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懦夫()
在清兵軍陣之前的火器營將領得到將令之後,十數門虎蹲炮一齊炮響,黑火藥的濃煙之後,便在江陰義兵衝鋒途中掠起一片片血肉。
高旭看著江陰鄉兵在炮火中死傷無數,但人人都沒有後退的念頭,只是憑著一股熱血向前衝。這種『自殺』性衝鋒根本無濟於事。就算讓你們衝到清軍陣前也戰力相差懸殊,徒增死傷而已。看來這些江陰鄉兵忠勇有餘,謀略不足。高旭眼光掃到鄉兵之中又那面「大明中興」旗,心中壓抑如潮。
清兵炮擊之後,那三百滿清鐵騎像脫弦的箭一般迎向那些衝殺而來的江陰義民。
高旭努力想以局外人的眼光看著這場戰爭,看著八旗鐵騎肆意殺戮和江陰鄉民的捨生忘死,聞著那血濺出來的腥味,聽著鄉民那絕望的嘶啞,清兵的獰笑,這一切都活生生在擺在眼前,才發覺自己根本做不到。
高旭,他也是個局中人了。
當高旭覺得身旁的酸菜用判究性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時候,馬上深深地吸上一口氣,抬起頭,迎著沙場上吹來的帶著血腥的風,望了望日漸西落的斜陽。
自從八旗兵出擊之後,新附漢軍的清兵主將不敢再怠慢,只得綠營兵全軍壓上。江陰鄉兵雖然憑著血勇衝殺,但實力相差太過懸殊,戰場的態勢也是一面倒。清兵追殺著向江陰城方向潰散的江陰鄉兵,對於江陰人來說,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攔阻清軍兵臨城下了。
酸菜著皺著眉看罷,哆嗦著蒼白的嘴唇,痛心疾首地道:「真是不堪一擊啊。」
「以散漫之師,與東虜野戰,取死之道,殊為不智。」
酸菜身側的一名黑臉瘦漢冷冷道。這個黑臉瘦漢姓薛,名一刀,遼東人,據說是關寧鐵騎出身,是高旭屬下的另一名把總。他長著一張馬臉,臉頰有一條長長劃過眼眶以至瞎了一隻眼的刀疤,因此他有個外號叫刀半瞎。
他整日面無表情,是嘻嘻哈哈的楚胖子的另一個極端。雖然這個薛一刀是自己的屬下把總,但高旭對他那又瘦又干的軀體時蘊含的戰力頗為忌憚。從他渾身的傷疤以及眼神裡的死氣推測他必定是個身經百戰的人物。
高旭聽到薛一刀稱八旗兵為東虜,不由看了他一眼。雖然他都剃頭易服了,但從他的言外之意中聽得出他對滿清沒有認同感。當高旭看薛一刀的時候,薛一刀也有意地回視高旭一眼,倆人目光一觸,高旭笑了笑,道:「以薛把總的看來,江陰人該如何對付東虜呢?」
高旭特地在東虜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高旭知道這個薛一刀藉著對八旗兵的稱謂上打探自己的態度,高旭自然表明自己的立場。在這個時代,面對滿清殘酷的剃髮令,只要有血性有尊嚴的漢人都不管在明裡暗裡都很反感。高旭慶幸自己的運氣,雖然不幸附身在清軍的一個小小千總身上,但屬下的兩個把總,一個胖子,雖然不學無術趨炎附勢也算沒壞到不可救藥;一個出身關寧鐵騎的薛一刀,大概因為性格怪僻孤傲而被貶成州府郡兵的一名把總,他那種憤世嫉俗的心態正中高旭下懷。
薛一刀沉吟道:「江陰為長江咽喉要塞,歷來為兵家所重。江陰城池堅固,唯有憑城堅守。但固守無援,也只是死城而已。」
高旭歎了一口氣,想了想,又問道:「知道閻應元麼?」
薛一刀和酸菜眼裡一片茫然之色,但胖子是常州本地人,道:「大人是說閻典吏麼?」
高旭點點頭,道:「對,閻典吏在江陰城裡?」
胖子在常州境內算是個地頭蛇,消息頗為靈通,搖搖頭道:「如今江陰城民推現任典吏陳明遇為首。閻典吏雖然升廣東英德縣主簿,但因為母病未行,居在砂山。」胖子說起那具閻典吏一臉的敬重之色。
高旭「哦」了一聲,細細想了想,無論如何,江陰城是成就這位閻典吏千古絕唱的舞台,下個月,也就是七月份,他必定會被陳明遇請到江陰城主持防務。想起閻陳二位典吏的事跡,高旭遙望著江陰城的方向,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道:「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壯哉!」
酸菜聽了高旭的喟歎,本是死氣沉沉的雙眼倏地一亮,謹慎地朝高旭作了一揖,道:「大人,不如我們。」
高旭不待他再說下去,擺擺手,道:「你知道你想說什麼,先放在肚子裡吧。」
酸菜不顧高旭的阻攔,概然道:「高大人,我們要想死後有個面目見祖宗,就不能再這樣麻木不仁地活著。我們……我們反了吧!」
酸菜話聲剛落,楚胖子就跳了起來,道:「你這個書獃子,真是不識得時務,揚州殺了八十萬,還沒殺怕啊?!南京降了,兵馬有數十萬的江南四鎮降了,八旗鐵騎所向披靡,就光憑我們這千把人想造反。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不過是知府大人在常州境內招募來的,說得好聽是郡兵,輜兵,說得不好聽不過是送貨的民夫,出身不是混混,就是一些酒囊飯袋,大家不過是混口飯吃,你卻要他們造反,你活夠了,他們還沒活夠呢,再說人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少的,不顧自己的性命,還得顧家裡的。高大人,你千萬別聽這酸菜慫恿。」
酸菜輕蔑地斜了楚胖子一眼,道:「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