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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31章 崇明高氏 文 / 高路華

    第31章崇明高氏

    江陰,濱江近海,素有江海門戶、鎖航要塞之稱,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春秋時期,吳國已在江陰「築石室,為烽火之所」;南宋抗金名將韓世忠、岳飛移師在此屯守;簽判趙良珂抗擊蒙古水師,焚舟千餘;明代中葉,為防倭增修江陰城垣,江陰成為堅固的江防要塞,使得小小江陰之城竟有近百門火炮防守。

    江陰的氣質是雄壯的,粗線條的,它沒有秦灘河的靡靡之音,也沒有江南之地所特有的溫軟之氣,除了滾滾長江東逝水,還有不屈的民志。順治二年的五月,南京不戰而降,清廷以為天下鼎定,下剃髮令。髮冠重要,還是性命重要?江陰人找到了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一種族類的傳承。就在大江南北髮冠飄零之際,而江陰人卻是殺了清廷派來的知縣,首舉「大明中興」義旗,宣佈頭可斷,發絕不可剃!

    江陰,明倫堂。

    作為江陰這座小小縣城的典吏,自舉義那日起,陳明遇就被江陰城民公推為首。很顯然這是一份很燙手的差事,這也是一份無法推卻的差事。陳明遇因為生性忠厚,平日行事仗義,在江陰城內威望頗高,但他不是那種殺伐果敢之人。從一個小小典吏突然成為一城之主,身上倏負大任,那種壓力簡直能壓跨了他。從閏六月初江陰舉義以來,二十多天的時間裡,陳明遇似乎老了十幾歲。

    陳明遇坐在首座,下首坐著江陰城裡大部分的頭面人物:諸如訓導馮厚敦,中書戚勳,貢生黃毓祺,富商程璧,孝廉夏維新、諸生許用和章經世。自從得到捨橋之戰的捷報之後,整個江陰城又沸騰了。陳明遇也緊急召來大家議事。

    「不管如何,那高旭也改變不了他已經剃髮易服的事實。」

    作為在場唯一與高旭有過會面的孝廉夏維新,是最有發言權的,只聽他道:「就算那高旭有功,也只不過功過相抵。他既然有失節事實,難保將來再有失節之慮,以我之見,不宜把他迎入城內,更不可拜他為將。」

    所謂千兵易得,一將難求,現在江陰缺得是知兵的主將之人。高旭舉義數天就創了赫赫戰績,便有人向陳明遇提議請高旭入城主持軍務。夏維新極為保守的意見深得一些老儒們的贊同,這些老儒皆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物。

    就在眾人沉默不語的時候,卻見富商程璧長身而起,道:「何謂功過相抵?那高旭剃髮易服也不過是上個月底的事。就算他從常州運了大批清軍的輜重,卻是沒有資敵,大半就運進了江陰城的庫房。他支援大批錢糧,逼得江淮屠夫卞之虎『自殺』,獻上數千清兵首級,把劉良佐的前鋒軍幾乎一網打盡,這樣的大功就因為他剃過發就抵消了?簡直荒唐。」

    程璧是江陰城內有名的富商,他在舉義之初就捐了三萬多金,前日又捐了十幾萬兩,傾盡家財行舉義之事。江陰城內的富戶行商就是在他的影響之下,大舉捐助錢糧,以資守城,所以,他的言語也極有份量。程璧頓了一下,又道:「大家可知道那高旭的來歷?」

    眾人皆是望著程璧,很顯然沒有人知道。諸生許用對高旭的來歷頗為興趣,不由問道:「他是什麼來歷?」那許用是當日在明倫堂回答嚴令剃髮的清朝知縣「頭可斷,發決不可剃!」的首義者。

    程璧是商人,商人對消息的打探是最不遺餘力的。自從昨晚高旭一夜之間名揚江陰之後,程璧砸下大筆銀子一日之內就摸清了高旭的底子。程璧驚詫於高旭半個月之內的生性大變,一個酒色之徒忽然變成仁義之人的確讓人刮目相看。當打聽了高旭是崇明大海商高老頭之子後,程璧不由得啞然失笑。作為江南有名的典當商,程璧自然少不得與那個以海盜發家的小氣得要命的高老頭打交道,因為每年他都要替那高老頭處理不少從海路弄來的贓物。

    眾人聽了程璧細說了高旭的來歷之後,夏維新冷哼一聲,道:「其父曾是殺人越貨的海盜,其子曾是剃髮易服的韃子,其父無仁,其子不義,此等之人,怎可賦以大任?」

    許用聽罷,搖頭道:「夏兄之見,在下不敢苟同。且不說那其父如何,但對於那高旭高取義,我曾聽鄉人傳說,他在捨橋沙洲上與清軍對峙時,曾豪言江陰之地,一寸山河一寸血,江陰之民,十萬百姓十萬兵。既然能說得如此熱血沸騰之言,再加上兩日之內殲滅數千清兵,聽其言,觀其行,他必定是人如其名,取義之人也。」

    程璧斜了夏維新一眼,又道:「你可知道那高旭的丈人是誰麼?」

    「誰?」

    「沈廷揚沈大人。」

    程璧語聲一落,眾人不禁吸了一口氣。江陰距崇明不遠,對於崇明也有一番瞭解。崇明沈氏是當地的大族,而沈延揚也是個名人。沈延揚是有名的海運專家,他曾在崇禎年間,被任命為國子監司業,受命把漕船改為長江兵船,並負責軍事物資供應,深受崇禎的器重,在江南沿海地帶也極有聲望。

    夏維新頓了頓,道:「那沈家怎麼與高氏結親?誰不知道那高老頭是個小氣古怪的大海盜?」

    許用道:「這年頭,只要在海上討生活的,哪個不是海盜?游擊將軍鄭芝龍當年還是東南沿海最大的海盜呢。」

    程璧接言道:「南京城破之後,沈大人、淮安巡撫田仰、淮河鎮總兵張士儀、淮海鎮總兵張鵬翼各統率水陸軍相繼到達崇明島,眾人推戴義陽王(周定王橚七世孫)為監國,擁兵號稱十萬。如今江陰孤城一座,急需外援,而如今最大的外援就在崇明。」

    眾人聽了點頭稱是。

    程璧又道:「一直以來,高老頭任著數代單傳的獨子在常州城裡花天酒地,也不讓高旭沾他的生意,一是海途凶險,二是就怕自己的家財讓不通生意的兒子敗光。高老頭有商船百艘,實力不俗。只要我們把那高旭迎入江陰城內,高老頭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兒子身陷危城。而且沈大人就算以前對自己的女婿有什麼意見,但高旭這次取得如此的驕人戰績,早已是非吳下阿蒙,必定聲名大振,有此佳婿,沈大人必定倚為臂膀,更不會見死不救,他必定向義陽王進言提兵來救。」

    陳明遇聽罷,拍案道:「有理。」

    就在眾人定下無論如何也要把高旭這個救星迎入江陰的決議之後,卻見季從孝風一般地衝進明倫堂內,氣喘吁吁對著陳明遇嚷道:「陳大人,高大哥快要死了!」

    眾人聽了吃了一驚,忙問其故。季從孝語無倫次地說了一通,陳明遇好不容易才明白高旭的情形,也禁不住臉色發白,亂了方寸,喃喃道:「這該如何是好?」

    程璧抓住季從孝急道:「那高旭現在身在哪裡?」

    不管高旭是死是活,只要他在江陰城裡,就有向崇明請救兵的籌碼。

    「在三官殿。」季從孝應道,一拍大腿道:「瞧我這腦子,我馬上要把城裡最好的郎中找去。」

    程璧滿頭黑線,道:「呆在三官殿做什麼?還不快把那高旭請進城裡?」

    季從孝道:「那薛把總說了,高大哥急病之下,不耐巔波,只得在三官殿的清營中靜待郎中。」

    程璧怔了一下,道:「那個刀瞎子明擺著不入城啊。」

    薛一刀立在黑暗中,神色陰鬱地望著夜空,如同一具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當初隨著他輾轉南北的數百兄弟,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再加上這次捨橋死了半百,傷過百許,能戰之兵已只有一百多人,再加上傷得不算重的,滿打滿算也不過二百人了。這二百老兵雖然是老兵,但是死一個少一個,在如今這種亂世之下,沒有實力,就沒有活下去的本錢。

    如今隨著高旭舉義,殲了數千清兵,這已是沒有回頭路可走。但江陰是四戰之地,清廷大軍正從南京開來,在數十萬大軍的絕對實力之前,幾百人如同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從關外到關內,從北方到南方,如今的形勢下,如果為了生存,只得躲避清兵的鋒芒而由陸入海。幸好幾天前,高旭就安排了五十人隨著另一個把總楚胖子去了常熟的福田打探水路。而這五十人都是薛一刀的老兄弟。滿清以騎射制天下,但水師薄弱。如今水路,也就是出路。

    唯一讓薛一刀煩躁的是,高旭那莫名其妙的急病。

    雖然高旭有著很多的缺點,但他驅除韃虜的熱情,隨機應變的決斷,以及在沙洲上捨生取死的應戰,讓薛一刀感受這個年輕人身上有著一種向心力。雖說如此,但如果高旭死了,對薛一刀來說,他會覺得遺憾,但也僅僅是遺憾而已。就算高字旗倒了,但路還是要走下去,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就在薛一刀患得患失的時候,只見一個老卒急沖沖地來報:「將軍,高大人醒了。」

    眾人見小芸兒喜形於色地走出帳外,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高旭的病情有了好轉。當小芸兒看到那幾個一直急得團團轉的郎中們,心中更是不屑,暗想高大哥的病還不是我手到病除,這些庸醫有什麼用處?眾人問她,小芸兒雖然不答話,但她喜滋滋的神色不言而喻。

    得到消息的徽商程璧,諸生許用等人皆是大喜,高旭的醒來對軍心的影響極為重要。在接見了程璧,許用,以及何常等人之後,又與薛一刀商議了一番,高旭就覺得極為疲憊了。

    夜已深了,高旭需要好好地休息。幸好,自那小芸兒出帳之後,再沒有來打擾高旭。一直以來,高旭對於小芸兒敢作敢為而又張揚的性格頗為不喜。再加上今日共浴時的曖昧,讓高旭更加頭痛。這個小芸兒的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冷酷無情的薛一刀對這個故帥孫女的溺愛,這兩點都讓高旭很無語。

    程璧與許用沒有回江陰城,而是夜宿在三官殿。

    許用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高旭舉義不過數日,便取得如此大捷,不由歎道:「那高旭氣度不凡,看樣子非是池中之物。他明明早已氣息全無,郎中們也束手無策,那知泡個熱水澡,他又生龍活虎了。莫不是他真的像傳說的那樣,有神靈保佑?」

    程璧也有點納悶,道:「我與那高老頭打交道多年,知道高老頭這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兒子。而且我讓人到常州城裡打聽,認識那高旭的人都言他是酒色之徒,整日只知在裡吃喝玩樂。其實也不用怎麼打聽,高老頭兒子什麼料當,我怎麼會不知道?但誰能知道他會變得如此厲害,連卞老虎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這人怎麼說變就變呢?真是羨慕高老頭的福氣,我怎麼沒有這樣的一個兒子?不然,我程氏在江陰可長臉了。」

    許用笑道:「你沒有這樣的一個兒子,但可以有這樣的一個女婿啊。」

    程璧神色一振,但又是搖頭道:「那高旭的未婚妻是崇明沈氏。如果不是高旭以前的名聲太差,沈氏一直拖著婚事,那沈家小姐早就入了高家的門了。如今這高旭已非吳下阿蒙,那沈大人必定刮目相看。要與沈大人爭女婿,我能行麼?不過,正室爭不過,做個偏房總行了吧。只是不知小玉屬不屬意。」

    許用道:「只是我們請他進入城的時候,看他的神情,似乎不大願意。」

    程璧道:「黃昏時分,我就把捨橋大捷以及高旭急病的消息送到崇明。我保證明日一早,高老頭就會心急如焚地趕來江陰。那高老頭為人精明小氣得讓人發寒,但他有個缺點,那就是極好名聲。你看他父子倆取的名字就知道了。老子高成仁,兒子高取義。雖然高老頭幹的是海盜的生計,卻要標榜孔孟之道。我們只要送幾頂高帽子給他,他肯定樂得找不到北。只要把高老頭哄進江陰,那高旭會不進城麼?別忘了高老頭本是江陰人,正因為海上生意的方便才遷居崇明的。」

    許用是心腸耿直的書生,對於程璧的算計雖然不盡贊同,但事出無奈,只是歎了一口氣道:「但願如此吧。「程璧又道:「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

    許用問道:「什麼事?」

    程璧道:「那高旭竟然不認識我?不可能啊。我每年都要去崇明與高老頭結算生意,年前我還在高老頭的府上見過他。他怎麼可能不認得我?」

    許用道:「他會不會裝作不認識?」

    程璧搖頭道:「不像。看來他撞壞腦子後記性不好的傳說所言非虛。」

    倆人沉默了一會,許用又道:「對那個薛一刀,程兄怎麼看?」

    程璧道:「對這些北方人要防著他們。聽說他們出身關寧鐵騎。但這年頭,關寧兵都是清廷的走狗了。你看吳三桂、祖大壽之流的,都是出身關寧來著。」

    許用道:「這些北方人舉義以來殺了這麼多清兵,他們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程璧道:「那些清兵不過是綠營漢兵,又不是真正的滿清韃子。就算是真正的韃子,你殺得他們越多,你在他們眼裡的份量就越重,想走回頭路,韃子歡迎還來不及呢。當年祖大壽不是降了又反,反而又降的?說起這滿清王爺的容人之量,也真是大得邪乎。對於那個刀半瞎,我們切不可交心,亦不可讓他們入城。萬一這些北方人在城裡生了異心,那豈非是壞了大事?對於高旭,我們知根知底。我們迎高旭入城,看重的是他的將才。要說人力,我們江陰遍地豪傑,難道還要倚仗那幾百個刀瞎子之類的北方人?」

    許用道:「說得也是。不過程兄細聲點,小心隔牆有耳。」

    次日。一早醒來,高旭就聽到帳外一陣喧嘩,卻見程璧領著一大眾人進來,他的身旁有一個乾瘦的老頭,笑得合不攏嘴,五官似乎擠在一處,一看到高旭,立即老淚橫流,用鴨叫一般的嗓子大聲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今日我高成仁得子如此,復夫何求啊。」

    對於高老頭的到來,高旭沒有意外。自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崇明離江陰不算遠,高老頭沒有理由不知道。高旭心底不由苦笑,自己這個假兒子終於要對上真老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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