發展,同盟軍的兵源大都數從參加同盟會的民戶當中招募。這些宣誓入會的民戶被稱之為「會民」。這是同盟會興起之後一個全新的稱謂,與以前大明軍制中的「軍戶」絕然不同。
高旭一直在推廣權利與義務這種開啟民智的概念,比如會民有參加同盟軍、誓死悍衛同盟會的義務,同時,也享受相應的權利,比如同盟軍絕不會被上官剋扣的豐厚軍餉,陣亡將士葬身同盟廣場陵園的榮耀以及家人的撫恤金,下一輩免費讀書的機會等等的權利。這些利益足夠讓普通的民眾瘋狂,這些利益也需要同盟軍的一場場勝利來保障。
而這些利益、這些勝利是誰帶來的?
這一切都是來自那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高家大少爺,高旭高取義。
當高旭在火光的輝映下走下箭魚號的甲板登上崇明港的堤岸時,港裡港外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作為同盟會的創建者,同盟軍的統帥,每一場勝利都把高旭的聲望推到一個新的高點。
「長此以往,恐怕江南一地只知同盟高氏,而不尊大明朱氏了。」當這樣熱烈的場面看在劉中藻的眼裡,目光裡不由飄出幾分憂鬱,心中只是對著南方默默暗歎:「陛下啊,你要是再在福建後方做個閉戶天子,江南這片天就要姓高了……為何在大明朱氏之中,沒有出個高取義?真是天棄大明啊。」
劉中藻暗歎之餘,又想起這同盟艦隊雖然取得水師大捷,但在陸上,滿清仍有著壓倒一切的兵力。以現在同盟軍的實力想要光復整個江南,絕對是任重而道遠。無可置疑,現在的崇明高氏已經是極端軍閥化了,不光有同盟軍這支槍桿子,還有同盟會這個等同於朝廷的治政機構,並且吸收了大批的官紳、士林、商人,這些幾乎是江南一地的精英階層,他們雖說團結在同盟會那面驅逐韃虜的中華旗下,何嘗不也是聚集在那高旭的麾下?
「時勢造英雄啊。」劉中藻心中只是暗歎不已,心中也是越發憂鬱,他決定當晚就給隆武去信,讓他盡快親征浙東,親臨浙東的抗清前線,憑著大學士黃道周的前期經營,一舉光復杭州,以重鑄大明朱氏皇室的威望。要是再蝸居地福建一地毫無作為,朱氏日漸式微,終將被世人遺忘。無論是南京棄城而逃的福王,還是杭州屈膝投降的潞王,甚至是先前在崇明島上被奉為監國卻又橫行無道的義陽王,大明的宗室實在讓天下人失望透頂,現在就希望福建的隆武能重拾人心了。
儘管劉中藻對於同盟會的急速發展感到憂心,但劉中藻最終不是迂腐之人,同盟會的綱領上驅逐韃虜之後雖然寫著的是「恢復中華」,而不是「反清復明」,並且這個綱領是雷同於當年明太祖北伐蒙元的口號,但只要是反抗剃髮令,救民於水火,劉中藻絕不會在書信中向隆武直告高氏隱隱約約的異心,反而是大贊同盟會反清護民的忠義之舉,以及同盟軍取得一場場勝利經他探查的確是名副其實。因為現在挑起隆武帝對同盟會的戒心也於事無補。
最終劉中藻在書信中強調:「唯今之計,陛下只有號召忠義之士,或出仙霞關經陸路,或乘船經水路移駕北上浙東。浙東忠義如雲,又有黃大學士拓路在前,只要陛下聖駕一到,人心必定振奮,又趁滿清鐵騎主力雲集常州、蘇州、松江三府,牽制於崇明同盟義軍,而滿清兵駐杭州之軍力單薄至極,只要陛下一舉收復杭州,傚法南宋舊事,以杭州為陪都,北伐滿清,中興大明之偉業指日可待。若是再閉戶福建,受制於鄭氏而坐視天下寸土淪喪,人心終有背向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