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烽煙起
在松江以南十里處的一個不知名的小鎮,駐紮著滿清貝勒尼堪的數萬人馬。自從在嘉興與博洛分兵之後,尼堪領著滿將阿哈尼堪,兩個蒙古固山額真富喇克塔、馬喇希,以及三萬多來自江浙等地的南明新降綠營軍,先是屠了沿途的嘉善,隨後開進松江府境內。只等休整一夜,次日就進攻松江城。
尼堪三十有五,他的性子本來就很暴燥,南方炎熱的天氣更是讓他的脾氣火上澆油。滿人出身東北,不習慣南方酷熱,何況是夏日最熱的七月份。本來他在杭州就盼著回北方休整避署,離開南方這個鬼天氣,但江南反抗剃髮令的運動比這個天氣還火熱,不平定江南,他與博洛這支南征以久的人馬就別想回京了。
因為水土不服的緣故,尼堪曾在杭州大病一場,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連日來神情委靡不堪。這心情不好,就使得他更加容易燥怒,一有不順意之處,便讓他雷霆相向。天色一亮,他就殺了三四個夜裡陪寢的漢女,其理由他也說不出口,那就是戰場得意,這房事就失意了。自從下江南以來,尼堪一直聽聞到南方的佳麗溫婉如玉,果真沒讓他失望。只是他在杭州縱慾過度,再加上炎熱的天氣,水土的不服,最後他竟然陽萎不舉。為了面子,每日他仍然搜羅漢女侍寢,假作歡好,次日一早就全殺了。
當收到征討嘉定的新附綠營軍李成棟部被同盟軍擊潰,李成棟溺死身亡之後,尼堪只是輕蔑地冷哼一聲。在他的眼裡,這些南明降軍都是些蠢貨,連一支由海盜與鄉兵組成的同盟軍都剿滅不了。至於那尼爾康兄弟竟然折在江陰城下,實在是滿人的恥辱,死不足惜。
在尼堪的帥帳中,他望著剛剛稟報完戰況的李成棟的養子李元胤,問道:「那嘉定的同盟軍有多少人馬?」
李元胤昨夜出了嘉定城後,就連夜回到婁東,收聚了李成棟餘部的一千多潰兵,次日上午便趕到松江向尼堪報到。對於尼堪的詢問,李元胤道:「駐紮嘉定的是同盟軍的第三鎮,有同盟軍高旭的一個親兵營,一個旭衛營,以及一個淮兵營。」
尼堪聽罷,「哼」了一聲,道:「那高旭不過是個跳樑小丑而已,他的同盟軍不過一群土雞瓦狗罷了。等本帥的大軍一到,還不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李元胤只是附和道:「貝勒大人說的極是。」
尼堪望著李元胤道:「本貝勒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如何?」
李元胤道:「末將萬死不辭。」
「好。」
見了太多的南明降將在自己面前奴顏卑躬,尼堪很滿意李元胤這種不卑不亢、忠心也表露得恰到好處的舉止。無論這些新附綠營將兵如何不堪,但最終還需以漢制漢,滿兵雖然精銳,但兵力見拙,死一個少一個。尼堪又道:「本帥命你今日破了松江城。」
李元胤道:「末將領命。只是要破松江,無需一日,只需半日足矣。」
尼堪走下帥座,饒著李元胤轉了圈,道:「這松江有原任兩廣都御史、兵部侍郎沈猶龍據城而守,在黃浦江上又有黃蜚、吳志葵兩總兵二萬明軍水師聲援,互為犄角。你說半日破了松江城,可知軍中無戲言?」
李元胤道:「回貝勒大人,那沈猶龍雖然起兵於松江,但所募之卒皆非紀律之兵,威令又不及遠,又以打糧之名搶掠動焚。各地雖然據地而守,但多以互不相援,浦西至浦東者,則以細作,搶劫殺戮,冤家相報,毫無顧忌。那沈猶龍非智勇之輩,不知整軍自救,只知期望黃、吳部的水師相援。而那黃蜚、吳志葵卻畏敵如虎,雖有水師二萬餘,戰艦數百隻,但只知輾轉江上,一有風聲鶴唳,就作著從黃浦江出海逃竄的盤算,不敢登岸一戰。所以,末將有一計,自領千餘人馬,佯作為援軍,詐取城門。只要城門一破,那些據城而守的鄉兵便戰志全消,松江城取之,易如反掌。」
尼堪並不是多謀之人,見李元胤胸有成竹,且又娓娓道來,大由大聲道:「好,李元伯,你要真能立下大功,本貝勒必有重賞。」
李元胤走出尼堪的帥帳之後,抬頭望著碧藍的天際,又摸摸腦殼後的金錢鼠尾辮子,心中長長地歎了一聲。
嘉定。
「松江城破了。」
老傢伙望著高旭一夜未眠卻依然神采奕奕的臉色道。
高旭聽罷,沒有現出任何意外之色。在貝勒尼堪的兵鋒之下,松江城的淪陷沒有任何懸念。高旭只是擔心那個夏完淳聽了這個消息之後會不會暴跳起來。高旭問道:「如何破了?」
老傢伙道:「是那李元胤佯作黃蜚部的援軍,詐了松江的城門。」
高旭沉默了一下,這個李元胤是他放回去的。李元胤破了松江城想必能得到那尼堪的信任。高旭自己也不知道,玩這個無間道到了將來會不會失控。
高旭問道:「存古知不知道松江城已破?」
老傢伙道:「暫時不知道。不過,松江方向的難民很快向北逃來,最多半日功夫,城破的消息就傳到嘉定、上海各地。」
高旭皺眉道:「他的父親夏允彝以及他的老師陳子龍呢?」
老傢伙道:「夏允彝已投水自盡,那陳子龍在城破之時不知所蹤。」
高旭沉吟了一下,道:「那夏允彝也是忠烈之士,將來同盟廣場如若建成,把他的名字銘刻在記念碑上吧。至於那個陳子龍,盡量尋到他的下落。」
老傢伙點點頭,又道:「少莊主,松江城一破,那黃蜚、吳志葵已退守上海,他們的水軍仍然沿著黃浦江以長蛇陣佈置。這支水師猶如驚弓之鳥,必為清軍所破。」
高旭道:「我們的同盟艦隊到了吳淞口了麼?」
老傢伙道:「天明時分就開到了,吳淞城已在我軍的控制之下。高爺要你趕快到吳淞。」
那高老頭大概擔心高旭身在嘉定之座危城,所以要高旭盡快到吳淞。明代在吳淞設有千戶所,嘉靖年間又築了磚城,各設城防設施比較齊全。而且吳淞地處江海交匯處,憑著同盟艦隊完全可以做到在吳淞與崇明之間進退自如。
高旭搖搖頭,道:「我要先去上海。如果上海城一失,我們輾轉的空間就太少了。要守上海,黃蜚、吳志葵的二萬水師至關重要。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坐視他們敗亡。要父親派史戰領一水營開赴上海支援。我也領一支人馬前去。」
老傢伙道:「徐見山的第一營和張鵬翼的淮兵營要守嘉定,親兵營三個支隊要開赴吳淞,少莊主,你沒有兵可用了。」
高旭沉思了一會,正要說話,卻聽老傢伙道:「少莊主,如果以徐見山與張鵬翼同守嘉定城,何人為首了也是個問題。另外,在昨日白天打掃戰場時,為了爭奪戰利品,張鵬翼的淮兵就與趙大少姐的海盜人馬發生衝突;到了晚上入城之後,那些淮兵又強奪嘉定難民的財物,徐見山的第一營巡邏隊上前肅正軍紀,卻因為淮兵將領的護短而不了了之。」
看來同盟軍這種囫圇吞棗式的吸收人馬並不可取,雖然張鵬翼有反抗剃髮令的忠義之志,但他曾身為大明的淮海總兵,自然不可能對高旭這支來自草莽民間的同盟軍有著多大的認同感。而且高旭又沒有朱明宗室的身份,雖然有了江陰大捷的戰績,驅逐義陽王平定崇明的果決,但就身份來說,他不過是崇明高氏海盜家族的繼承人而已。所以,張鵬翼在縣衙大堂上露出投奔紹興魯王的意圖,或許這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意見,而是他部下那些淮兵將領的意見。
高旭望著老傢伙陰沉的臉,道:「以管家的意思該當如何?」
老傢伙道:「少莊主,老奴建議以張鵬翼的淮兵營守嘉定,徐見山的第一營開赴吳淞,他的人馬剛剛經過嘉定之戰,需要休整。而且吳淞城隔岸背靠崇明,各類應急人力物資轉瞬即至。還有,親兵營中馬三炮的工匠支隊也開赴吳淞城,加強吳淞的城防。至於歸海的海盜支隊,以及啟明的家丁支隊,則隨著少莊主開赴上海。」
高旭沉默一下,道:「你認為張鵬翼會孤軍守衛嘉定麼?」
老傢伙望著高旭道:「就算張鵬翼想去紹興投奔魯王,但他沒有船。如果他要生異心,那張士儀就是前車之鑒。而且他的淮兵營所需的錢糧都要依靠我們。少莊主要他守嘉定,他豈敢不從?」
高旭道:「萬一他一降了之呢?」
老傢伙搖搖頭道:「以張鵬翼的為人,我瞭解他,他不會投靠韃子,只是他的那些部將很不可靠。」
老傢伙又臉色沉重地道:「少莊主,以你的出身來說,就算你同盟會的口號喊得震天響,但沒有宗室的大義名份,在沒有具體問鼎一方的實力之前,像張鵬翼、吳志葵、黃蜚這些官軍將領自持身份,他們未必會誠心加入同盟軍。正如那張鵬翼一樣,他就算加入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而且,少莊主,你想要到上海與吳志葵、黃蜚這些人聯手抗清,老奴並不看好。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們要真的有用,這半壁江山也不至於糜爛到這份上。少莊主,除非像你在江陰那般白手起家,從無到有拉扯人馬,至於那些官軍出身的將卒,一個都靠不住。」
高旭聽罷,只是沉思。
老傢伙又道:「還有,以老奴看來,張鵬翼的淮兵營不足寄以重任,徐鴻的第一營剛經過嘉定之戰需要休整。徐玉揚的第一鎮遠在常熟。在親兵營之中,馬三炮的工匠支隊著重於城防修繕與火銃改良,不是戰兵。現在可用之兵只有歸海的海盜支隊,以及啟明的家莊支隊這二千餘人。憑著我們現在的這點實力,雖然有高爺的同盟艦隊在江海上馳援,但想要守住吳淞、嘉定、上海三城,實不可能。唯今之計,只有先死守吳淞,再按先前少莊主所說的那樣,奪取松江沿海的諸如川沙、南匯、金山這些堡壘,慢慢向內陸蠶食,壯大我們同盟軍的力量。少莊主,只要我們在那尼堪的兵鋒下有相持之力,勝利最將屬於我們。但在這之前,少莊主勿想以一戰定乾坤啊。」
高旭沉思良久之後,心中暗歎一聲,老傢伙說得不錯,或許自己真的太過激進了。
最終,高旭作出了部屬調整。以張鵬翼的淮兵營守嘉定,徐鴻的第一營以及馬三炮的工匠支隊開赴吳淞城,還有夏完淳兄妹、顧炎武、歸莊等人也隨軍去吳淞。他則與老傢伙領著趙氏兄妹的海盜支隊,以及鄔含蓄的莊丁奔赴上海,尋找與黃蜚、吳志葵部的合作機會。
只是當高旭趕到上海之時,只見上海縣城外的黃浦江上烽煙四起,那黃蜚、吳志葵這支在江南一帶兵力最盛的南明官方力量,在尼堪的重兵進攻下,二萬餘水師人馬已是兵敗如山倒了。
黃浦江上,血流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