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兩天後才偷偷溜回城來,一進武家,他就像死狗一樣癱在地上,伸著舌頭直喘,周賁用腳踢了他兩下,他也不起來,只是用手指無力的指了指自己的腰帶。
周賁伸出手在他腰裡摸了一陣,抽出銅管,拿出裡面的帛書遞給共尉,共尉打開一看,這帛書很小,長長的一條,看樣子是呂臣從送出去的那幅帛書邊上撕下來的。
「大人,兩天內,我來回跑了二百多里,總算把呂大人找到了。」李四歇勻了,又喝下去一大瓢水,這才說道:「陳縣戒嚴,呂大人帶著兄弟們根本無法靠近,他們隱蔽在三十里外的畫卦台,白天不敢出來,晚上才能到附近打聽情況,累得我找了兩天,今天傍晚才找到他們,連熱乎飯都沒吃上一口,就連夜跑回來了。」
「你辛苦了。」共尉笑了笑,將帛書湊到油燈上點著了。呂臣接到消息,也沒有其他的辦法,陳縣戒備森嚴,現在他根本進不來。共尉說的調虎離山的主意,他也贊同。但是他贊同不等於陳勝就能採納,何況說起來容易,實施起來也有很多問題。你要多處出擊,就有足夠的兵力,至少要能裝出那麼多的兵力,才能裝得像。他和共尉一起出發的,對陳勝現在有多少實力,他也不清楚。因此他只能說盡快把陳縣的消息傳回蘄縣,看陳勝怎麼處理。他讓共尉小心的隱藏在武家等待時機,如果陳勝攻城,他就做內應,如果陳勝不攻城,他就不要輕舉妄動,以免丟了性命,也連累了武家。
看來這幾天我們沒什麼事了。共尉暗自歎了一聲,讓人帶李四去休息。
武慶很快就知道到了李四回來的消息,他匆匆的趕來,一進門,見共尉心平氣和的捧著一卷竹簡正在看,一邊在另外一支竹簡上寫下幾個字,心裡的緊張頓時鬆了些。他緩步進了屋,輕咳一聲:「共大人,又在看書?」
正看得入迷的共尉一驚,連忙放下書簡,抬起頭來拱了拱手,請武慶坐下,一邊晃著有些酸痛的手臂笑道:「老伯,反正沒事,正好看看書,多認幾個字。唉呀,這竹簡還真是重,手都拿酸了。」
「呵呵呵……」武慶笑了,心裡有一絲優越感。竹簡當然重了,一般都是攤在案上看的,共尉卻是舉在手上看。就算你身體再強健,看的時間長了,手臂也會累的。他剛要找借口問問城外的情況,共尉隨口說的一句話,卻吸引住了他的心神。
「要是造出紙來抄書,那可輕便多了。」
武慶扶著鬍鬚想了想,隨即又笑了:「共大人,紙雖輕便,但是要用紙來抄書,卻是極難的。」
共尉詫異的看了武慶,不是說東漢蔡倫造紙嗎,怎麼這個時候就有紙?共尉見他不解,揮揮手讓人去拿紙。等待的時候,他猶豫的看看共尉,問道:「大人,外面的情況如何?」
「消息送出去了,但是將軍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估計……」共尉掐指算了一下,「再快也得十天左右吧,畢竟大軍行動,不比我們幾個人。」
武慶點了點頭,拽著鬍鬚想了想,又不甘心的問道:「大人,你覺得……能打下陳縣嗎?」
共尉這才注意到武慶擔憂的面孔,他打量了武慶一會,挑起嘴角笑了,他眨了眨眼睛,看著武慶:「老伯,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以你之見,這秦國能長久下去嗎?」
「當然不能。」武慶想也不想的搖搖頭:「那些野蠻的秦人把他們在關中搞的那一套帶到我們關東來,這些來又橫徵暴斂,不惜民力。北平匈奴,把我們江淮之間的糧食運到塞北去,僅在路上消耗掉的糧食就不計其數。南征百越,五十萬大軍有一半是我江淮樓船士,又修阿房宮,又修帝陵,咸陽城建了又建,始皇帝又接連出巡,他是威風了,老百姓可苦了,賣兒賣女也繳不全官府的賦稅,壯丁又被徵調一空,大量的良田荒碰著,田租卻一個也不能少。百姓交不上田租,只好整村整裡的逃亡。這樣搞下去,哪有不亡的天理?」
他歎息了一陣,又搖了搖頭說:「不過,這老天有時候也不算數的,暴秦掃滅六國,不就是老天不長眼嗎?我楚國那麼強盛,居然,唉--」
武慶長歎了一聲,面色頹喪,似乎對楚國的滅亡還是心有不甘。
「既然老伯覺得秦國會亡,那還有什麼懷疑的?」共尉淡淡的笑了笑。
「話雖這麼說,可是做起來未必容易。」武慶搖了搖頭,不贊同共尉的話:「秦國會亡,可是他是不是現在就亡,是不是就亡在陳將軍手裡,誰也說不準。至少現在來看,以陳將軍的實力,不要說亡秦,就連拿下陳縣都顯得非常困難,又怎麼能肯定他就能成功?陳將軍這個人,眼光是有的,但是……他畢竟是個替人傭耕之人,既不是六國之後,又不是什麼世門大族,這……」
武慶搖頭歎息著,不再說下去了。
共尉十分震驚。武慶雖然不知道歷史的發展,但是他在某種程度上卻準確的預言了歷史的發展。他說陳勝沒有什麼背景,很難成事,會不會就是歷史上陳勝失敗的真正原因?而項羽能成功,是不是因為他是名將項燕的後人?但是劉邦最後能得天下,又是什麼原因?他也只是個平民,如果拂去後世給他添上的那些帶有神話色彩的光環,他就是沛縣一個普通的小吏而已。
歷史的文字下面,究竟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隱秘?
共尉駭然,愣在那裡一時沒有反應。武慶見向來冷靜的共尉突然發呆,以為他對前途也沒什麼信心,心裡的擔憂更重了。他隱隱的有些後悔起來,自己把這些人留在家裡,是不是太冒險了?唉,要不是武臣那個豎子跟了陳勝造反,自己現在集合起家中的奴僕,悄悄的把這幾個人收拾了,說不定還能瞞人耳目,保個平安。
共尉不知道武慶在想什麼,只是看到武慶的眼神有些閃爍,臉色又非常的沮喪,連忙安慰道:「老伯說得對,秦國雖然必亡,也得有能人來領導。老伯盡請寬心,陳將軍天縱英才,一定能打敗秦國的。陳縣雖然城高池深,可是陳將軍帳下人才濟濟,他們一定會想出辦法,輕鬆拿下陳縣的。」
「但願如此啊。」武慶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也沒有什麼辦法好想,只好希望陳勝真的有那本事,拿下陳縣,亡了暴秦,他武家也好跟在後面裂土封侯,做一個貴族,從此脫離商人這個賤業,再也不用看人的眼色,受人的欺壓。
「主人。」一個奴撲將一片紙遞到武慶的手上。
武慶接過紙,遞到共尉面前:「大人請看,這就是紙。你看,這東西一點也不結實,又這麼粗糙,哪裡能寫什麼字?書是精貴之物,寫在這樣的紙上,如何能傳之子孫?只怕看不了幾次,就爛得不成樣子了。」
共尉打量著手裡粗糙的紙,也苦笑了起來。這紙十分粗糙,當手紙都不成,更別提抄書了。「老伯,這紙是什麼做成的?怎麼這麼松,輕輕一撕就破了?」
「這是絲絮紙,是繅絲時的細物,還算是好的,有那更差的麻絮紙,就更不堪使用了。」武慶也捏過一小片,連連搖頭。
「原來如此啊。」共尉笑了笑。他前世雖然不是造紙行業的,但是他參觀過造紙廠,對造紙並不陌生,知道這裡面的關鍵在哪兒。「老伯,這個當然不能用,不過,稍微改進一下,就能做出可以書寫的紙來,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眼下忙著打仗,沒有時間鑽研這個,等天下平定,卻不能放過這個賺錢的大好機會。」
武慶懷疑的看了共尉一眼,覺得他說得似乎太輕鬆了。可是共尉的眼神很誠懇,一點吹大牛的意思也沒有,又讓武慶覺得他似乎確實有把握。難道這個耕田出身的少年還有什麼特殊的本事?武慶倒有點拿捏不定了。不過眼下確實也忙不到這些事,他只得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沉默了片刻說:「大人,你看,還有什麼需要我準備的?」
「老伯,快則十天,慢則半月,陳將軍就會兵臨城下。我們外面的兄弟進不來,你能不能組織起家中的奴僕做些準備,到時候好和將軍大人裡應外合?」共尉信心滿滿的說。他相信歷史不會出現那麼大的偏差,陳勝稱王的事情,一定會像歷史上那樣成為現實。再說了,眼下也只能給武慶鼓氣,不能給他洩氣,萬一他絕望了,難免會做出什麼蠢事來,那自己豈不是死得太不值。
武慶盯著共尉看了一會,見他神色輕鬆,十分鎮定,倒也有些信了。他點了點頭:「就依大人。」
「老伯去忙吧,我再看一會兒書,等會兒還要去向大姊請教這些不認識的字。」共尉指了指竹簡上那些描下來的生字,不好意思的笑道。這些字似篆似隸,寫起來十分彆扭,像蟹爬的一樣難看。
「大人如此虛心向學,誠為難得。」武慶讚了一聲,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