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新李成棟
天黑之前,馬三炮的工匠支隊也押著大批的輜重物資從瀏河來到嘉定。高旭當即命他領著工匠連夜修繕嘉定損壞的城牆以及守城工事,至於輔助的人力,則由侯岐曾組織當地的鄉民。嘉定城雖然幾乎被屠殺一空,但城郊鄉鎮卻人煙稠密。同盟軍擊潰清兵奪回了嘉定城的消息也是不翼而飛,聞聲趕來的鄉民絡繹不絕。馬三炮的工匠支隊相當於半個移動的高氏工坊,其中不光有鐵匠,還有石木匠,對於修繕工事,那是他們的專業所長。
同樣在天黑之前趕回嘉定的還有趙氏兄妹的海盜支隊,以及張鵬翼的淮兵營。李成棟的人馬在嘉定城內讓徐鴻死磕了一天一夜,本已是疲憊不堪,出了城後,一遇到張鵬翼和趙氏兄妹的狙擊,竟是鬥志全失,只顧逃命。李成棟落水身亡之後,他撤出城的三千餘人馬頓時星散。張鵬翼和趙氏兄妹各領本部追殺了一陣,繳獲了清軍大量的器械物資,滿載而歸。說起來,真正苦戰的是徐鴻,但輕易摘取了勝利果實的卻是張鵬翼和趙氏兄妹。
為了防止清軍捲土重來,高旭連夜佈置下嘉定四個城門的防務,徐鴻的三鎮一營鎮守北門振武門,趙氏兄妹的海盜支隊守東門晏海門,老傢伙的莊丁支隊鎮守南門宣文門,張鵬翼的淮兵營鎮守西門濟漕門。馬三炮的工匠支隊在民壯的協助下修繕四門破損的城牆,高旭則是坐鎮城中央的縣衙。嘉定城接近正圓形,直徑約四公里,周長約八公里,面積約十三平方公里,縣衙的位置恰好坐落在圓心上。
嘉定境內的水網密集,水路四通八達。嘉定城除了四個城門之外,還有東、西、南、北四個水關,分別聯結瀏河和吳淞江,而東西向的練祁河則是直達沿海,與崇明島隔江相望。那些滿載著輜重的船隊可以從水路直達嘉定城下的護城河,以水關入城。嘉定的外城河與瀏河、吳淞江相通。
一直以來,高旭以為嘉定是一座土城,那知到了嘉定才知道,這嘉定城不光有寬大的護城河,城牆竟然都是由磚石所砌,高有二丈六,城基寬有五丈,面寬有三丈,每個城門都築有城樓,瞭望台有十六座,守鋪三十四間。這嘉定的城牆規模宏大,城防堅固,至於這嘉定義民守城不過二三日即破,而不是像歷史上江陰城那般屹立不倒近三個月,實在是眾龍無首之故。像閻應元這樣的守將,正印證了三軍易得、一將難求的老話。
後來高旭翻閱了縣衙裡的嘉定縣志才知道,首任知縣高衍孫於嘉定十二年在縣治周圍築土城。在元至正十八年,張士誠派遣部將呂珍把嘉定由土城改用磚石修築城牆,設了四城門,並加寬了護城河。使得外城河寬有十三丈,底寬有八丈,深有一丈,與城牆相距約五丈。內城河面寬約二丈,深約半丈。後來又在嘉靖年間,歷任知縣為了防範倭寇沿江入侵,又不斷地修繕城牆,增強城防工具,並疏浚城河,使得嘉定城越發巍然屹立。
城內的民居雖然因為戰火而毀損大半,只是得益於城內交錯縱橫的水渠與河道而得以倖存部分。作為李成棟的發令施號的據點,要不是他撤退匆忙而沒有付之一炬的時間,縣衙才得以保存。現在,縣衙又成了新的指揮中心。民事由本地名士侯岐曾負責,職責與知縣無異。軍務與城防則是高旭負責。雖然嘉定那堅固的城牆出乎於高旭的意料之外,但高旭的目標仍然直指江南的漕運中心蘇州城。對於嘉定,他不過是個過客而已。高旭決計在嘉定休整一夜,明早就領軍直趨昆山,與徐玉揚的第一鎮會師,然後拉開光復甦州的序幕。
夏完淳以及他的姐妹因為侯府毀於戰火,而暫居於縣衙。對於如何籌建同盟會,夏完淳有很多的疑惑要請教高旭。幸好高旭有了被那就陸楷煩不勝煩的經歷,找來隨軍幕師,記下他那些籌建同盟會的想法和思路,彙編成一冊《同盟會籌建綱要》。綱要包括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這十六字宣言的解釋,中華同盟旗、中華報、會徽這些相當於現代廣告標識的設計寓意,以及大略的框架組織,一星至五星同盟會員的進階。如果把同盟會看成一個公司,那麼這份《同盟會籌建綱要》便是一份推廣方案。
高旭給了夏完淳一冊籌建綱要的副本,夏完淳如獲至寶地連夜研究去了。
剛打發夏完淳,高旭正要去巡視嘉定四個城門時,卻見老傢伙走進縣衙大堂,道:「少莊主,那個李成棟的養子李元胤擒住了。」
高旭沉吟了一下,道:「押上堂來。」
粗通南明史的高旭自然知道明末那些養子們的厲害。比如張忠獻的四個養子,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個個聲名顯赫。至於李成棟的養子李元胤,聲名雖然不及李定國,但他的忠義也不輸後者。不論是張忠獻,還是李成棟,他們動屠城,殺人盈野;也不論是李定國,還是李元胤,他們都隨著他們嗜殺的養父們犯下重重殺戮,但生長在這樣風起雲湧的時代,每個人都只是在時代的浪潮中掙扎浮沉而已。
既然嘉定屠城元兇李成棟已落水身亡,那些這個尚存忠義之心的李元胤,或許該給他一個反正的機會。
讓高旭意外的是,老傢伙領進堂內的不僅有那個李元胤,還有一個容色複雜的俏麗女子。
高旭先是望了望神色寂然的李元胤一眼,然後看了看那女子,一旁的老傢伙在高旭耳邊輕聲解釋道:「李元胤是那個女子擒住的。」
高旭頓時啞然,這樣一個弱女子怎麼能擒獲戰力值極高的李元胤?實在是大笑話,但老傢伙再解釋一下詳情,高旭聽罷,眼光在眼前的一男一女身上游離著,心中琢磨著他們的關係。
李元胤只是打量著傳說中的高旭,神情極是鎮定自若,而那個女子卻是向高旭行了一下禮,落落大方道:「民女張氏見過將軍。」
高旭注意到那女子被扎破的雙掌。嘉定屠城中,這種為了保存貞節而反抗的女子,最終被清軍釘在木板姦污的不幸者比比皆是。這個張氏有點與眾不同,她的神色不像一般女子畏縮。只聽她又道:「將軍,民女有個請求。」
高旭看著一旁的李元胤頓時皺著眉頭瞪了那女子一眼,頓時來了興趣,問道:「張氏,你立下大功,有什麼請求儘管講來。」
那張氏只是道:「將軍,這人曾救了民女一命,又不忍傷害民女而自願請降,他若誠心歸正,望將軍給他一個機會。」
這個張氏出身嘉定城的商家,家裡經營著一個紡織手工作坊,平時在商舖裡幫襯著族人打點生意,所以不像閒等女子那般怯於場面。全家都被韃子殺害之後,她自然仇恨之極。只是這個李元胤先是從一個清兵小頭目救下自己,自己投井後,他又拉她上來,原來她以為李元胤欲行不軌,後來想想才覺得不是。最後她死命抱著李元胤,而他卻沒有下毒手,只是自投同盟軍巡邏隊的羅網,李元胤那句「可惜我不殺女子」,竟讓這張氏起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心思。
高旭聽罷,卻是沉著臉道:「如何處置,本帥自有定論。」
那女子張張嘴,沒有再說什麼,又是神情複雜地望了李元胤一眼。
高旭盯著李元胤道:「你當時為什麼不砍下刀?」
當時那個女子死命地抱著他的雙腳,李元胤完全可以一刀殺了她,一走了之。
李元胤道:「我不殺女子。」
高旭冷哼一聲,道:「本帥瞭解,凡事都要個理由,假設你這個理由很充分,只是作為屠城元兇之一,你如何洗涮去身上的纍纍血腥?」
李元胤抬起頭,雖然他昨天沒有參加屠城,但他也不想解釋,只是望著高旭,道:「我可以血債血還。」
高旭盯著懷有死志的李元胤,看了他好一陣子,直到他慚慚失去了沉穩之色,才饒著他走了一圈,瞧著他金錢鼠尾式的滿清禿頭,問道:「每次早上醒來後,你有沒有一種衝動?」
李元胤沒有回答,只是望了望高旭頭上那養了不足一個月的短髮。
高旭伸出兩指,作出剪刀型,剪向自己的腦後,道:「二十天前,我這裡也有根鼠尾辮子。當時,我每次早上睜開眼後,總有剪去這只辮子的衝動?難道你沒有?」
李元胤依舊沉默,但他的目光在閃動。
高旭摸摸自己的腦後,滿足地喟歎了一聲,道:「無辮一身輕啊。」
李元胤聽罷不由自主地露出深思之色。那個女子張氏也是滿眼希翼之色地望著李元胤。
高旭發了一通感慨之後,坐回了縣衙大堂上的主席台上,老傢伙仍然像影子一般立在他身後,高旭又說道:「你的養父李成棟在吳淞江溺水身亡,身首異處,遺體已掛在北門示眾。」
李元胤的臉色頓時白了一下,呼吸不由有點急促起來。
高旭盯著李元胤失去鎮定的面孔,道:「如果你肯像我一般剪去辮子,我可以讓你養父入土為安……此外,還有剛才那個張氏女子,她既然肯為你求情,想必對你有意,而你又捨不得殺她,你們倆人可謂郎情妾意,我可以做你們的紅娘。」
高旭記得歷史上李成棟的反清歸明,他那個死節相勸的小妾功不可沒。不知這個女子對於李元胤的影響力如何?
對於李元胤來說,他本就有反正之心,要不也不會如此輕易落網。更不要說反正之後能夠讓養父入土為安。至於那張氏女子,他只是敬佩她的貞烈,要說郎情妾意,那倒只是高旭的戲言罷了。
那女子聽了高旭的戲言,蒼白的臉頰竟是泛上幾絲紅暈。
李元胤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抬起頭,望著高旭,苦澀地道:「好,我剪辮子。」
在李元胤內心掙扎地時候,高旭也在心中漫無心緒地盤計著,聽了李元胤的話,頓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頭與一旁的老傢伙對視了一眼。老傢伙不知道高旭為什麼要對這個李元胤刮目相待,以他看來,這個李元胤並沒有如何出奇。無論如何,對於高旭的勸降水平,老傢伙還是大為歎服的,這種以身作則的勸降方式,實在別具一格。
「好!」
高旭大聲叫了一聲好,拍案而起,目光如炬地盯著李元胤道:「——不過,我只要你剪心中的那根辮子!」
就在高旭大聲叫好的剎那,突然想著,這個李元胤如果現在降了,同盟軍不過是多了一名反正的清將而已。他的地位和作用不會高於在江陰反正的羅子牛。如果讓這個李元胤在清軍之中身在曹營心在漢,作為內應,到時不是可以洞悉清軍的虛實了麼?
高旭記得那李成棟憑著戰功曾任江南巡撫,兩廣提督,最後他隨著左良玉的部將金聲桓、王得仁反清歸明讓清廷方寸大亂。如果在高旭的協助下,李元胤能夠像他的養父李成棟那樣在清軍中上位,到時再對滿清反戈時的致命一擊,想想都讓人期待。
既然李成棟死了,為何不重鑄一個可以掌控的新「李成棟」呢?
至少,歷史告訴高旭,這個李元胤身懷忠義之心,能力也不俗,有著可觀的期待值。當然,完全憑李元胤的忠義之心並不可靠,除了曉之大義之外,或者要他寫下宣誓同盟會的親筆墨跡,以便將來要挾?又或者憑著這個張姓女子來影響他?——無論如何,總有法子的。
高旭走到李元胤的身前,先是指指他腦後的辮子,搖搖手指,然後指著他的胸口,又重複了一句道:「我只要你剪心中的辮子,頭上的這根,先要留著。」
李元胤不是個笨人,他立即明白了高旭的意圖。他又是沉默了一下後,苦笑了一下:「我有得選擇麼?」
高旭只是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