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廣場事件(1)
作為後世人,高旭明白細節決定成敗的道理。要把自己的意志執行下去,就必須從細節抓起。
當初面對高老莊內外亂七八糟的景象,高旭就開始著手建立新式的城市醫療衛生和消防管理系統。比如多打水井,不要飲用河水;招募民婦組成清潔隊,每日定時處理莊內大街小巷的各類生活垃圾;由於高旭自己是個醫生,所以對於衛生所的籌建也是得心應手;至於消防隊,則是由莊丁之中抽出人員組成專門的哨所。這些城市管理系統對於將來建立真正的其層政權很有價值。這個城市管理系統被稱之為高老莊體系,高旭決定將來在同盟會的控制區全面實行這種體系。
相對於時人來說,高旭提倡的衛生安全概念極端化的有兩個地方。一個是軍營,在八月份的第一次大練兵運動之中,對於強化同盟軍士兵的紀律與服從,高旭把個人衛生強化到隨地吐痰與大小便都施以鞭刑的地步。結果事實證明,效果很好。
另一個是同盟廣場的碑林英烈區。儘管同盟廣場雖然告示林立,所謂喧嘩者鞭一,吐痰者五,方便者十,褻瀆者斬,但人們的生活習性不會短時間改變的,自九月份同盟廣場正式開放以來,觸犯者不可數計,一旦給巡邏的廣場憲兵逮到,就要押送到鞭刑台上當眾受刑。但與軍營中那鞭鞭見血的懲罰不同,同盟廣場面對的是普通民眾,初犯者的鞭刑大都是象徵性無疼無癢地抽幾下,強調的是當眾教育與宣傳。
但對於屢教不改者,隨著觸犯次數的增多,鞭刑的力度就隨之成正比。所以,每日廣場中的鞭刑台下,總圍聚著大量看熱鬧的觀眾。久而久之,同盟廣場的這種嚴格的場規逐漸被人們所接受。這也就是同盟廣場每日人流川流不息,但仍然井然有序的緣故。
因為每一塊墓碑下面,都埋葬著同盟軍將士們犧牲在抗清前線的骨灰,常日來拜祭與瞻仰的人們中相當一部分是同盟軍軍屬。所以,儘管同盟廣場算得上苛刻的場規引起少數人的非議,但大都數民眾還是極為支持的。因為這也是對英烈敬意的一部分。所謂褻瀆者斬,自廣場開放以來,還真的從沒有發現刻意褻瀆英烈的行為。
但今日這個鄭氏將領的行為,在前來執法的黑臉憲兵小隊長眼裡,已構成嚴重的褻瀆罪。要是無意地隨地吐痰大小便,倒是情有可願,但他竟敢朝英烈的墓碑吐痰、小便,再加上那故意而可惡的表情,這是自廣場開放以來,第一個夠得上「褻瀆者斬」這一懲罰條例。
當時在場的是以那個鄭氏將領為首的十幾個到處溜躂的鄭家兵,那個鄭氏將領見那個黑臉小隊長為首的三個同盟軍廣場憲兵怒氣洶洶卻又不自量力地要將自己拿下,頓時一腳把最先撲過來的黑臉小隊長踢翻在地,另外二個憲後當即被其它的鄭兵拿住。那鄭氏將領踩著那個黑臉憲兵小隊長的臉,嘿嘿地笑道:「老子吐個痰,尿個尿,就要斬首,真是笑掉大牙,走遍天下也沒這個道理。」
「英烈重地,褻瀆者斬!」
那個黑臉憲兵一邊掙扎,一邊怒吼著,一點也沒有敵眾我寡的覺悟。
「斬你老母!」那鄭氏將領笑罵道:「老子堂堂一個將軍,豈是你這個兔崽子說斬就斬的?就算你們的高督帥也不行!」
那黑臉憲兵小隊長一臉的倔強,一把掏出懷裡的哨子,尖聲地吹了起來。
在同盟廣場,除非發生重大事件,廣場憲兵一般絕對不會吹哨。但現在,尖銳的哨聲立即驚起了附近巡邏的廣場憲兵,他們馬上四面八方地趕了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大量附近祭拜英靈的民眾。
那鄭氏將領當然不會束手就擒,隨後與趕來的廣場憲兵們大打出手,雙方發起性來,傷亡在所難免,局面越發不可收拾。
在同盟廣場的英烈碑林之中,有一個以「揚州十日」為主題的中央陵園。在陵園之中,有當時忠烈聞名天下的史閣部史可法的衣冠塚。當初高旭籌建同盟廣場的英烈陵園時,就曾派人潛到屠城之後的揚州收集史可法生前的東西,建成了這座衣冠塚。揚州屠城離現在不過四個月的時間,一些血淋淋的證據極易收集。
在這個葬有史可法衣冠塚的揚州十日陵園裡,每日前來拜祭的人們不可數計。在陵園之中,有專門刻著屠城概況的碑文,以供人們瞭解揚州十日的真相,以及滿清屠城八十萬的罪行。這個記念史可法及八十萬遇難英靈的揚州陵園,激勵著無數的前來瞻仰者反清滿清韃子的決心。
以高旭來看,儘管史可法在個人能力上無法力挽狂瀾,但他的那種忠烈顯然是最值得提倡的。同時,同盟廣場的英烈陵園因為史可法的衣冠塚的加盟,其份量更上一層樓,其聲名更是遠揚天下。
在血紅的夕陽下,在史可法的陵墓之前,以劉中藻、鄭森為首的一干人在沈廷揚、顧炎武等人的陪同下,正舉行著莊嚴的拜祭儀式。
當遠處的碑林之中傳來喊殺的喧囂聲時,眾人聽了不由得面面相覷,作為主人的沈廷揚頓時皺著眉問著左右:「那邊怎麼回事?」
當沈廷揚的隨從正要去打探時,卻見一個鄭家兵上氣不下氣地跑過來,趕到鄭森的面前,道:「少爺,杜將軍與廣場憲兵打起來了。」
鄭森忙問其故,那鄭家兵自然偏幫自家人,只是說杜將軍不過是不小心吐了口痰,尿了一把,那些廣場憲兵就要以褻瀆罪為由擒下斬首,鄭森聽罷頓時臉色沉了下來,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高氏如此作為,根本是沒把他這個鄭家少主、儀同附馬的國姓爺放在眼裡。鄭森性子向來心高氣傲,頓時轉頭望著沈廷揚,冷冷道:「沈大人,聽說同盟軍軍法如山,今日算是見識了一回。」
「這個……這個……」面對鄭森的質問,不明內情的沈廷揚也無語以對。要說起來,同盟廣場不論是籌建佈局,還是作為軍管區定下嚴格的入場規範,都是高旭一手操辦,沈廷揚從沒插過什麼手。至於廣場憲兵都是隸屬鄔含蓄的憲兵營,真要是出了問題,也是由鄔含蓄負責。
鄭森在崇明視察一天,以崇明眾志成城的反清熱潮,還真是挑不出事實上已是崇明之主的高旭的什麼毛病。但這個同盟廣場明顯過於苛刻的場規,或許是高旭沽名釣譽之下的擾民體現。鄭森指著百步之外的告示牌道:「沈大人,莫名在下眼花?上面明明寫著吐痰者鞭五,方便者十,就算要按違規的不敬罪處罰起來,也不過總共十五鞭而已,何來斬首之罪?」
一旁的劉中藻見高鄭兩家起了衝突,心中卻是暗喜,因為這符合受盡鄭氏挾制之苦的隆武朝廷的利益。鄭家軍在福建橫行霸道,上自鄭芝龍,下到伍卒,仗著軍威,視朝廷為無物。如果能藉著崇明同盟軍來壓壓鄭家軍的威風,這也是劉中藻奉隆武之命出使崇明尋找外援的動機之一。
劉中藻當即打著圓場道:「這其中肯定有誤會,我等不妨到現場一觀。」
當鄔含蓄得到鄭軍將領在英烈墓碑上吐痰小便時,頓時勃然大怒。這種行為的性質對於同盟軍來說,是極大的污辱。鄔含蓄當年出身錦衣衛,也是受不氣的主。作為憲兵營的統領,鄔含蓄不僅負責情報處,也負責崇明本島的安全。他立即調派出一支憲兵大隊,直撲陵園,把那個褻瀆英烈的鄭軍將領以及他的十幾個拒捕的親兵全部拿下。
當鄭森趕到的時候,見鄔含蓄強行拘捕自己的家將,也是勃然大怒。以鄭森看來,這根本是崇明高氏找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來進行居心叵測的挑釁。鄭森要求鄔含蓄放開十幾個受押的鄭家兵,但鄔含蓄堅決拒絕。鄭森轉頭對著沈廷揚道:「沈大人,要是鄔統領一意孤行,所有後果將由高氏負責!」
沈廷揚是老成持重之人,雖然鄭森言辭凌厲,但也不失方寸,只是對鄔含蓄道:「事情始末如何,你且細細道來。」
鄔含蓄則是轉過頭,對著一旁那個被鄭兵揍得半條命的黑臉憲兵小隊長示意一下。這個黑臉小隊長頓時把那個鄭氏將領如何故意地對著墓碑吐痰、小便的情況當眾說了。眾人一聽,包括沈廷揚、顧炎武,甚至是劉中藻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們剛剛拜祭史可法的衣冠塚,還沒有從那種悲壯的情緒中恢復過來,現在聽到那個杜姓鄭將如此褻瀆英烈,自然極是惱怒。至於聞訊趕來旁聽的民眾更是怒不可遏,一齊吶喊著:「褻瀆者斬!褻瀆者斬……」
鄭森聽罷那黑臉小隊長的話,走到那杜將軍面前,冷著臉問道:「這是不是實情?」
那鄭氏杜將軍只是大聲道:「回少主,這是他們冤枉我啊。」
「冤枉?!」那黑臉小隊長走到墓碑前,指著墓碑上的清晰可見的痰跡、尿跡,道:「這是什麼……還有當時在場的人證也有七八個。」
那杜將軍見鄭森的臉色越來越冷,不由急道:「這個……那個……少主,我只是不小心罷了,誰知道……」
「夠了。」鄭森壓抑著怒氣斥道:「丟人現眼的東西。」
這時,顧炎武走到那杜將軍面前,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可知道你所污辱的墓碑之下,是一盒盒陣亡在抗清前線的同盟軍將士的骨灰,是一撮撮捨生取義、為國捐軀的英靈。你意敢如此賤踏,實在是聞所未聞。」
顧炎武自從加同盟會之後,他很多激進的革新都得到高旭的認可,而且他的性格有點憤世嫉俗,氣惱之下,又轉頭對著鄭森大聲道:「鄭氏富可敵國,坐擁數十萬海陸私軍,如今國族淪喪之際,不知奔赴國難,卻一味地縮在後方苟且偷生,絲毫聽不到一點北伐韃子之舉動。我顧某真是替你鄭氏臉紅。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們鄭家軍不但不上陣殺敵,竟是如此褻瀆英靈,這個杜將軍,你說當斬不當斬?」
顧炎武所說,皆是實情,鄭森只有啞然無語,而一旁的民眾聽了顧炎武正氣凜然的話後,也是大聲喊道:「當斬!當斬!……」
鄭森轉頭望了一眼劉中藻,希望他出來解圍,但是劉中藻也只是歎了一聲,不置一詞。
鄭森見狀臉色鐵青,沉默片刻,倏地抽出佩劍,一劍把那杜將軍刺個透心涼。
然後,撥劍,回鞘,轉身而去。
對於鄭森來說,既然事已至此,不斬則無法平息眾怒,那麼,今日就乾脆地認栽了,他的人,他自己來斬。
眾人也是料不到鄭森如此乾脆利落,剛剛反應過來,所有的鄭家軍帶著那個杜將軍的屍體跟隨著鄭森走了。鄭森沒有參加錦錦樓的晚宴,而是直接回到了港口鄭氏艦隊的旗艦上。
然後,整支鄭氏艦隊都駛出了崇明港。
當高旭得知廣場事件始末時,對於鄭森那行雲流水般的一劍穿心,不由歎道:「不愧是未來大名鼎鼎的鄭成功啊,來得個殺伐果斷……頭痛啊,這梁子算是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