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黃田港
江陰境的鄉民在清兵大軍壓境之下有的打算玉石俱焚,有的避禍外縣,有的逃入江陰城,有的卻風聞殲滅了卞之虎老虎營的高旭高取義在三官殿,猶如溺水中撈著稻草一般,紛紛連夜齊聚三官殿,企望高旭再創以弱擊強的奇跡。一夜之間,三官殿竟是聚集了數萬鄉民,猶如無頭的蒼蠅,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鄉民當中的士紳耆老們紛紛求見高旭,以求良策。但這些耆老們一見屠虎英雄高旭雖然名氣鵲起,但年輕如斯,而且頭上只有寸長頭髮,一看就是剃過發的。江陰人鬧騰得這麼厲害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不剃髮。耆老們一見高旭無發,任高旭如何少年英雄,卻是芥蒂頓生。他們的前程命運能交付在一個剃過頭的手裡麼?
看著耆老們不信任的目光,高旭只是暗暗苦笑。這種情形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幸好,徐玉揚趕到了三官殿。
徐玉揚白天見了清兵遮天蔽日的軍勢,情知憑著數千鄉兵擋不住清軍的進逼,便回撤到捨橋。清兵四出殺掠,鄉民星散而逃。一路上,徐玉揚會聚著各村各鎮的鄉兵,打聽了高旭在三官殿,便來與他會合。
見到徐玉揚的到來,高旭大喜。徐玉揚直爽,悍勇,愛憎分明,是個真漢子。在鄉民之中也頗有威望,想要在江陰收拾人心,徐玉揚是極大的助力。如果說薛一刀的手下都是獸兵的話,那麼徐玉揚為首的鄉兵,他們為了髮冠不惜拋頭顱,灑熱血,可是名副其實的義兵。
高旭向徐玉揚行過揖禮後,道:「大哥,找到嫂子了麼?」
徐玉揚的神色一凝,紅著眼圈道:「我把她葬在我們定親的那棵樟樹下。」
高旭暗恨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只得勸慰道:「大哥請節哀。」
當徐玉揚說起駐紮在捨橋的清軍主力約有十萬之數時,營帳內的耆老士紳們無不色變。一直風傳的清兵大軍終於開進江陰了。
高旭道:「明日會有二百隻船從崇明到達江陰港口。」
那些耆老士紳們聽了眼睛一亮,崇明島孤懸海外,清軍陸師無敵,但水師薄弱。避難崇明到是不錯的選擇。高旭又道:「江陰城民已經公議與城池共存亡。城內的人可以憑城自守,但城外仍有十數萬鄉民,毫無屏障以阻清兵。我認為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江陰人暫避崇明,總有一日會殺回來。但是最多只有二到三天的時間,清軍勢必要封鎖港口,而且船隻運力有限。所以,婦孺孩童優先,老弱其次,青壯斷後。」
眾人聽了一陣討論,在場的都是各村鎮的頭面人物,為了誰先誰後,竟是一番不可開交的爭論。
高旭向徐玉揚使個眼色,倆人走出帳外,高旭道:「徐大哥,現在能召集的各村鎮的青壯鄉兵大約有多少?」
徐玉揚道:「最少有五千。」
高旭道:「你能把他們召集起來麼?」
徐玉揚道:「給我半個時辰就可以。」
隨後,高旭又讓人找來何常。何常個子不高,身形瘦削,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腳夫。但高旭見識過他昨日在捨橋之戰的勇猛,這個號稱打不死的蟑螂,後勁十足,韌性之堅的確讓人敬佩。對於何常的品性,高旭也從季從孝那裡有所耳聞,這是一個只認死理的窮漢子。
高旭正色地看著何常,道:「何大哥,你能做到公正麼?」
何常有絲不解,高旭又道:「明日我崇明高氏會有二百船隻來到江陰的黃田港,運送江陰鄉民撤到崇明。時間不多,運力有限,能撤走的人不足三成。我需要一個人維護秩序。」
何常道:「我會讓該走的人走,該留的人留。」
高旭極是欣賞他的乾脆。當高旭交待完畢時,何常卻是道:「這個生意我接了。只是你能出什麼酬勞?」
高旭滿頭黑線,這個腳夫真是讓人無語,高旭反問道:「你認為這是一樁生意?」
何常一板一眼道:「天下事,事事皆生意。」
高旭不由失笑道:「好,你說,你要多少酬勞,我能給的一定給。聽說你好馬,在捨橋之戰中,你以三百清兵頭顱換得三百戰馬。」
何常道:「我不要馬,要船位。十艘船的船位。」
高旭道:「好。我會調撥你十艘船。我好奇你是運送那些人?江陰城內不是公議與城共存亡麼?」
何常翻著白眼道:「那些城內的鄉紳富戶人人萬貫家財,捨不得走。但我們這些腳夫走卒身無長物,無財一身輕,說走就走。」
高旭道:「老規矩,你們的妻兒可以走,但你們必須留下與清兵周旋。」
何常道:「如果我們死了,我們的妻兒到了崇明,高氏可以代為照顧麼?」
高旭正色道:「那是自然。」
何常看著高旭,逼視著高旭的目光,似乎盤計著高旭的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何常又問道:「你走麼?」
高旭道:「我與你們在一起。」
何常一聽,神色一凝,不再言語,突然跪下,向高旭行了一禮,然後默不作聲,起身走了。
「黃田港口水如天,萬里風檣看賈船。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間魚蟹不論錢。」
這是當年王安石巡視江陰黃田港時留下的詩句,說的是黃田港商貿的繁盛。如今的黃田港再也沒有海外珠犀,也再不論人間魚蟹,人們不是為商貿而來,而是為了逃命而去。
早在清廷大軍從南京和鎮江開出的時候,大凡那些有船有路的又不願剃髮易服的就出了港,尋找一住安穩之所。而昨日清軍主力已抵達江陰境內,聽說將近十萬之眾。這不是當初常州宗知府派出的三百郡兵,也不是卞之虎的五千前鋒人馬,而是貨真價實的十萬大軍。南明的廣昌伯劉良佐以十萬人馬不戰而降,如今在主子的派遣下,刀劍內向,把屠刀舉向了自己的同胞。
人們一邊詛咒著花馬劉(劉良佐愛騎一匹雜色馬,人稱花馬劉)的祖宗十八代,一邊尋找著出路。江陰城裡的人們想憑著堅城頑抗,也天真地期待援兵。而城外的人們有的避於鄉野,有的保衛家鄉,但大多數為了尋找活路,打算背井離鄉。但是在陸路上,西邊的常州人,南邊的無錫人,聽說都已剃了發,降了清。只有義陽王在崇明扯起反清復明的大旗,憑著逃到島上的數千南明殘兵敗將,號稱擁兵十萬,在江南沿海之地聲勢極為浩大。所以,只要到了崇明島,清軍就鞭長莫及。
水路便是出路。
而黃田港便是出路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