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針尖麥芒
大約在二十年前，一支來自崇明的遠洋商隊在南洋某海域遇到了一艘被活洗劫一空的葡萄牙商船。在商船的底艙中，倖存有一個葡萄牙女子。在當時大明海商們的眼裡，對於來自西洋的紅夷女子通常視作異類。但有一個趙姓海商卻冒天下之大不韙，竟然納那個孤苦無依的葡萄牙女子為妾。第二年，中葡混血兒趙明月出生了。
流離東方數年的葡萄牙女子不堪忍受趙氏族人的鄙棄，最終拋棄女兒搭載某只來華的葡萄牙商船回國了。
那個時候，趙明月才四歲。
又過了三年，她的父親在一場海戰中身亡，她被高老頭收為養女。
儘管趙明月自小就出落得明艷不可方物，但有著一雙棕眼珠的趙明月自小被人視作喪門星。於是，她從不想呆在陸上承受普通鄉民們異樣的眼光。每當高老頭出海歸來，她就纏著養父，直到高老頭答應帶她出海為止，最終，她成為高氏海盜船中最年幼的也是唯一的女水手。
她聰明伶俐，也有堅忍不拔的性格，她像海綿一般吸收著在海盜船上所能學到的東西。九歲的時候，在一次海戰之中，她就拿起刀，殺了一個爬上船艙的海盜。她自小就養成的超強承受力，面對殺戮，她竟然無所畏懼。
她認為要改變周圍人們對她的看法，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比他們更強。
她在海船的風帆與繩索之中練習敏捷的身手，向那些有著一技之長的海盜們練習刀劍槍法。到了十七歲那年，她在每個方面都已經青出於藍，並擁有了自己的座艦「明月號」。隨著她的成長，越發出落得亭亭玉立。但是整日混在海盜窩裡，總有不知好歹的水手想要一親芳澤。但她手起刀落，毫不手軟地殺了那些想褻瀆自己的人。
她爭強好勝，像一個男人一般活著，與水手們打成一片，她贏得了「明月號」水手們的敬意。她也敢在高老莊教訓為非作歹的高大少，同樣贏得了莊民的敬意。
她的人生極富傳奇色彩。
她一直想證明自己不是個異類，她成功了。
但同時，她也迷失了。
以她的個性，相夫教子無異於天方夜譚。而且沒有一個大明男人會娶一個棕色眼睛的混血女人回家。再說，她也從沒遇到一個能讓她心動的男人。儘管她早已到了該心動的年紀。
於是，面對無聊且又無所追求的生活，每次在殺戮之後，她都需要麻醉自己，一邊大聲罵著直娘賊，一邊大口喝酒，聚眾豪賭。
正如今日一樣。
自從她九歲殺人開始，十年來，她已殺人無算。縱橫南北海域的生涯之中，大多數的戰鬥都發生在海上，不是搶劫別人，便是被別人搶劫，要麼是黑吃黑。但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殺韃子殺得痛快淋漓。
於是，她殺的人越多，酒也就喝得越高，當然，下的賭注也是越大。
大約是喝得太多了，她略略迷糊了一下，再睜開眼時，卻見一屋子的賭棍全不見了。
她的賭興正盛著呢。
「直娘賊，那些兔崽子跑到哪裡去了？……哩，你是誰？……哦，原來是高大少，你也想來賭一局？……算了，你的高老莊早就輸給老娘了……錯了，你已經欠老娘一百多個高老莊了……要不，賭你的同盟會？或者是你的同盟軍？……來來來，一局定輸贏，老娘一定弄個女會長女督帥幹幹……」
高旭無語地望著這個氣質狂野的混血美女，她的確是生錯了時代。要是生在現代，她有著讓那些星探們發狂的本錢。但她要是真的生在現代，她這種來自海盜因子的狂野氣質也將不復存生。
高旭皺著眉望著她，她喝得太多了。高旭真懷疑自己這個時候來肅整軍紀是不是個恰當的時候。但是無論如何，軍中聚賭是很嚴重的事端，這些海盜既然參加了自己的親兵營，就得忘記他們曾是個海盜，明白他們是同盟軍的一名有軍法約束的軍士。肆無忌憚的海盜行徑絕不能帶到同盟軍中。
要整頓軍紀，就必須先降服眼前這個狂野的女海盜。說起來，她還是高老頭欽點的親兵營統領。
很顯然，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高旭見她的眼裡儘是朦朧的酒意，也不搭理她的胡言亂語，只是向屋裡角落處走去。在角落處立定，高旭向她招手，道：「過來。」
趙明月有點莫名其妙，但長久以來，高大少廢材的形象深入人心，她本就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眼前這個往日被她揍了無數遍的傢伙。事情的悲劇在於，她並不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已今朝不同往日了。
「直娘賊，你想做啥？」她嘻嘻地笑罵一句，扭著她那修長而凹凸有致的身段走向高旭，她那明媚的眼裡除了洶湧的酒意，還有游離著嘲諷之色，只要眼前這個廢材有什麼異動，她便能當場屠了他。一般女子害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她藝高人膽大，啥也不怕。她只是又笑道：「諒你弄不出什麼花樣，除非你想再一次被老娘扔出窗外。不過，這次你可以當心，窗外的城牆可有三丈高呢，讓老娘扔了出去，十足的粉身碎骨。」
她不過雙十年華，卻是一口一個老娘，聽在高旭的耳裡，違和感實在太過強烈。
等她扭著那透人至極的身段走到高旭的近前時，高旭指著角落處的一隻水缸道：「你瞧瞧……」
趙明月聽罷高旭的話，下意識地隨著高旭的手指看向那水缸，卻豁然感到耳邊掠過一陣風，只見高旭的右手撮掌成刀，以手掌外緣迅速斬在自己的右勁外側中部。她今日喝得太多了，以至於平日敏捷的反應有點遲緩，讓高旭的掌刀切切實實在擊中自己，頓時只覺眼前一暈，整個腦袋立即被高旭按在水缸之中。
「得先讓你清醒一下。」高旭一邊把趙明月的腦袋按在水中，一邊說道。高旭是個醫生，他雖然不通武術，但精通人體解剖學，知道人體身上的弱點，再經過一些軍事書籍和影視的耳濡目染，要偷襲這個武力雖然彪悍但喝醉了的女海盜，並不是難事。
要想與這個女酒鬼講道理，得先讓她的酒醒了。
以趙明月強悍的身體素質，她的昏厥不過是一瞬間，當她的腦袋被高旭按入水中一清涼，酒意頓時消去了大半。這個廢材竟敢偷襲自己！她心中頓時勃然大怒，狠命地掙扎著高旭的壓制。但是，這個廢材如今竟是高明得讓她吃驚，竟然彈捏著她右肘內側的「麻筋」，讓她半個身子都麻痺無力。高旭自然不知道所謂的「麻筋」，但他知道肘內側有尺神經走行。尺神經走行於肱骨內上髁後下方的尺神經溝內，該處受叩擊後會產生一種類似觸電感的沿尺神經分佈區的放射性疼痛。
過了一會兒，在高旭認為她應該完全清醒了，才放開按著她腦袋的手，然後後退一步。
然而，後退後全身防備反擊的高旭卻見趙明月仍然撲在水缸中，整個腦袋還是浸在水裡，整個人一動不動。高旭見狀一愣，這個趙明月不會掛了吧。高旭走近，伸出手推了推她的背心，她仍然毫無動靜。高旭連忙把她的腦袋從水缸裡撈出來，正要開始施救的時候，卻見那趙明月倏地一睜眼，口中吐出一股水箭射到他的臉上，然後猛地轉身來了一個旋風腿，高旭頓時猶如騰雲駕霧一般橫飛開去，把室內的那些桌椅撞得七零八落。
高旭全身疼痛不已，撲在地上，一時之間，竟然爬不起身來。這時，他才想起來，這個趙明月幹什麼的？她是混水道的啊。天南地北的海域她都去得，見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一水缸的水能溺死得了她？實在是大笑話。
趙明月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虧，在以往與那高大少無數的紛爭中，那廢材從來是她面前待宰的羊糕，哪像今日這般中了他的暗算。她氣急敗壞地掠起被水淋濕得狼狽不堪的額發，水漬也同時浸濕了她的胸衣，使得衣裳緊貼著她的酥胸，裡面粉紅的肚兜也是若隱若現，更不消說那一對勾人心魄的乳峰越發鼓圓起來。
見高旭撲在地上不動，趙明月走上前去，毫不留情地掄起一張椅子砸在他的背上，怒道：「起來，你不是難耐了麼？裝什麼死？」
趙明月見高旭全身痛疼得抽搐了一下，仍然不解恨，正要舉腳踢去時，卻見高旭一翻身，一把抱住她的腳，狠力一扯，她也被扯倒在地。高旭得手之下，立即翻身壓在她的身上，剛想舉起右手化成手刀再想擊暈她，那知她酒醒之後，眼明手快，一下扣住高旭右手的手腕。高旭見右手受制，當即又想以左手突襲，那知趙明月識破他的意圖，立即扣住他的左手。
趙明月的腕力奇大，高旭雙手一被她扣住，雙臂竟是動彈不得。接著，趙明月一個躬身，想把壓在身上的高旭掀翻。高旭也起了性子，絕不肯讓她反制，也不讓她起身，只顧死死地纏著她，不停地在地上翻滾。高旭明白，以趙明月的身手，只要讓她施展開來，他會成為一個血肉橫飛的沙包。
高旭雙手被制，眼見就要被她掀翻，望著她近在眼前散發著狂野之色的靚麗臉容，以及那咬著銀牙的紅唇，突然狠狠吻了下去。
趙明月萬萬想不到高旭竟敢如此大膽，初吻被奪之下，她如遭雷擊，全身猶如觸電一般無力。
世界頓時安靜了。
——但世界終究沒有安靜多久。
趙明月突然睜開被新奇的感覺陶醉了的雙眼，鬆開高旭的雙手，卻是狠命地向高旭當胸一推。
高旭頓時被推開數尺外。
當然他急忙起身的時候，趙明月已是掄起一隻桌腳當頭砸了過來。高旭只得隨手拿起一張凳子擋住趙明月的狠命一擊。
趙明月抹了一下剛剛嘗過初吻消魂滋味的紅唇，惱羞成怒之下，咬著牙，望著高旭道：「我要殺了你。」
說罷，她又衝了過來。
場面終究還是失控了。
樓下的海盜們聽到房裡乒乒乓乓的打砸聲，頓時人人像吃了春藥一般興奮了起來。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哈哈，這次戰況空前激烈，絕對不是以往的一邊倒啊。」
「掌舵的那般彪悍，俺們六七個漢子也近不了她的身，少莊主能吃得消麼？」
「怎麼吃不消？如今的少莊主果真不再是吳下阿蒙了……少莊主啊，你得給兄弟們爭口氣啊。」
「要死了，你不想跟掌舵的混了？……不過，少莊主要是能贏一次，俺們兄弟就真的服了他。」
「已經過了半柱香了。還有沒有要下押的？」
「一柱半。」
「二柱！」
眾人又開始重新開盤下押。這時，一個傢伙逆向思維發達，突然大聲道：「我賭被扔出的是掌舵！」
眾人聽罷一愣，接著又轟然大笑道：「你行！你真行！開盤不？一賠十如何？」
趙天武立在門外，耳畔聽著房內傳來越來越激烈的動靜，眉頭皺得越來越緊，這個糗事一旦傳出，又是個大笑話。
當房子突然安靜下來的時候，趙天武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低頭從門縫裡看去。
一看之下，他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趙明月拿著一支手銃頂著高旭的頭，而高旭卻是舉著一把小刀擱在她的喉間。
趙明月的手銃是燧發的，一扣板機就能爆高旭的頭。
高旭的小刀是他隨身攜帶的比小李飛刀還小還鋒利的手術刀，只要輕輕一劃，趙明月就玉消香殞。
稍有衝動，倆人便是玉石俱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