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自殺』襲擊
身體的**因為湯娘子的離去終於緩緩地平復,而高旭卻是一時間睡意全無。
走出門外,卻見那高老白依然坐在池塘邊的石桌上,在燈火下與四個風塵女子嘻嘻哈哈地逗著幾隻優雅的白天鵝玩耍,人人興味盎然。那高老白見到高旭,便叫道:「少爺,來來來,你瞧瞧,這有美酒佳餚,有佳人相伴,就算立刻死了也是甘心啊。」
高旭走過去坐在石桌上,望著高老白,笑道:「這種死法雖然舒舒服服,但不適合我們高家人。」
高老白道:「那是。今日在城頭,我不光僅僅想搬運箭矢檑木,我還想上陣殺敵呢,只是陳典吏不讓。我老白無兒無女,得過且過地混了一輩子,想的就是一個轟轟烈烈的死法。讓天下人記著有我高老白這麼一人。」
看著一邊摸著天鵝脖子,一邊神色慷慨的鬚髮盡白的高老白,高旭突然想起歷史上閻應元招募自願老者出城詐降,把炸藥放在裝著銀兩的木桶夾層之中,獻納這時引燃導火索,老者與清軍將領以及三千士卒同歸於盡的事情。這可是史上第一次運用人體炸彈。
後天二十七日的偷運計劃對於江陰城來說至關重要。要想江陰堅守的時間越長,需要的物資就要越多。江陰裡部分所缺物資,高旭讓高老頭去籌辦,另外高旭也準備把當初藏在小石灣那些從常州運來的輜重也運進江陰。除了對江陰輸進物力支援,還要最大限度地撤走人力。劉良佐號稱十萬陣兵城下,就算沒有滿額,起碼也七萬左右。在這種形勢下,要大量撤走城民哪裡有這麼容易?
所謂偷運自然不能大張聲勢,否則清軍只要在黃田港以火炮封鎖水路,船隊要麼進不來,要麼去不得,到時進退兩難之下,豈不是功虧一簣?而且偷運的規模太小,無疑於杯水車薪,時日一長,也會被清軍覺察;如果規模太大,又必定驚動清軍。
無論如何,這次的計劃對高旭來說,在如今敵眾我寡的形勢下,是他對江陰所盡的最後的一份心力。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所以,要在二十七日這天夜裡以詐降的名義奉送炸彈,在劉良佐的指揮中樞製造混亂,那招人體炸彈是最好的方法。再加上江陰兵出城夜襲,小石灣的徐玉揚同時帶領高字營反擊,包頭魚的海盜船隊攻擊同時黃田港的清軍,掩護貨運船隊直達江陰城下,在中央開花、三面出擊的襲擊下,清營勢必大亂,然後,搬貨入城,運人上船,大功定然告成。其中的關鍵處就在於各方面的配合無間。而那清營心臟處的爆炸聲正是各方進攻時最響的號角。
想罷,高旭的思路頓時豁然開朗,對高老白說道:「白爺爺,我知道有一種轟轟烈烈的法子。」
高旭又來到明倫堂,把自己的計劃向陳明遇如數托出。聽得陳明遇目瞪口呆,問道:「取義,你所說的人體炸彈真的可行?」
高旭點頭道:「可行。」
高旭心裡暗想,當然可行,因為歷史上的閻應元用過了。但現在閻應元重傷在床,自己提出這招不過是代勞而已。
陳明遇又連夜招集眾人商議。眾人聽罷,臉上皆是慨然之色。
於是,招募自願赴死的老者,趕製內藏火藥的木桶,忙得不可開交。
劉良佐摸著光禿禿的腦門,望著眼前這具被削得精光滿身傷痕纍纍的無頭屍,啞然良久。
他勞師動眾數日,沒有奪得江陰城的寸土之功,反而讓奉詣來監軍的尼都督陣亡於江陰城頭。而且死得這般毫無勇士風範,猶如一條野狗一般被江陰兵剝光了盔甲扔到城下。那高旭大約知道這個尼都督身份的重要性,他以這個尼都督的遺身為誘,讓劉良佐派遣人馬到城根處來搶,而城上早就以檑石箭矢伺候,又折了千餘清兵。最後,清兵頂著數重牛皮帳,擋住城上的箭矢,再把尼都督的無頭屍搶了回去。
在黃昏時分,清兵久攻無果,再加上尼都督之死讓清兵的士氣大洩,劉良佐無奈收兵。回到大營,劉良佐對著尼都督的遺屍發著呆,心中琢磨著如何向南京的睿親王呈報。一想起那睿親王痛失愛將的雷霆之怒,劉良佐便有點發寒。最終想來想去,也是沒有頭緒。他的指間一直捏著那支從捨橋沙洲拾來的歇紅色的羽毛,突然把血鵝毛插在那尼都督的斷首的脖子上,看了一番,竟是嘿嘿一笑。
立在身旁的魯無巧看罷,心中一陣沒由來的悚然,暗想這大帥是不是急傻了?魯無巧道:「大帥,唯今之計,先得把都督大人的頭顱弄回來。不然,死無全屍,無法向親王交待啊。」
劉良佐看了老狗才一眼,這不是費話麼?怎麼弄回來?這些江陰人都是茅房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一時之間又怎能破得了城?但來硬的無效,來軟的如何?劉良佐道:「有書,今夜你去找那高旭,用銀子去把都督的首級贖回來。」
魯無巧滿臉為難之色,道:「大帥,那高旭可不缺銀子。」
劉良佐瞪了老狗才一眼,道:「想當日在黃田港要不是本帥放那小子一馬,他真的能從黃田港全身而退,撤走數萬鄉民?」
魯無巧心中暗道,這可不是大帥你的仁慈,那是看在高旭進獻大筆買路錢的份上。老狗才見劉良佐怒火中燒,而自己卻與那高旭有舊,劉大帥要洩火,必定殃及自己這條無辜的池魚,只得應聲道:「那是,那是。屬下馬上就去,馬上就去。」
魯無巧去後,劉良佐只是坐在大營中發呆。過了半個時辰,只見老狗才提著一個血淋淋的布袋進帳,眉飛色舞地道:「大帥,魯某幸不辱命。那高旭真是仗義,一見到我這個故人來求,竟是半分銀子都不要,立即把都督大人的頭顱拋下城來。我擔心大帥焦急,立馬趕了回來。」
劉良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讚許地望了老狗才一眼,迫不及待地解開布袋,一眼望去,卻是愣了愣,隨後,劉良佐回身一個飛腳把老狗才踢出帳外,怒道:「他娘的故人,本帥要剁了你這個故人。」
布袋解開,卻是一隻血淋淋的狗頭。
狗嘴裡咬著一封勒索信。
第二日,當江陰城那剛硬的線條被黎明從黑夜中釋放出來的時候,又陷入了火藥的隆隆硝煙之中。
劉良佐討贖尼都督的頭顱不成,反收到江陰城的狗頭之辱。他連夜調兵遣將,趕製攻城器械,誓要攻下江陰城。天色一亮,他就陣兵東北城外,先是列炮轟擊城牆一番,然後下令清兵再次攻城。如登上城頭者,賞銀百兩,如有後退者,立斬。
劉良佐連夜趕製了數十架牛皮帳。那些牛皮帳頂蓋三層牛皮,中設九梁八柱。箭石投擲,皆被牛皮反彈一旁。在牛皮帳的掩護下,清兵一隊隊地在城牆根處集結,一**沿著雲梯向城上衝擊。
江陰也傾力防守。陳明遇的衙役隊,季從孝的衝鋒營,武舉人王公略所領的鄉勇團,還有汪把總的數百明軍,也先後趕到,立即在城頭上來回奔赴殺敵。只要有清兵一登上城頭,江陰的守城鄉兵就拚命圍殺。歷史上閻應元能在清軍重兵之下堅守近三個月,也不光光是他一人之功。江陰城既然首次扯反抗剃髮令的旗幟,這自然是緣由於江陰人的忠義之血,敢戰之心。
經過閻小玉一夜的統籌,全城的丁口和物資被有效地調用起來,不再像昨日那般雜亂無章。青壯不斷從家家戶戶中奔赴東北城下,按保按戶地集結一處,先是發放兵器,然後便是訓導馮厚敦以及那些在江陰城內有名望的耆老們的激勵,喚起青壯們殺敵護城衛家之死志。閻小玉坐鎮名倫堂,其夫陸楷相助,調配全城上城輪戰的丁口,以及各類守城物資。許用則是領著大筆錢餉在城頭之下,鄉兵如有殺敵立功,就立賞家人銀兩,又在江陰守戰的功勞薄中記錄。
當高旭領著戰衛隊來到東北城的時候,城頭的守戰正難分難解。從這些綠營兵前赴後繼的攻擊中,高旭就感受到劉良佐破城的決心甚於昨日。高旭推測那位滿將的死將會給劉良佐極大的壓力。而事實上也是確是如此。
陳明遇那肥矮的身軀頂著一個圓圓的大腦袋,像一個滾動的肉球一般在城頭來來回回,不顧上下紛飛的箭矢,鼓舞士氣,激勵軍心。陳明遇是個性情中人,每當血戰而死的一個鄉壯,他都忍不住熱淚縱橫。當高旭見到他時,只見他不僅被火藥的硝煙熏得灰頭土腦,而且滿臉的淚水鼻涕,高旭看在眼裡覺得萬分滑稽,只是絲毫笑不出來,只覺得心中沉甸甸的。
「賢侄,你來了?」
陳明遇抹了一把鼻涕,神色欣慰地道。這清兵攻城,這個高取義也在第一時刻趕到了。
高旭點點頭,問道:「陳伯伯,戰況如何?」
其實用不問,高旭看得到戰況的形勢,清兵有了牛皮帳的掩護下,大量地集結在城牆根處,攀登雲梯的死了,帳內的清兵就接著上。如果說昨日那尼都督的攻城像狂濤,而這些綠營兵今日的攻城猶如湧泉。湧泉雖然沒有狂濤那般犀利,但勝在連綿不絕,劉良佐打算今日磨也要把江陰城磨出個缺口來,不然他如何向坐鎮南京的豫親王交待?寸功未當,先折大將,劉良佐不用想,他已經感應到豫親王的狂怒沿著長江順流而下,直指江陰。
「牛皮堅韌,彈性又好,除非砸下巨石,否則損毀不了。只是江陰城裡巨石不多,搬運到城上也極為不便。但如果不破了這些花馬劉的牛皮帳,這東北城就危在旦夕了。取義,你可有什麼法子可支?」
陳明遇指著城根下那些牛皮帳,望著高旭向來冷靜的臉容問道。以陳明遇的眼光來說,這個高旭年紀輕輕,以往的聲名一片狼藉,如今卻是氣度沉穩,遇事從來不見浮誇之色,不論膽略,機謀,皆不同凡響。難怪短短時日內,就在江陰之地揪起這麼大的名頭。
陳明遇見高旭略略思索一番,只聽他道:「用燒得滾熱的桐油試試,或許能燙穿牛皮。」
陳明遇雙眼一亮,拍手稱好。然後,他馬上像個肉球一般沿著階梯滾到城下,在城門內對著許用大呼小喊著,讓他馬上收集桐油,架起大鍋燒火。
這陳明遇生性仁厚,而且淚腺發達,見到悲慘之事就哭,遇到難解之事就愁,有了解決之道時就欣喜若狂,這般一驚一乍的樣子絕非為帥之道啊。現在江陰城僅僅是初戰不久,如果到了後期的困境,以這陳明遇的大媽性子絕對鎮不住場面。
高旭看著陳明遇的舉止,心底不由搖搖頭。難怪守江陰要以閻應元為主,陳明遇為輔。從那閻小玉剛強內斂的性格中,高旭就能逆向推斷出閻應元那種處變不驚、殺伐果斷的性格來。
許用一邊招集鄉民馬上在城頭下架起大鍋,一邊把陳明遇收集桐油的命令讓人送到江陰城的中樞明倫堂。閻小玉得到收集桐油的要求之後,馬上翻閱昨晚連夜統計好的江陰城內的所有商家,查看各個商戶的主營,找出幾家賣油的店舖,立即安排人員上門收購送往東北城。有了閻小玉的居中統籌,桐油在最快的速度下送到許用的油鍋裡。有好事者憤恨韃子,竟然在滾燙的熱油中倒入糞便。
臭氣沖天的滾油端到了城頭,然後投澆在牛皮帳的頂蓬上,牛皮立即洞穿,淋在牛皮帳內擠得密不透風的清兵身上,頓時哀號不已,肉爛身死。倖存的清兵見勢不妙,只得衝出牛皮帳的掩護,卻又在城頭上矢石的直接打擊下死傷無數。沒有了架在雲梯之下的牛皮帳的掩護,清後的蚊附攻城立馬成了無源之泉。
到了黃昏時分,劉良佐鐵青著臉地看著數十架牛皮帳一座座地被損毀,攻城一天,江陰城仍然寸土未得,自己反而損兵折將。他見天色已晚,清兵士氣已洩,後退怯戰者斬之不絕,只得鳴金收兵。
而在清軍大營一角,被劉良佐盛怒之下折騰得只餘下半條命的魯無巧,這個可憐的紹興師爺,像一條老狗一般趴著,聽著清兵的哀號聲遠遠傳來,神經質般嘿嘿地笑著。
劉良佐惱火地回到帥營,正要下令斬那個老狗才出口悶氣,卻聽帳外親兵傳道:「大帥,江陰城射下一封降書。」
劉良佐看罷降書,下意識地捏弄著指間的那支血鵝毛,一番深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