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各執已見
高旭想起那個號稱那個賭輸過小妾的老狗才,與以前那個高千總有舊,便讓人把他押上前來詢問。
老狗才一押到高旭跟前,一下子跪趴在高旭腳下,嚎啕大哭了一番,高旭皺著眉勸慰,那知這老狗才越哭越上勁,高旭不由惱道:「再哭,再哭人頭落地。」
那老狗才一聽人頭落地,駭得一下子摀住嘴,硬生生地止住哭,端的是沒有一絲骨氣,極度的貪生怕死之輩,難怪那卞之虎時常對他拳打腳踢,這種貨色高旭也見了也手癢癢了。老狗才極長於察顏觀色,見了高旭不耐煩,急忙從地上翻起來,道:「取義兄長,今日的活命大恩,我魯無巧無以回報,只願粉身碎骨追隨左右。」
原來這老狗才叫魯無巧,高看了他一眼,聽著他典型的紹興口音,想必他是紹興師爺出身。只是他年輕年屆四十,算起來大了自己一輪多,竟然稱自己為兄長,真是無恥透頂。高旭冷哼了一下,道:「當初我真的贏了你一個小妾?」
當初高旭附體那高千總重生時,只見那高千總的家裡竟養著十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十之**都是風塵女子,整日圍著自己像蒼蠅一般嗡嗡作響。第二日,高旭就用銀子把這些女子打發得一乾二淨。或許這老狗才的小妾就是其中一個。
那老狗才魯無巧點點頭,望了一下高旭額角的一個傷疤,暗想這高旭果真被撞壞了頭,好多事都不記得了,道:「我那小妾可是出色的揚州瘦馬,當初可花了我三百銀子。」
魯無巧偷瞧了一眼高旭的臉色,只見高旭又皺下眉,道:「我在常州府裡的女子都讓我打發了,想必你那小妾也走了。」
魯無巧道:「沒有啊,你趕走了所有人,唯獨留下了我那小妾。」
高旭一愣,他記得在常州城的家裡留下的只是一名守家的長得頗為清秀的青衣小廝。高旭是醫生,對人的身體構造自然一清二楚,那個小廝雖然清秀,但絕對不是女扮男裝。高旭道:「那個小廝就是你那所謂的小妾?」
魯無巧一臉的不捨,點了點頭。
高旭一陣惡寒,道:「揚州瘦馬不是都是女的麼?」
魯無巧無恥地嘿嘿一笑,道:「也有例外的。」
高旭實在受不了了,這個賤人竟然有龍陽之好。高旭強忍著像卞之虎那般拳腳相向的衝動,靈光一閃,道:「你那『小妾』想贖回去麼?」
魯無巧聽罷眼睛睜得老圓,喜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當真?果然?」
高旭道:「當真。果然。不過你要按我說的辦。」
到了晚上,許用又從江陰城來到三官殿,高旭把他迎入帳內,問道:「許兄,大家商議得怎麼樣?」
許用歎了一口氣,道:「這些日一直風傳韃子大兵壓境,城裡雖然人心惶惶,但要舉城遷走,數萬人戶那有這些輕巧。大伙公議到最後,還是打著誓與城池共存亡。」
高旭聽罷,暗暗感慨江陰人的骨氣,良久無言。沉默了一會兒,高旭又道:「許兄,不畏死固然值得敬重,但一死了之也何曾不是逃避?改變不了剃髮令的事實。發不可剃,頭也不可斷,這樣,我們才能做更多有益於這個天下的事。」
許用道:「高旭說的是,但我以我血薦軒轅,血總要流的。」
在許用回江陰城之際,高旭對他道:「許兄,事到如今,江陰只有死戰一途。而江陰要堅守,就必須憑著閻應元閻大人的智勇謀劃。既然城內有人阻撓閻大人入城,那我就先斬後奏,在清軍明日圍城之前,我一定到砂山把閻典吏護送到城內,請他主持守城之事。」
現在是閏六月十九日,而歷史上閻應元是七月初九入城的。如今能讓閻應元提早二十日入城,就可以讓閻應元在城內的備戰時間更加充分。
接著,高旭從衣袋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了許用。這封書信正是當初從細作身上搜出來的,是那江陰顧守備向常州宗知府的求援信。許用看了,臉色極是凝重,恍然道:「原來如此。難道那他一直百般阻撓陳大人擬請閻大人入城主事的決定。」
本來高旭打算把這封信交給閻應元,讓他入城後殺那顧守備立威,但明日清兵就要兵臨城下,事態緊急,如果那顧守備裡應外合,江陰城是危在旦夕。所以,高旭只得把這封交給許用,讓他回城轉交陳明遇處理。
在小芸兒的印象裡,高旭給她印象最深的是那日在斜陽之下,在書生酸菜捨生取義的輜車之上,面對著近千麻木不仁的輜兵大聲疾呼慷慨激昂的樣子。也就是那個時候,小芸兒的心弦突然被撥動的。
他聰明,能隨機應變,在戰場上也敢沖敢殺,而且不為女色所惑,小芸兒對他的評價就越來越高。
於是,對他的期望就越來越大。
雖然取得捨橋之戰的勝利,高旭在江陰之地名聲大振,但以小芸兒看來,遠遠還不夠。
江陰之戰,才是對高旭的真正考驗。
小芸兒期望高旭成為江陰城內的中流砥柱,如果江陰之戰勝了,那高旭才真正的名聞天下。
對於小芸兒來說,這大明天下已經崩盤了,而高旭是她好不容易挑到的潛力股,她期待這只潛力股升值,甚至成為拉起崩盤的主力。對一般女子來說,自然不會有這種奢望,但她孫芸不同,她是明末大戰略家孫承宗的孫女,她十歲時親歷了高陽之戰的家破人亡,也承載著孫承宗臨死前驅遂滿清的期望。
於是,她便把這種期望嫁接到高旭身上。
但是高旭卻是主張黃田港大撤退,而且把守城之責推給她聞所未聞的一個名叫閻應元的微末小吏。
小芸兒對高旭的決定非常失望,等許用走後,來到高旭的帳外進言道:「高大哥,我記得在峽谷時,你曾對酸菜說,活著,才有希望。但光有空中樓閣一般渺茫的希望是不夠的。你得讓這種希望能摸得著,看得見。而首倡留發不留頭的江陰便是江南所有漢人拒絕剃髮易服的希望。所以,高大哥,你必須主守江陰。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守住了江陰,就是守住了我們漢人的希望!守住了江陰,就是守住了我們漢人的脊樑!」
高旭很贊同她的話,但高旭明白,清兵重兵壓境之下,江陰是守不住的。不論是現實中的形勢,還是歷史都告訴了他這點。
對於自己主不主守江陰城,高旭有自己的思路。要說守城,他怎麼能與閻應元相提並論?歷史上閻應元能在二十四萬清軍的圍攻之下,組織城內不足十萬的城民,堅守八十一天,在江陰城頭擊斃清兵七萬五千餘人,這樣的戰績,以現在的高旭怎麼可能做到?
江陰,是閻應元的舞台。而他高旭就算入城,對江陰城來說,不過是多了個必死的守卒而已。
所以,高旭沒有打算入城,他的計劃是在城外聲援,打擊清兵的補給線,特別是阻擊運送到江陰的對守城威脅最大的紅夷大炮。就算這樣,也不過只能延緩江陰的淪陷時間而已。在如今的形勢下,清軍的兵勢如日中天,江陰孤城一座,守得再久,也會彈盡糧絕。
高旭看著小芸兒眼裡的那股熱切,耐心道:「清軍重兵壓境,孤立無援,想守住江陰,實在比登天還難。當務之急是趕在清兵圍城之前,能撤出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小芸兒道:「你可知道,如果何守住了江陰,能為你帶來多大的聲望?如果你守住了江陰,天下必定為之矚目。到時你登高一呼,萬眾爭隨。江南之地,韃子勢難立足。大明半壁江山必定失而復得。」
高旭沒有被小芸兒描繪的前景所陶醉,只是淡然道:「你的想法很美好,但現實很殘酷。」
小芸兒道:「當年高陽之戰,我全族盡隕,我年方十歲雖然倖存卻又被拐到秦淮煙花之地。在秦淮八年,我看著大明的官宦士民如何醉生夢死,最後又看著坐擁半壁江山的弘光朝如何敗壞。自從揚州十日,屠城八十萬,清廷檄令所至,所向無堅城。南京城望風而降。但剃髮令一下,猶如平地驚雷,江南之地反抗剃髮令如火如荼。民心可用,戰意洶湧,這是驅除韃子的最好時期。」
小芸兒吐了一口氣,接著又道:「再說,你不去試試,怎麼就知道守不住?十幾天前,誰又知道常州城裡的一個酒色之徒竟然高舉義旗反清復明?誰又知道就這樣的一個酒色之徒憑著數百人逼得卞之虎『自殺』,殲滅近五千清兵?誰又知道我一棍敲下去,這個酒色之徒成為一個智勇雙全的英雄好漢?誰又知道昨日你氣息全無,今日又生龍活虎?當初我看著南京城數十萬明軍齊解甲,幾無一人是男兒。難道這天下的男人都靠不住麼?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我遇到了你。我相信你,只要你去做,一定能做到。」
高旭道:「我已經說過,那個閻典吏智勇雙全,在江陰頗有聲望,江陰之戰必須由他主事。」
小芸兒皺著俏眉道:「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你高旭?你老是把這江陰的守城之責推給那個閻應元,他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典吏而已。你高旭奇襲三官殿,捨橋之戰中盡殲卞之虎的老虎營,而且又有崇明高氏和沈氏的助力,要論能力和威望,你高旭怎麼會輸過那個我從未聽說過的閻應元?高大哥,你已非吳下阿蒙,你是我孫芸十八年來第一次寄以厚望的男子。我孫芸十年前沒與爺爺一同死在高陽城,這十年裡我在秦淮河忍氣吞聲,為的是完成爺爺的遺願,等的就是一個像你這樣的一個能驅除韃虜的真男子。高旭,我要你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我不要你與其他人一樣躲在崇明島上苟且偷安。如果要戰,我孫芸陪著你;如果要死,我孫芸也陪著你!」
高旭他當然無法對小芸兒解釋閻應元的成功是由歷史證明了的。他望著情緒突然激昂起來的小芸兒,只是靜靜地說道:「我能做什麼,該做什麼,我自己很清楚。」
小芸兒聽罷,滿眼皆是失望之色。
三官殿的清軍營地也被鄉民拆得七零八落。從捨橋押來的五百清兵俘虜被關押在營地北角,對於如何處理這些俘虜,高旭也頗為頭痛。雖然他答應那個老狗頭只要放下武器,就能活命。但是,這些俘虜在江陰境內劣跡纍纍,民怨極大。只要送到江陰城下,十有**是砍首的下場。
本來以為以薛一刀的冷酷乾脆,他會想以前那次一般,近千清軍一夜之間剁個乾淨,但對於這批俘虜,薛一刀卻是對高旭道:「這數百清兵是卞之虎的親兵,算得上是江淮精銳,殺了可惜,不如招入營中。」
高旭想了一下,搖搖頭道:「這五百綠營清兵雖然精銳,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而且這次的捨橋之戰中,營中的老卒傷亡過百,已不及二百來人,要是把這數百清兵招入營中,如何鎮得住他們?」
薛一刀臉上的那條刀疤一陣扭動,冷言道:「要鎮住他們,我一人就夠了。」
看著薛一刀那獰猙的臉容,一隻獨眼射出冷悠悠的光,猶如獨眼狼一般讓人不寒而慄。而他臉上那條長長的刀疤又如毒蛇的信舌。這個薛一刀,正如狼與毒蛇的綜合體,正如他所說的,要鎮住那些綠營兵,他一人說不定真的就夠了。薛一刀又道:「再說,我也沒打算全部把他們招入營中。身上無傷的,必定沒上戰場,殺。傷在後背的,必定背逃受傷,殺。兩次之後,五百人最多留得一半。餘下這一半再倆人一組,大約有一百多組,每組對殺,弱死強活,優勝劣汰。殺了同僚之後他們就沒有回頭路好走,只有隨著我們才能活命。最後能活下的只有一百多人。而我要的就是這一百多人。這樣,我們有二百老卒,平日以二制一。」
高旭啞然良久,道:「我答應過那個老狗頭的,降者不殺。」
薛一刀道:「是的,我們不殺他們。那些身上無傷的以及傷在背後的,我們放他們出俘虜營,自有鄉兵把他們剁成碎片。他們每組對殺,也只是他們自相殘殺,競賽加入我們的名額而已。」
高旭聽著薛一刀那悠然的話,這個人的冷酷算計真是讓人心底發寒。如果聚集在三官殿的鄉民數千上萬,對於這五百俘虜,要不是高旭信守承諾,讓人守著,早就讓鄉兵們殺盡洩憤了。高旭頓了一下,又道:「這樣自相殘殺選出的雖然精銳,但必定是滅絕人性的獸兵。」
薛一刀道:「我要的就是這樣的獸兵。獸兵,才能戰,也敢戰。」
高旭看著薛一刀冒著冷氣的眼神,道:「我要的是義兵,而不是獸兵。」
薛一刀道:「我們這三百老卒從遼東到關內,從北至南,如果不做絕了惡事,也活不到今天,是獸兵中的獸兵。如今我們反清復明,以旁人來看,我們是舉義了,但以我們自己來看,無所謂義不義,不管以前降清,現在投明,我們只是換一種活法而已。要活著,便要殺戮,像野獸一般殺戮。」
高旭雖然經過幾次戰鬥的磨礪,但他畢竟還沒有完全融入古代的這種純粹的鐵與血之中。高旭也明白,或許薛一刀追隨自己反清復明,真的不過是換種活法而已。像薛一刀這樣的人是把雙刃劍,或許將來傷人也傷已,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一把最好的尖刀。
高旭退一步想,江陰熱血之地,義兵無數,像捨橋豪傑徐玉揚,江陰螃蟹季從孝,以及那個蟑螂腳夫何常,他們都響應著江陰人那種頭可斷髮不可剃的執著,高舉著大明中興的大旗,但在戰鬥力上,因為未經戰陣磨練,暫時來說自然遜色於薛一刀這些沙場老卒磨練出來的獸兵。
如今的形勢下,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就是好貓。
不管義兵獸兵,只要他殺韃子,就是好兵。
五百綠營降兵由薛一刀從三官殿押向小石灣,在小石灣的山野裡,這些降卒將由薛一刀全權處理。
讓高旭意外的是,小芸兒沒有再糾纏自己,而是跟著薛一刀去了小石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