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縱敵內哄
運氣這東西如同浮雲一般縹緲不定。
正如一個成語形容的那樣,魯無巧乘興而去,一刻鐘之後,則是敗興而回。
高旭無語地望著魯無巧哭喪著臉,只聽他道:「不才苦口婆心了一番,但鮑鬍子是一根經搭牽的人。他似乎有點反正之意,但他說要他降可以,除非高字營能在黃田港外戰敗他。」
徐玉揚聽罷,頓時勃然大怒,道:「要戰則戰!」
高旭閉上眼,深深呼吸了一番,遙望著高塔上那個鮑大鬍子凝視著自己的目光,卻是道:「我們後撤三里,讓出路來,讓鮑鬍子走。打旗號,讓史戰停止江上炮擊。」
季從孝只是愕然道:「撤,為什麼撤?」
魯無巧略作思慮,則是眼睛一亮,拍手叫好。
關於鮑鬍子和白眼狼倆人的恩怨,高旭趁著剛才魯無巧去勸降的時候,拷問了數個昨夜中俘虜的潰兵,印證了老狗才的說辭。既然劉良佐失去對軍隊的控制,清軍的兵力因為鮑鬍子與白眼狼兩人的瓜分而一分為二,由於這倆人積怨極深,高旭就起了拉攏一派打擊另一派的心思。
以高旭來看,儘管已方有徐玉揚部的五千高字營人馬,季從孝部的三千江陰衝鋒營,以及隨後趕到的何常部的三千螳螂營,另外還有其它從江陰城各地源源不斷趕來助陣的鄉兵,全部算起來起碼有兩萬多人。但高旭知道,除了徐玉揚和何常兩部人馬不論裝備和戰力還算能拿得出手,季從孝的衝鋒營也只是充充場面,至於其它的聞聲趕來的鄉兵大多只是打醬油的角色。
鮑鬍子雖然挨了一夜的炮轟,但他仍然有八千人馬,這些可都是實打實的戰兵。這些清兵就算鬥志沒有鄉兵那麼激昂,但他們突圍求生的念頭就會有吧?
再說,就算白眼狼不會派兵來援助鮑鬍子,但高字營這不是說就完全沒有後顧之憂。萬一要是白眼狼趁著高字營與鮑鬍子的人馬拼得兩敗俱傷時,他來一窩端了呢?
如果高旭不知道鮑鬍子和白眼狼的恩怨,沒有從魯無巧的嘴裡得知鮑鬍子對剃髮易服也有牴觸情緒,高旭或許就會咬咬牙,以五五之數的勝負可能,再加上港外崇明海盜船隊的支援,不惜代價的要把鮑鬍子這一股清軍吃掉。——君山大營是塊硬骨頭,一時啃不動,但處在水陸夾攻之下的黃田港總是一塊夾心肉吧。
但現在,似乎犯不著了。
自己的家底還是很脆弱啊。一旦徐玉揚和何常兩部人馬拼殘了,以後拿什麼來與清軍周旋?
再說聽了魯無巧的傳話,高旭對鮑鬍子的觀感一時降到冰點。
以鮑鬍子的立場來說,對他威脅最大的是宿怨白眼狼,而不是高字營。白眼狼坐擁君山大營,接收了劉良佐三分二的人馬,而且清軍的輜重錢糧都屯在君山大營之中,實力上鮑鬍子與他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他既然要與白眼狼一爭長短,以雪前恥,卻不想著保存實力,反而要與高字營拚個你我活,這樣的蠢貨就算真的投靠了過來,高旭也得退避三舍。
與一蠢貨計較什麼,放他走,讓他去與白眼狼狗咬狗去。
這就是高旭的想法。
站黃田港碼頭的高塔上,視野極其開闊,港口內外的景觀一覽無遺。
聽著江面上的炮擊慚慚停歇下來,又看著高字營人馬緩緩後撤,鮑鬍子不由陷了入深思。站在他身後的幾名心腹親將,大都留著像鮑鬍子一樣濃密的長鬚。
一見高字營退去,其中的一名灰臉的小校不由得嘲笑道:「鄉兵就是鄉兵,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一聽將軍的挑戰,立馬不戰而退。那高旭也是浪得虛名,膽小如鼠啊。」
鮑鬍子聽罷,不由瞧了那個校官一眼,反問道:「卞老虎死在誰的手裡?老虎營被誰一窩端的?膽小如鼠?你看高旭初來時氣勢洶洶的樣子,黃田港他志在必得。」
那小校道:「那他現在怎麼又退了去?」
鮑鬍子歎了一口氣,道:「那老狗才來遊說我等降他,這實在是欺人太甚,我鮑鬍子再走投無路,也不會向高旭投降。所謂勝敗論降之說,無非是激勵受辱的軍心。既然我們不降,自然要突破高字營的圍困。黃田港臨江,腹背受敵,於我軍實在不利。突圍之時,我們也無需與鄉兵糾纏。這高字營的鄉兵對於白眼狼來說,於我們不過是隔靴之癢而已,不值一提。只是這高旭竟然不戰自退,他不中我的激將法,進退之間,決斷自如。說到底,他不是怕我,而是做著坐山觀虎鬥的打算。我既無水師之便,也無援軍之望,自然不能坐困黃田港,無論戰與不戰,我們只得離開。對高旭來說,黃田港不戰而得,又放我去與與白眼狼鷸蚌相爭,他漁翁得利。這小子……真是個將才啊。
眾人聽罷默然無語。
鮑鬍子又道:「這小子先是組織詐降敢死隊,直插我軍心臟,誰能料到靠百來個老朽就能把我軍軍心炸得四分五裂?大帥斷腿之後,陳傷復發,凶吉難料。如今白眼狼趁著大帥重危,藉機把持君山大營,我鮑鬍子向來與他勢不兩立,必定排斥或者吞併我部。一夜之間,劉大帥苦心經營多年的一鎮人馬就被這小子折騰得分崩離析。這小子的機心不淺哪。」
另一個校官猶豫不決地道:「將軍,難道你真的打算降於高旭?」
鮑鬍子搖搖頭,道:「南京一失,明朝氣數已盡,而滿清得天下的大勢已定。我們雖然也不願剃髮易服,但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跟著那小子逆勢而為有什麼奔頭?」
那校官又道:「只是那白眼狼一直視我們眼中釘,他現在控制著君山大營中的糧草。他要是剋扣我們的糧食,數日之內,我部必潰。」
鮑鬍子摸著鬍子道:「我軍離港之後,先與駐紮城南三官殿的人馬會合,那一營的將領也與白眼狼有隙,然後再收攏一些昨日營嘯的兄弟,也將有一萬五千人左右。然後,再到君山大營討糧。要是那白眼狼敢不給,我們自己不會去拿麼?」
另一個校官又道:「在江陰人的『自殺』襲擊中,損失最大的是大帥的親兵營,而那白眼狼的本部實力猶在,再加上君山大營的中軍,以及其它回營的兵卒,他的人馬比我們一倍有餘啊。要真是強行闖營,我們討不了好啊。」
鮑鬍子略作思索,眼珠一輪,摸著鬍子笑道:「誰說我們要強行闖營?」
眾人見了鮑鬍子的樣子,就知道將軍又有妙計了,心中皆是大定。
一直以來,劉良佐帳下有三大將,分別為一虎一狼一狐。虎即卞之虎,已虎落捨橋了。狼即白眼狼,現在坐鎮君山大營。狐呢?便是鮑鬍子。因為胡與狐同音。
鮑鬍子不是高旭想像的那般蠢。他的的性子隱忍。對於白眼狼的殺妻之仇竟能隱忍這麼多年,這份耐心的持久就可見一斑。
而且鮑鬍子的心細。
所謂鬍子越長的男人,他的心思越細。
這一點就在鮑將軍身上得到印證。
在鮑鬍子看來,那白眼狼為人狠毒,要論心眼,遜自己不止一籌。如今劉良佐成了一個廢人,性命危在旦夕。以前是劉大帥強壓著,才忍了那白眼狼這麼多年,如今總算有雪恨的機會了。只要殺了白眼狼,不僅雪了當年殺妻之恨,而且劉大帥這一鎮人馬就能據為已有。
想想看,替代劉大帥,成為手握重兵的一鎮之將啊。想起這點,鮑鬍子就忍不住熱血沸騰。那老狗才真是天真的讓人發笑。勸自己去投高旭這座沒有絲毫前途的小廟,容得下自己這尊大佛麼?就算那小子有機心,有潛力,但他看不清天下大勢啊——一個洞悉今後三百多年的人被鮑鬍子當成睜眼瞎。
但是鮑鬍子心中還是很不爽,因為這一切似乎都在那小子的算計之中。
當徐鴻與何常領著人馬趕到黃田港的時候,看的卻是奇怪的一幕。
只見黃田港外廣闊的田野上,高字營與清軍中間相隔一里左右,互相戒備著,卻不交戰,鄉兵們躍躍欲試地拿著武器,而清兵則是軍容嚴正地緩緩離去。待清軍完全撤出黃田港,江上的船隊靠岸,海盜們蚊附登陸。鄉兵們也是衝進港中,與來自崇明的客人們會師。
徐鴻與何常對視一眼,暗想這是怎麼回事?倆人狐疑地約束部眾,在高字營的中軍裡找到高旭,徐玉揚等人。待問清始末,徐鴻卻是沉默不語。
高旭見徐鴻的臉色,問道:「見山,你有不同意見?」
徐鴻道:「將軍,未將認為,那鮑鬍子自視甚高,除非山窮水盡,絕不可能降我。雖然這次縱狐歸巢,讓他與白眼狼兩強相爭,只是未將擔憂萬一鮑鬍子取勝,接收了劉良佐的一鎮人馬,他仍然是江陰的大患。今日把鮑鬍子困在黃田港,是殺敗他的最好機會。如能逼他降我,清軍軍心在主帥重創之後才能雪上加霜。然後,驅狐逐狼,一切皆在將軍的控制之中。」
高旭道:「見山,你認為我們勝負如何?」
徐鴻想了一下,道:「五五之數。如若加上江上的崇明援兵,可以四六之數。且不論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我方。」
高旭道:「兵書是否有言,勿擊堂堂之陣?殺敵一千,自傷八百。見山,我部初創,只是憑著血勇死戰。而鮑鬍子的人馬久經戰陣。所以,我軍若勝,勢必慘勝。鮑鬍子如敗,也未必完敗。」
徐鴻聽罷只是無言。高旭明白了徐鴻的心思,他著重於正戰,而自己則好奇戰。徐家人的骨子裡都是好戰份子。豪傑徐瘋子如是,軍戶徐見山也亦是。所謂要奇正結合,也要量力而行。但現在高字營的底子薄,經不起折騰啊。
對於徐鴻擔心鮑鬍子能在兩強相爭之中勝出,高旭笑道:「白眼狼坐擁君山大營,掌握著清軍所有的輜重錢糧,以及三分之二以上的軍力,鮑鬍子哪裡有那麼容易奪權成功?見山,我認為,如果沒有虎威可借,一隻狐狸任他如何狡猾,他總究成不了大氣候的。」
水路一通,來自崇明的物資船隊就源源不斷地駛入黃田港,經運河直達江陰城下。
雖然這一切都出乎於計劃之外,但終究是達到了高旭援助江陰的目的。江陰圍城一解,鮑鬍子和白眼狼現在忙著爭奪劉良佐一鎮人馬的控制權,暫時還顧不上封鎖江陰人的行動。
水陸兩路皆通,船隊再用不著偷渡,自然也不用控制運輸的人數。原本只是打算運載江陰童子的計劃,如今城民要是願意遷居崇明,大可以全家離城。但古人戀鄉,真的有這麼好的形勢擺在面前,他們又期望更好的局面,期望高字營真正能殺退所有清兵,大都數人反而不願離去。原本的五千江陰童子,現在其家人肯讓他們離城的卻是十不存一。
這讓高旭苦笑不已。
又一個撤離的機會擺在江陰人面前,他們又不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