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猶豫了一下,他不想去求武嫖。或許是因為前世是個窮小子,這世也差不多,他對武嫖這樣因為有幾個錢就忘乎所以的富家女有一種排斥感。他看了看李四,想問問他如果不寫成文字,能不能把這些數字全記住。李四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先是一驚,隨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沒辦法了,只得去求人了。共尉為難的撓著幾天沒洗、癢得難受的頭皮,陪著笑對小侍女說:「能否請姑娘帶我去見你家小姐。」
「好的。」小侍女見共尉這麼客氣的跟她說話,樂得鼻端的幾點雀斑都發亮了。
真鬱悶,一個堂堂的本科生卻成了文盲。共尉一邊跟著小侍女下了望樓,一邊憋屈的想。
快到武嫖的住處時,小侍女忽然停住了腳步,示意共尉在這裡等一會兒。共尉知道這年頭雖然沒什麼三從四德,男女關係也開發,可是女人的閨房還是不能隨便進的。他微笑著點了點頭,順從的停住了腳步。小侍女見這個小姐口中殺人不眨眼的惡棍居然如此親善,頗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扭著身子進屋去了。
共尉的耳力很好,雖然站著幾步遠,他還是能輕易的聽到房裡低低的說話聲。裡面有兩個人在說話,聽聲音好像是武慶在裡面。
「阿嫖,我受夠這市籍的苦了。」武慶的聲音十分激憤,「錢是賺了不少,可是一大半被那些當官的盤剝了去,我出了那麼多力,卻只能得一些零頭。我家看起來風光,可是有誰知道我的委屈?光有錢有什麼用?沒有權勢,我們就是人家刀俎上的一塊肉,想怎麼宰就怎麼宰。經商是末業,商人是賤民,一人經商,全家倒霉,幾輩子也翻不了身,這種日子,我受夠了。」
屋裡一片沉默,只有武慶憤怒的喘息聲。
「主人,小姐,共大人來了。」剛進門的小侍女被武慶的聲音嚇了一跳,怯生生的稟道。
武慶愣了一下,隨即趕了出來,衝著共尉笑道:「共大人,不知有何吩咐?」他的臉上還有些發紅,看來剛才的心情確實激動,到現在還沒有平靜。
共尉把情況說了一遍,武慶笑了,連忙把共尉讓進了房裡。武嫖已經聽到了外面的話,在案面上準備好了筆墨,還攤開了一大塊絲帛。見共尉進門,微微欠了欠身,款款一拜:「共大人。」
「有勞大姊。」共尉居高臨下,看著武嫖因屈身而微微敞開的衣襟裡的一抹雪白,想起周賁那些兵痞剛才談論的事情,不由得老臉一紅。
「不敢。」武嫖和聲應道,她看了共尉一眼,低著看了看自己的胸前,臉頰上立刻飛起兩片緋紅,連忙坐直了身子,擋住了外洩的春光。「大人請坐,嫖這就為大人寫書。」
共尉連忙謝了,端端正正的坐在案幾前,將剛才畫好的城防圖放在案几上,推到武嫖面前。他是工科出身,畫的圖紙不知多少,素以作圖漂亮自詡,這麼個簡單的城防圖在他的眼裡自然是小菜一碟,並不在意。武嫖看了這筆畫清晰,標註明白的城防圖,卻是眼前一亮,脫口讚道:「大人好筆墨,這副圖比我家坊裡的老師傅也不遑多讓。」
武慶正奇怪於平日裡嬌橫之極,又對共尉不太順眼的武嫖何以如此恭順,倒也沒有注意到共尉所畫的圖紙。聽得武嫖如此稱讚,這才看了一眼,也讚道:「果然好筆墨。阿嫖,你可就說錯了,我家坊裡的老師傅如何能畫出這樣的圖來。我活了這麼多年,只有當年在咸陽看過墨家的一位弟子手中的半幅圖才能與此相提並論。那半幅圖可是要價二十金。」
共尉吃了一驚,二十金?什麼樣的半張破圖能值二十金?難道是墨子傳下來的墨經?前世他看過一個小說,說墨家世代相傳一種機關術,上面有些神乎其技的機械,就是後世的工程師看了,也歎為驚止。難道這是真的,不是那些寫小說的胡扯八蛋?
武慶見共尉吃驚,似乎不也相信。以為他是小戶人家,農夫出生,對墨家的事知曉得不多,連忙解釋說:「大人有所不知。墨家弟子分為三類,談辯,說書,行事。談辯的弟子精於言語,遊說各國取官,說書的弟子精於學問,專心傳授為業,而行事的弟子精於技藝,做出來的物件精巧絕倫,是我們經商的人夢寐以求的寶物,其價甚昂。」
共尉聽得吃驚,張著嘴巴不敢相信。他以前只知道墨家是俠的祖師爺,沒想到還分這麼細。他一邊看著武嫖將他畫的城防圖轉畫到帛上去,一邊向武慶請教墨家的事情。武慶見共尉不以他商家為賤,言語之間十分客氣,倒也很高興,就將他瞭解的墨家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告訴了共尉。
大約半個時辰,武嫖寫好了書,將帛書卷起,塞在一個細細的銅管內,又用蠟封好。這才雙手遞給共尉,抿著嘴,眉間帶著笑:「大人,全好了,就是游過鴻溝,也不會進水。」
共尉大喜,連忙雙手合什,低頭一揖:「多謝大姊。」
武慶和共尉談得正開心,見他給武嫖行禮,一揮手說道:「大人何必多禮,舉手之勞而已。大人,天色還早,此時出城未必合適。不如我準備些酒食,請大人一敘,以消長夜。」
武慶經商多年,見多識廣,共尉正想找機會請教,對這個提議當然是正中下懷。他把銅管交給了李四,讓他抓緊時間休息。然後又安排了人在望樓上值夜,這才轉回來和武慶說話。武慶準備了酒食,又讓武嫖作陪,和共尉天南海北的吹起牛來。
以前經商的時候,武慶就是個能說會道的人,這幾年生意漸漸轉給武臣做了,他大部分時間守在家裡,難得有人陪他說話,可把他憋壞了,現在遇到共尉這個絕佳的聽眾,可謂是知音難求。三人把酒閒談,不知時光,轉眼之間,李四就來告別:「大人,已經是寅時一刻了,屬下這就出發。」
共尉一驚,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旁邊的漏壺,這才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對已經喝得面色酡紅的武慶笑道:「聽老伯說得有趣,一時盡忘了時刻,耽誤了老伯休息,真是罪過。」
武慶意猶未盡,他以商人天生的敏銳,從共尉的片言隻語之間聽出了共尉對工程技藝的精擅和過人一等的理解,就是經商之事,他也時常能有一針見血的看法。武慶雖然對經商已經失望,卻還有著商人好利的本能,他覺得眼前這個共尉是個寶藏,如果能從他這兒挖出一點東西,說不準比墨家的行事子弟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說話之間特別客氣,他擺了擺手笑道:「大人休要如此客氣,能與大人一席談,小老兒也是受益良多。你我相見甚歡,本當與大人徹夜長談,不過大人軍務在身,不能耽誤大人休息。大人,我們今夜就此打住,以後再尋時機,還望大人不吝賜教。」
共尉汗顏,連連頓首。武慶見他謙遜,十分滿意,哈哈大笑,由僕人扶著去了。武嫖也喝了不少,她起身送共尉出門,拱手作別,自有僕人帶共尉去休息。
共尉沒有回房,和武慶一席談,讓他補充了不少他原本不知道的知識,心中高興,又喝了不少酒,正是興奮的時候,竟是一點睡意也無。他抬頭看了看已經西沉的月牙,舉步上了望樓。
趙青和周賁正在輕聲閒聊,一看到共尉來了,兩人連忙致禮:「大人。」
「嗯,可有什麼情況?」共尉點了點頭,表示回禮。
「一切如常,和白天看到的差不多,守備森嚴。」趙青輕聲答道,他聞到共尉身上酒氣甚濃,宛爾一笑:「大人,喝了一夜的酒?」
「是啊。」共尉不以為然的笑了,這些酒都是糧食酒,又沒有經過蒸餾,度數頗低,對來他說,比飲料厲害不了多了。喝到現在,他還是一絲醉意也無。
「大人海量。」周賁挑起大拇指讚了一聲:「從上燈起喝到現在,大人至少是一石的量。」
共尉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他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才大致醒悟過來一石是多少,他淡然的笑了笑,沒有說什麼。扶著窗稜向外眺望,只見陳縣裡漆黑一片,只有巡夜的士卒手中的燈籠亮著幾點光,整個城池顯得極為平靜,平靜得有些壓抑。
「大人,那小寡婦也陪著大人喝酒了?」趙青看了一眼剛剛亮起燈的武嫖房間,八卦的問道。
「是啊,怎麼了?」共尉看了一眼眉毛色舞的趙青,又看了一眼武嫖房間的方向,不解的問道。
「嘻嘻,我就說嘛,大人文武雙全,一表人才,那個小寡婦一定看上大人了。」趙青嘻嘻的輕聲笑道,「我看她看向大人的眼神都變了,大人沒感覺出來嗎?」
共尉翻了翻眼睛,沒理趙青。他只顧和武慶聊天,倒沒怎麼注意作陪的武嫖。他這一世才二十歲,和武嫖有十幾歲的差距,似乎不太可能。雖然按他前世的年齡,武嫖倒比他大不了幾歲,可是前世的他對寡婦不太能接受,再加上開始對武嫖的印象不佳,倒也沒有往這件事上去想。趙青所說的話,他理所當然的當成了光棍漢悶騷時的意『淫』,直接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