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風起小石灣
又到了斜陽西下的時候。晚霞染紅了整個小石灣,也染紅了撕殺雙方兵士中的眼。
駐紮在小石灣炮堤上的徐玉揚部這支五千瘋子營人馬,像只釘子一般釘在黃山上。小石灣北面臨江,經水路援助的人力物力源源不斷。清兵水師薄弱,無法取得制江權,要進攻小石灣無法做到水陸並進。光是陸路攻城,又無法圍困,只有在山下強攻,但一直久攻無果。使得這小石灣隱隱與江陰城形成倚角之勢。前二日劉良佐全力攻城時,也不得在小石灣下留了一營人馬,以防小石灣的徐玉揚部從背後突襲。
在小石灣炮堤下的山腳處,已被削成高達數丈的的豎直的人工崖,清兵要想強攻,也只得像攻城一般架起雲梯。而炮堤上的十幾門火炮卻能藉著地利,居高臨下地打擊清軍的陣營。清兵火炮雖然還擊,但山上樹林茂盛,看不清目標,效果極是有限。
昨日,高旭說過來獻銀請降,那知毫無動靜。劉良佐今日便加派了二營人馬,急攻小石灣,盤算攻下這個小石灣,絕了江陰城外援的念頭,以便達到逼降江陰的目的。但今日近萬人馬的輪番強攻,小石灣仍然巍然不動,而清兵卻是損失慘重。在黃昏之前,清兵發起了最後一次進攻,仍然是敗北的結局。
徐玉揚光著膀子,抹了一把滿是灰塵血污的臉,舉著大刀,指著在斜陽下如潮退去的清兵,哈哈大笑道:「奶奶的,這小石灣可是銅牆鐵壁,任你千軍萬馬,也是黯然收場!」
站在徐玉揚身旁的那些高字營兵士們也是豪邁地嘶罵著,這些江陰漢子們經過數日的艱苦戰鬥,在鐵與血的磨礪之中,也迅速地成長為一個刀口舔血的士兵。雖然駐紮在小石灣的高字營有五千人,在與清兵激鬥中減員也是極大,但是四處從水路聞訊而來的靖江鄉兵卻不停地補充新血。靖江與江陰只有一江之隔,小石灣的動靜自然人皆所知。
徐玉揚生性豪爽,有遊俠之風,勇猛敢戰,但數日來窩在山頭上一味地防守,這不是他的風格。徐玉揚追求的是戰爭上痛快淋漓的搏殺。他見數千清兵在落日的餘輝下垂頭喪氣地回營,竟是大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老子窩在這山頭裡真是像只耗子一樣。有沒有兄弟跟我下山殺他娘個痛快?!」
參加高字營的江陰漢子們大都是熱血漢子,徐玉揚的豪氣也是極有感染力,一時間,應者如雲。
徐玉揚見眾人撕殺了一日,也有反擊之志,不由得大聲道:「好好好,不愧是我徐某的兄弟!咱一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一起大刀殺敵,殺他娘的一個片甲不留!」
說罷,徐玉揚挑出三百長於騎術的兵士,命人牽出僅有的三百戰馬,待他翻身上馬,然後大聲道:「放下木橋!」
兵士依命從山腳的人工崖上放下長達數丈的寬大木橋。這些長木橋的骨架是山上粗大的樹幹,上面鋪著一層木板,正是山上山下的交通工具,一頭擱在山腳上的人工崖頂,一頭擱在山底的地上,木橋搭建的坡度足夠方便上下。
等木板的一端著地之後,徐玉揚便領著三百騎兵藉著木橋的坡度,狂風一般從山上衝下來,咬著清兵撤退回營的尾巴殺了過去。
那些戰起已失打道回營的清兵回頭見徐玉揚以三百騎追擊而來,端的是一種目中無人的囂張,一股所向披靡的氣盛,人人不由有點色變。不等那些清兵反應過來,徐玉揚的騎隊就衝進清兵的隊伍裡,像一把鋒利的刀,肆無忌憚地剁在一堆朽木之中一般。當那些清軍參將大怒之下集兵堵截時,徐玉揚卻已殺了一圈,見好就收,揚鞭而回,踏上木橋回到山上。那些清兵追到山下,山上的木橋早就收好,隨後又遭到山上火炮的迎頭痛擊。這時,天色已黑,清兵只昨悻悻而回。那些窩火的清兵參將回營之後,又被劉良佐罵得狗血淋頭。
徐玉揚領著三百騎的反擊雖然沒有取得矚目的戰果,但小石灣的士氣卻是為之一振,數日來因為悶守挨打的低落一掃而光。
大刀殺敵,大勝而歸之後,正如徐玉揚說的那樣,回到山上就領著高字營的兄弟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活脫脫一個山匪頭子一般。但徐玉揚這般的豪邁性子卻有極強的凝聚力。而高字營初創,正需要像徐玉揚這樣的有大勇也有小謀的猛將來增強向心力。
就在徐玉揚仰頭喝下十幾碗酒來,抬頭遠望,卻見東邊的長江水面猶如游來一條火龍一般。徐玉揚瞪著醉眼,指著那條火龍,哈哈大笑道:「來了,來了,崇明的援軍來了啊!」
徐玉揚話聲一落,眾人皆是舉目望去。那火龍想必是大批船隻上的火把匯聚而成。眾人在喜上眉梢的時候,突聽又有人大聲叫道:「西邊!西邊也有啊!」
徐玉揚晃晃頭,轉頭望著西邊的江面上,卻見又來一條火龍,待看清船上的旗幟之後又忍不住大喜道:「箭魚和顧三麻子也滿載而歸了!哈哈,咱們小石灣今日可是雙喜臨門啊!」
作為崇明島最大的勢力,荼毒崇明近一年的荊本徹部的覆滅給全島民眾帶來的震動是空前的,人們不得不重新評估高老莊的實力,也不得不重新正視高老頭那個敗家子高旭的崛起。
對於荊本徹的異動,沈廷揚也早就有所覺察,但他萬萬想不到荊本徹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了一已之私,在如此國難之下同室操戈。當沈廷揚領著數百沈氏家兵趕到高老莊時,高老莊的戰事已是大局已定。
看著高老頭那張依然猥瑣中卻帶著幾分自得的笑臉,沈廷揚只是一陣無語。
如今崇明島上有組織的力量,隨著荊本徹本的覆滅,除了高老莊,沈家,顧三麻子之類的本地海盜勢力,就只有明淮安巡撫田仰、淮河鎮總兵張士儀、淮海鎮總兵張鵬翼等人流亡而來的數千南明的水陸軍隊,被眾人推戴為義陽王的監國也不是個傀儡而已。而高老莊因為除了二千莊勇,一千海盜戰隊之外,還有高字營的的近萬人馬,雖然大部在江陰抵抗,但其發展勢頭如同星火燎原,短短時日之內如慧星般崛起,再加上高老頭多年積攢下的讓人咋舌的財力,當之無愧成為崇明島最大的力量。
一個是海盜出身的大海商,一個是有著明末航運專家之稱的戶部侍郎,有了高老頭和沈廷揚兩大巨頭的坐鎮,在倆人的傾力調度之下,大批的物資人力不過半天時間又重新聚集起來。為了支援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女婿,沈廷揚也難得激情四溢地投下所有的心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既然何常的三千高字營人馬,以及聞訊趕回崇明的包頭魚的一千海盜戰隊都要回援江陰,高老頭當即在莊內從那些工坊的匠心之中又招募了一千莊勇,加上原來的,高老莊的守衛莊勇已達三千人。把這三千莊勇交給養女趙明月這個女海盜鎮守高老莊,高老頭還不放心,因為島上還有明淮安巡撫田仰、淮河鎮總兵張士儀、淮海鎮總兵張鵬翼所領的數千南明水陸人馬。
於是,高老頭又許諾大批的錢糧委託沈廷揚出面,遊說田仰、張士儀、張鵬翼等人領兵前往江陰助陣。
既然高老頭肯破財消災,而田仰、張士儀、張鵬翼這些人也遇到荊本徹一樣的問題,那就是缺餉。只要到江陰一趟,就能得到大批錢餉,這樣的好事哪裡去找?當然,他們本是望風而逃之輩,要他們與清兵死戰,那自然是不肯的,壯壯聲援的場面那可沒有問題。
自己的寶貝兒子身在危城之中,高老頭能不竭盡全力麼?而且身為海盜商人,高老頭猥瑣的外表下,不乏有賭徒的冒險心理,還有打腫臉充胖子的不惜工本的大場面氣概。而且平生第一次得到親家沈廷揚的鼎力支持,而且為了營救有出息的獨子,又挾著高老莊保衛戰的大勝之威,高老頭能不把聲勢搞到極處麼?
除了官方的交給沈廷揚去請援交涉,而本地那些大大小小的海盜勢力,高老頭卻是親自出馬,只要肯隨他去江陰助拳的,他高老頭定當重金酬謝。風聲一放出,那些盤居在崇明附近的海盜們,數十一撮,數百一股,聚集起來,又是數千人馬。
於是,在閏六月的二十八日下午,崇明島上大大小小的碼頭上儘是一片沸騰,無數的船隻在一面高字旗的招集下,離港而出。
除了何常和徐鴻為首的三千高字營本部人馬,還有包頭魚的一千高氏海盜戰隊,以及高老頭重金誘來的大大小小匯聚成五六千之數的其他海盜勢力。而那些流亡在島上的以田仰、張士儀和張鵬翼這些人為首的數千南明水陸軍隊,在沈廷揚的極力遊說和高老頭的銀子攻勢之下,也整裝出發。其他還有高老頭組織起來援助江陰的大批物資船隊,以及大批運貨的腳夫走卒。
高老頭與沈廷揚躊躇滿志地領著這支將近二萬人馬以及數百上千的船隻組成的崇明船隊,浩浩蕩蕩地從崇明出發。途徑的水路之中,那些在沿海遊蕩的反清勢力,見崇明船隊聲勢浩大,也是湊份熱鬧尾隨加入。到了天黑之後到達江陰小石灣時,從頭望不到尾的船隊自長江口駛入,那船隻上無數的火把組成一條長長的火龍,其聲勢極是駭人。沿江的清兵探子見了也不由得相顧失色,飛快回報劉良佐。
在一艘巨大的戰船上,沈廷揚負手而立,氣度悠揚,抬頭凝望著夜色中的小石灣。高老頭則是仍然那副猥瑣模樣,皺著眉,苦著臉,歎著氣,立在沈廷揚一側,呆呆地望著火光下的滔滔江水,心中不住地盤算著什麼。
沈廷揚聽了高老頭的唉聲歎氣,不由回頭望了他一眼。要是在以前,一看到高老頭的奸商模樣,想起當日他的逼婚,心中就堵了一口氣,肯定離這個猥瑣的傢伙能多遠就有多遠。但今朝不同往日,沈廷揚也默許了這高老頭與自己齊肩並立。
只聽又高老頭哀歎了一聲,道:「我費心積攢了數十年的庫房,今日一朝空空如也。親家,這次我算是真的破產了。」
今日為了組織這支崇明船隊,且不說大批的物資,光是支付前來助拳的海盜們的賞金,以及數千官軍提出的獅子大開口的錢餉,為了餵飽這些白眼狼們,要不是沈廷揚也不惜家財的資助,足夠讓高老頭破產數次了。
沈廷揚笑笑,道:「老頭,就算我們高沈兩家今日一朝破產,也無所謂然。只要救出了旭兒,自有東山再起之日。」
高老頭聽罷,又是嘿嘿地笑著。那充滿著得色的笑容讓他那不可救藥的猥瑣感更深上三分。
沈廷揚見罷,忍不住皺皺眉,恥於為伍之感頓生,腳下又習慣地錯開一步。
有了散盡家財也要營救兒子於危城的便宜父親高老頭,以及不遺餘力相助的丈人沈廷揚,這崇明來援的陣勢,已是大大超出了高旭的期望。
那小石灣西邊長江上順流而下的那支船隊之中,史戰與顧三麻子也立在船頭。顧三麻子抓著一壺酒仰起脖子吞了一口,大笑道:「箭魚,咱們兄弟齊心,真他海姥姥的其利斷金啊。在這長江水路上,還真沒有咱兄弟倆幹不成的買賣。」
史戰回頭看了看押著的那些數十隻裝載著大量輜重和紅夷火炮的清軍貨船,卻是強笑道:「那是自然。」
這支清兵的貨運船隊遇上了這些江匪海盜們諸如伏擊、撒水網、鑿船以及火攻之類的無所不用其極的偷襲戰法,倉促應戰之下的失敗沒有任何懸念。只是這次因為包頭魚的高氏戰隊回援崇明,讓這顧三麻子搶了功,這使得史戰耿耿於懷。
這時,史戰已是望見江水下游處望不底的火龍,大喜道:「崇明的援軍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