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攔在共尉面前,懇切的說道:「將軍息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兩個將士在購買做旌旗的絹帛時,用了點蠻。將軍,他們都是貧苦出身,言語之間有些衝突也是正常的,將軍不必太在意。」
剛邁出兩步的共尉停住了腳步,看了看葉青,又看了看一旁有同感的陳樂,有些明白了。這事不是士卒的問題,而是他手下的這些將領並不擁護他這個決定。想想也是,這個亂世之中,憑的就是武力,很多人連人命都不放在眼裡,搶點東西當然更不算什麼罪過了。所謂的仁義之師,掛在嘴上說說還行,真要落實到實際行動中,大部分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最直接的威脅就是很難籌集到糧食。亂世之中,糧食比金子還貴重,不到萬不得已,沒有誰會出售家中本來就不多的活命口糧。
共尉仰起頭,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想了想,陳樂和葉青以為他動搖了,互相看了看,露出一絲輕鬆的笑容。沒想到共尉想了一陣之後,懇切的對他們說:「你們覺得,我這是以名害實,是不是?」
葉青面色一紅,連忙搖頭道:「將軍,屬下也贊成將軍的意思,只是眼下確實有困難,不能守經,只能行權。」
共尉搖了搖頭:「你們知道為什麼大王以九百戍卒起兵,不到十餘日就能建立張楚,擁兵數萬?」
葉青和陳樂愣了一下,重新看向共尉時,眼神變得有些複雜起來。共尉問這句話,可以理解得很簡單,也可以理解得很複雜,他們搞不清共尉究竟是什麼意思,不知道如何接話,只得聽共尉繼續說下去。共尉看了他們一眼,又接著說道:「大王英明,顧然是其中的一個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卻是始皇帝幫了忙。始皇帝窮兵黷武,橫徵暴斂,把百姓逼上了絕路。老百姓最怕什麼?怕死。你如果不給他活路,那他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的?所以大王登高一呼,天下響應。」
陳樂摸著下巴,點了點頭:「對,孟子說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一個沒有活路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是的,始皇帝不給百姓活路,所以大王才能趁勢而起。我們是來救民於水火的,而不是和始皇帝一樣把百姓逼上絕路。以目前的情況,我們雖然做不到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搶糧,但是對百姓友善一點,還是做得到的。」共尉頓了頓,又歎了口氣說:「再說了,我們招的人馬都是本地人,如果做得太過了,身邊的人都會成為敵人,還怎麼打仗?你欺壓了他的家人,還指望他替你拚命?這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葉青聽了,黯然的點了點頭,又有些為難的說道:「萬一無法籌集到足夠的軍糧怎麼辦?」
「不停的打勝仗。打勝仗,可以補充給養,可以提高士氣,也可以得到財物來換糧食。」共尉斬釘截鐵的說道:「你們切記一點,百姓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只有保護好了他們,我們才有可能爭取到民心,才能有更大的發展。如果象秦人一樣與天下百姓為敵,那麼就算是太倉裡的糧食多得發霉,咸陽宮裡的財物堆成了山,那也沒有命去享受。我們要糧,要錢,就到官倉裡去搶,去官府裡去拿,搶百姓的那點活命糧,得不償失。」
陳樂忽然笑了,他明白了共尉的意思,他自已要收買人心,又要收集軍糧,就把主意打到了別人的頭上。別人搶糧,他來黑吃黑,名利雙收。怪不得他要招精兵的,原來他早就有了主意。
不為小利所動,所謀者必大,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高人,才是值得追隨的人。
「既然將軍已經拿定主意,我們就按將軍的軍令執行吧。」陳樂不再猶豫,堅定的站在了共尉的一邊。葉青見陳樂也同意了,也無話可說,當下陪著共尉走出了府廨。
府廨外站著一大群人,兩個犯了錯的將士耷拉著腦袋站在前面,手裡還抱著幾匹絹帛,一個身材高大、面目兇惡的年輕人,單手提著一個大得出奇的竹筐,橫眉豎目的瞪著那兩個士卒,怒氣沖沖的站在階下,執行警戒的士卒用身體擋成了一個圈,把看熱門的人擋在圈外。
「將軍--」那兩個士卒一見共尉面色不善的走出門來,連忙上前叫了一聲。共尉瞪了他們一眼,喝道:「你們不要說話,先等這位壯士說完。」
「喏。」那兩個士卒不敢吱聲,乖乖的退到一旁。共尉走下台階,換上一副笑臉對著那個年輕人一拱手:「壯士怎麼稱呼,我的手下有何得罪之處,還請壯士言明,共尉一定給壯士一個交待。」
那個年輕人見共尉這麼客氣,一時有些動容,滿腔的怒火已經去了三分。他將手裡的竹筐往地上一放,拱手還禮:「將軍客氣了,小民我叫灌嬰,就是這睢陽城裡的人,平日以販賣繒帛為生。今天貴部去買繒帛,嫌我的價錢高,只給了一半錢,我氣不過,這才與他們爭吵起來,驚動了將軍。」
共尉歎了一口氣,原來是這麼一個小事啊,看葉青那個樣子,他還以為搞出什麼大事了呢。他笑了笑:「壯士請稍候,我再問問他們,如果情況屬實,我一定加倍賠償壯士。」
「不敢。」灌嬰也擠出一絲笑容:「我只想拿到我應有的錢就行了。」
共尉轉過頭,掃了一眼那兩個士卒,很不高興的說道:「你們可有什麼話說?」
「將軍!」那個高一些的士卒委屈的說道:「葉大人就給了我們這麼多錢,根本不夠用。再說了,這個人……」他指了指灌嬰,膽怯的說道:「他要的價格足足比別人高了一倍有餘,分明是見我們急著用,故意漫天要價,所以……」
「所以你們就去搶?」共尉喝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你嫌他的價格高,可以去買價格低的,為什麼要去搶?如果他是你的家人,你還會去搶嗎?你才當了幾天兵,就忘了自己的出身?」
那個士卒不敢回嘴,心虛的低下了頭。
「好了,念你們是初犯,又不是死罪,就饒你們一次,下次如果再犯,定斬不饒。」共尉揮了揮手,「放下東西,退下去,到葉大人那兒去領罰吧。」
「喏。」那兩個士卒如釋重負,連忙將手裡抱著的絹帛放進灌嬰的竹筐裡,抹了抹汗,灰溜溜的退走了。共尉伸手到懷裡掏了掏,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不好意思的看著灌嬰笑了一聲:「壯士稍候,我身上沒帶錢,等我進去拿一下。」
灌嬰連忙搖手,笑著說道:「將軍,算了吧,東西既然已經還回來了,我也就不敢要將軍的錢了。小人這就告辭,還要去做生意,換米回家做飯呢。」
「不可。」共尉一把拉住了灌嬰,笑道:「雖然東西已經還給你了,可是我看破損了不少,我不能讓你承擔損失。要不這樣吧,我按你的價格把這些絹帛全買下來,反正我也要用的。」
灌嬰大喜:「那就更好了。」
後面的陳樂見了,連忙從懷裡掏出一把半兩錢遞到灌嬰手中。灌嬰攤開手數了數,又拈起幾個說到:「大人,用不了這麼多。」
「其他的就算是我的一點歉意吧。」共尉推回了灌嬰的手,歉然笑道:「本當要那兩個士卒賠償壯士,可惜他們也沒有什麼錢,再說了,也是我帶兵無方,才給壯士造成困擾,就由我這個做將軍的付了吧,還請壯士收下。我看壯士這樣子,想必家中也不寬裕,壯士就不要推辭了,還是趕快去換了米,回家做飯去吧。」
灌嬰覺得很不好意思,他確實等著錢用,要不然也不至於抬高價格,又跟那兩個士卒吵起來,爭執到共尉面前。眼下見共尉這麼客氣,反倒覺得理虧了。他紅著臉看了共尉一眼,謝了又謝,手忙腳亂的將筐裡的絹帛取出來送到士卒的手中,然後背著空筐匆匆的走了。
「將軍仁義,我等佩服。」人群中有一個人大聲叫道:「我願從將軍征戰,請將軍收錄。」
「我也願意,請將軍收錄。」又有幾個人叫了起來。
共尉笑著拱了拱手,四面一揖:「諸位鄉親,適才有些誤會,虧得那位壯士寬恕,我不甚感激。諸位願意從軍者,我歡迎之至,只是兵凶戰危,諸位要謹慎從事。實在身體不好的,就不要勉強了,不如回家種種地,做做生意,將來推翻了暴秦,天下太平了,也能討個生活。」
「將軍徵兵,卻勸人不要當兵,真是不解啊。」那個人又大聲笑道:「不過我能明白將軍的心意,將軍是不願意我們白白送了性命,多謝將軍的美意了。不過我身體很好,一個能打五個呢,將軍就收下我吧。」
眾人哄堂大笑,圍觀的人讓開一條道路,讓那人走到共尉面前。共尉一看,這人身高體壯,走路虎虎生風,果然是個當兵的好材料,便笑著點頭道:「壯士所言不虛,請在他們之中選一個,試試身手,如果能通過測試,我就收下壯士。」
「我們也要試試。」請戰聲此起彼伏,氣氛一時變得熱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