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急轉直下
隨著十月份的臨近,自九月二十八日起始,班師回京心切的豫親王多鐸展開了清軍自南下以來最凌厲的攻勢。在陸路上,清軍三管齊下,博洛部滿清主力猛烈地進攻同盟軍在江陰的外圍小石灣陣地;尼堪部則是在吳淞城下也展開了新一輪的強攻;而駐守在杭州的平南大將軍貝勒勒克德渾,也準備渡過錢塘江,拉開平定浙東之戰。在水路上,耿仲明的鎮江水師全軍溯江而下,在江陰與同盟艦隊展開激烈的制江權爭奪戰。
由於廣場事件,高旭對於駐紮在福山港的鄭氏艦隊抱以最大限度的警備。為了以防萬一,高旭命令鄔含蓄加強崇明本島的警戒之外,又讓熟悉水戰的趙明月帶著她的巾幗營重新登上「明月號」戰艦,同時搜羅了崇明島上所有的小型戰船,作為水上預備機動力量駐守在崇明港口。
在九月份最後的幾天裡,同盟艦隊與清軍鎮江水師在江陰段長江水域激戰得如火如荼。而鄭氏艦隊則駐紮在福山港,猶如一個隔岸觀火的看客,只顧袖手旁觀。高旭一直擔心鄭氏艦隊可能封鎖、搶掠同盟艦隊在長江口援助江陰的往來物資,但最壞的情況直到廣場事件之後的第二天仍然沒有發生。
由於耿仲明的鎮江水師同歸於盡式的瘋狂進攻,史戰的同盟艦隊為了控制長江口的制江權,幾乎也是拼了血本來防守。到了九月二九日,雙方血戰二天一夜,仍然在長江江面上鬥得難分勝負。由於同盟艦隊前方要與清軍鎮江水師死戰,後方又要防備駐紮在福山港的態度沉默而又曖昧的鄭氏艦隊,這使得高旭必須留下趙明月的「明月號」密切監視鄭氏艦隊的異動,而不能全力以赴地支援江陰戰場。
以高旭看來,鄭氏艦隊雖然暫時沒有異動,但它的不作為,就是一種嚴重的資敵行為。
高旭對情報憲兵處統領鄔含蓄道:「數十條戰艦停泊在福山港,數千人的吃喝拉撒,他們總要上岸補充淡水與物資。我要知道,那鄭森現在在做什麼?以他的性子,江陰戰場近在咫尺,這麼好能揚名立萬的機會,他為什麼還能沉得住氣無動於衷?或者是鄭氏艦隊裡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分歧?我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打探出鄭氏艦隊的虛實。」
九月二十九日,黃昏。
江陰。君山。
血紅的夕陽緩緩地落下硝煙瀰漫著的西空,那淒艷的晚霞中和著地面上血腥與灰塵,吸收著那一條條死在沙場上的英魂,猶如長江上一簇簇流逝的浪滔,被越來越沉的暮色吞噬其中,最後又一片片地消逝在風中。
博洛立在君山之巔,抬頭遙望著小石灣上淋漓著鐵與血的戰況。自從清軍昨天二十八日凌晨展開不惜代價的強攻之後,時間已過去了二個白晝,一個黑夜,面對著清軍水滿金山式,一波又一波的逆勢強攻,那小石灣山崗上的數道防禦壕堤猶如激流中搖搖欲墜的長城,敵我雙方在壕堤這一條條死線上你爭我奪,時到現在,博洛憑著綠營軍無數的屍骨,終於填平了最主要的三道壕溝,把同盟軍何常部蟑螂營的主力逆推與壓縮到了小石灣山巔上的寨堡裡。
清軍南下以來,接收了南明左a、劉良佐等諸部數十萬的降軍,儘管劉良佐部在江陰城下被昔日的高字營擊潰,但仍有十餘萬的綠營降軍供博洛揮霍。對於這些怯於外敵而勇於內鬥的綠營降軍,總是作為第一梯次的炮灰級隊伍。而第二梯次的清軍則是以孔有德、佟圖賴為首的遼東漢旗軍,至於滿清八旗鐵騎自然是作為博洛的壓軸力量。
整個小石灣的山崗上,儘是密密麻麻的清軍,從遠處望去,猶如一窩螞蟻一般鋪陣了整個小石灣,把山頂上同盟軍的寨堡圍成一團。
「不要給那些蟑螂們以喘息的時間,今晚輪攻到天明,我希望明天的這個時候,能站在小石灣之巔。」
博洛望著暮色中,在小石灣山巔寨堡上迎風飄揚的旭日中華旗,對著身旁以拜音圖、孔有德、佟圖賴為首的一干滿漢戰將道。
「遵命!」
眾將齊聲應道。
博洛冷然地笑笑,道:「任你這些蟑螂是如何的銅皮鐵骨,但在我大清的鐵蹄之下,這天下哪有踩不死的蟑螂!」
小石灣。
何常站在寨堡的指揮台上,默然地望著堡壘下漫山遍野的韃子,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然後抬起頭,望著西天緩緩西下的夕陽。
「這實在是太難看,太滑稽了。」
何嘗聽到身後的聲音,轉過頭,只見自己的親兵小隊長提著一個韃子的頭顱,瞧著那頭頂處的一撮金錢鼠尾,嘻嘻地笑道。這個小隊長是何常當年腳夫幫裡的兄弟,外號猴子。猴子自小與何常一樣父母雙亡,流落在江陰街頭,後來加入了何常的腳夫幫。別看猴子身材瘦小,所謂濃縮的都是精華,他也是個敢拚敢殺的狠人,只是當年鬥毆時被人打破了腦門,使得他變得有點瘋瘋癲癲。
「頭兒,你說這韃子為什麼要剃成這樣和尚不像和尚、人不人、鬼不鬼的?」
猴子問著何常。何常摸摸猴子的頭,道:「因為韃子不是和尚,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他們是什麼?是畜生?」
「不是,你說畜生會在揚州殺八十萬人麼?」
「哦,那他們是畜生也不如啊。頭兒,那你說,他們究竟是什麼?」
何常沒有立即回答猴子的話,他只是無言了一會兒,才道:「猴子,還記得當年你老家杏家村數百戶半個月內全部橫死的景像麼?」
猴子拍得腦殼,想了一下,道:「當然記得,當年俺老家得了鼠疫,全村人都死了,就餘下俺這個大難不命的幸運兒。」
何常一腳把猴子提著的韃子頭顱踢飛,看著那韃子頭顱像炮彈一般越出寨堡的城牆落在山崗上滾下去,然後道:「現在,你總知道韃子是什麼了吧?」
猴子摸著腦門,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他們就是那場鼠疫!難怪他們個個腦門上頂著一根老鼠尾巴!」
何常點點頭,大聲對著身旁的一干將士道:「對,滿清韃子就是一眾竊取我們漢山的碩鼠,就是一場從關外傳染而來的瘟疫,吞噬著我們漢人的皮骨,消磨著我們漢人的節氣,把我們漢人變成一具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兄弟們,你們甘不甘心!」
「我們絕不甘心!」
眾人齊聲怒吼著。
「好!」何常大聲道:「如今江陰碩鼠成災,竊我河山,食我血肉,我們該當如何?」
「滅鼠去!滅鼠去!滅鼠去!……」
將士們一齊怒吼著。
在震徹雲霄的怒吼聲中,小石灣寨堡的城門大開,何常一人當先,領著身後噴湧而出的由鐵與血組成的洪流,向山崗下的清軍陣地勢如破竹地發起了反衝鋒……江陰城。
閻應元默默地仰望著小石灣激烈的戰況。現在江陰城的守衛力量勉強僅能自保,要想出城施援小石灣根本力不從心。小石灣的困境,對於江陰城內的士氣是一種沉重的打擊。但是作為同盟會的發源地,以陸楷為首的一乾熱血書生的鼓動下,城民的死戰之志並沒有動搖。
面對越來越嚴峻的形勢,閻應元日夜巡視著江陰城四門的防禦,鼓勵軍心,撫慰傷卒。守衛江陰的主力是隸屬於同盟軍第二鎮第二營季從孝的衝鋒營,以及武舉人王公略的第三營。由於在戰前,江陰城內經過充足的備戰,諸如糧食與軍需方面,仍然有足夠的儲備,還沒有到達山窮水盡的地步。萬一小石灣失守了,但人們會把更大的希望寄托在崇明,寄托在高旭,寄托在江陰人的驕傲——徐玉揚的瘋子營。
但是,對高旭完全不抱期望的是閻小玉。她來到閻應元的身旁,望著他瘦削面容的側影,狠狠地道:「父親,那個高旭肯定只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的。不然,整個九月份,為什麼不讓徐提督的第一鎮來馳援江陰?」
儘管清軍兵臨城下,但江陰城內並沒有完全與外界隔絕,對於崇明同盟軍的行動,閻應元都能收到簡報。閻應元轉頭望了女兒一眼,道:「江陰的博洛部是清軍主力,而吳淞城下的尼堪部則是偏師。如果那高旭捨近求遠,把徐瘋子的第一鎮開撥江陰,與博洛的主力拼光了,那才真的讓為父失望。小玉,只有我們把清軍主力拖在江陰城下,同盟軍才有穩紮穩打的機會。」
「但如今清軍重兵進攻小石灣,江陰形勢日趨危急,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
閻應元擺擺手,阻止閻小玉的話,只顧豪氣萬丈地道:「最後的關頭?不,現在僅僅只是個開頭……」
在博洛十幾萬人馬二天二夜毫不停歇的強攻下,駐守小石灣的何常部,這支有著號稱打不死的「蟑螂營」,其戰力終於被博洛憑著優勢兵力,對小石灣的防禦陣地以水滿金山式一波又一波的衝擊,被消耗得油盡燈枯。被困守寨堡之後,何常在一次身先士卒的反衝鋒中受了重傷。
到了九月三十日,博洛見小石灣小小的寨堡在何常部的死守之下,仍然無法攻破,只得下令挖掘位於山巔寨堡的地基。
「就算是剷平了整個山頂,也要把小石灣塞堡拿下!」
在博洛的決心之下,清軍以土攻爆破法,終於轟開了塞堡的城門,漫山遍野的清軍一擁而入,與堡內的同盟軍將士短兵相接地決戰。敵眾我寡之下,何常又身受重傷,見勢不可為,決意『自殺』殉國,與清軍同歸於盡。但在猴子為首的一干腳夫營兄弟的拚死護衛下,何常從後山向江岸突圍。最後已是重傷昏迷的何常以及他以猴子為首的數十名親兵,在趙天武的水師陸戰營的接應下,撤回到江上同盟艦隊的戰艦中。
九月三十日的黃昏,高旭收到了小石灣失守的戰報。
小石灣一失,清軍就能把紅夷大炮架在小石灣山崗上的炮台上,居高臨下地轟擊江面上同盟艦隊的戰船。同盟艦隊在清軍的水陸夾攻下更處於不利局面,再又加上鄭氏艦隊這個不可測的變數,高旭下達同盟艦隊在十月一日全部撤回崇明的命令。
小石灣的失守,讓江陰的形勢急轉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