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路土司們私下串聯的事兒,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但人的思維往往有盲點,像是巡撫簫思學,便怎麼也想不到,他自認為一片苦心孤詣,招撫這些蠻酋,這些人自然就要感恩戴德。
他在雲南巡撫任上許多年了,按說,早該陞遷了,可是,雲南事,大不好為之,雲南漢夷雜處,你若手上沒兵,那些苗、溪、洞、寨誰也不聽你的,即便有兵在手上,如何跟黔國公也就是民間俗稱的沐王府相處,這也是一個學問。
地方官想出政績,無非就是農桑、水利、勸學,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搞搞三農問題啦,搞搞面子工程啦,搞搞升學率啦,等等等等,但這些在雲南都不大好使,像是農業問題,雲南盜賊橫行,說白了,都是窮,沒銀子鬧的,地方上往往十里一堡,往往領百戶銜,不承擔國家田稅,世代相傳,並且以哨戍維持交通和地方安全,大哨五十,小哨也要二三十人,連家帶口駐紮……
但是這些和地方上夷人的勢力一比較,還是偏少,說不好聽的,而且一旦漢人和夷人發生衝突,出於政治考慮,地方官往往偏袒夷人。
這就奇怪了,漢人的政權不偏袒漢人,反倒要去偏袒蠻夷……時間久了,老百姓也就知道,不能指望朝廷,一些愚蠢之輩,甚至乾脆自認夷民,也好有個少數民族待遇。
像是諸路土司為何跋扈,說白了就是被慣的毛病。
這大明開國初有史可考的夷人奢香夫人作亂事,起因就是彝族奢香夫人權大,都指揮使馬曄對彝族各部頭人勢力不滿,想[代以流官,郡縣其地],這時候正好有人狀告奢香夫人,馬曄便把奢香夫人抓到貴陽[叱壯士裸香衣而笞其背],想借此打開突破口,炫耀漢人政權武力。結果最後悲劇了,被以[擅開邊釁,擅辱命婦]的罪名下獄,而終明一朝,無數文人同情奢香夫人。還寫詩悼念她。
這些文人或許也沒錯。從一個女子的角度來講,奢香夫人的確值得同情,可如果從漢夷分歧來講,那又有什麼值得同情的。人和人可以講脈脈溫情,民族和民族爭奪生存權,哪裡容得下脈脈溫情,若是講溫情的話,我天朝發源於黃河流域。後世那麼大疆域,難道是別的民族送給我們的?後世花旗國那麼大國土,難道是印第安人送給他們的?
這給後來的漢官們開了一個很壞的頭,大夥兒從此做事全縮卵了,這就像是有些太監們大罵文臣的那般:你們這些人,一個個還不抵咱家沒卵子的人。
總之從那以後,雲貴川的漢官們都信奉一個無為而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至於勸課農桑。還是省省罷!這煙瘴之地,哪裡有多少農桑,不問朝廷要撥銀子就謝天謝地了。
至於水利,歷朝歷代都是重視的,但雲南終明一朝有史可考的水災就五十多次。此外旱災、地震,多有發生,這個面子工程,那些官員想做也要考慮考慮。若是今年剛做起來,京察特等。前腳陞官進京了,後腳又出災害了,這大喜大悲,還是不要的好。
再說勸學,終大明一朝,整個雲南考中進士兩百六十一人,平均每年一個都還不到,就這升學率,說是學問的荒漠怕也不為過,甚至連續十年沒出一個進士,地方官也是碰到過的,想勸學,卻是哪裡去勸?
而且就這成績水平,還得感謝一個人,就是被永昌亂兵扣留的近溪先生羅汝芳,他在雲南為官的時候,修昆明堤,疏浚滇池,開堂講學,名氣極大,倒是頗傳播了學問。
故此這雲南的布政使歷代就是悲劇,反倒是巡撫,因為手上有兵權,倒還能說得上話,但是,正因為有兵權,故此跟沐王府齟齬也頗深。
沐王府鎮守雲南垂兩百年,從初代黔國公開始,到後來沐英的小兒子沐昕尚常甯公主,掌後軍都督府事,掌宗人府,歷事五帝,深得皇家眷屬,最後還[以壽考終],沐家便是以這種方式開枝散葉,在整個勳戚集團中未必是最強大的,但肯定是最根深蒂固的。
這過去掌兵權,大抵都是有個訣竅[須得要殺人,才能生發得起來],而且吃空餉喝兵血,那也是極為司空尋常的,這些銀子到了上官手裡頭,未必真就是他全部用來花天酒地養姨太太,打個比較容易接受的比方,後世民國,老百姓都說西北軍打鬼子厲害,西北軍的長官們誰不吃空餉喝兵血?有一段時間蔣委員長看西北軍不順眼,軍餉是一分不撥,全是這些長官們自掏腰包,這些都是他們吃空餉喝兵血的小金庫的錢,這跟好人壞人沒關係,時代的局限而已,總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是岳飛岳爺爺罷!
這些對武人來講,都是極為稀鬆平常的事情,但是落在文臣的眼中,那就大逆不道了,像黔國公,年年被人彈劾,文臣們都是一群很操蛋的人,自己冰敬炭敬心安理得地拿著,教坊司免費的妓女嫖著,有吃有喝有妹子,這便是聖人之道,而武人吃空餉喝兵血,那就是大逆不道。
總之,雲南的政事,就如那些土司們所說一般,鐵打的土司流水的官,像是雲南布政使祝時祝真仙,用後世網絡詞來講,那就是一個打醬油的,至於昆明知府,連他的上級布政使都是打醬油的,何況是他一個知府呢!真真是一個政令不出府衙。
說話好使的,在雲南也就是巡撫簫思學了,此外兵備道倒也頗有些權力,蓋因為軍餉要從他們這兒走,等若後世說的後勤軍官,有油水也就不稀奇了。
並不是每一個文臣都如近溪先生羅汝芳那麼有追求,一般到雲南為官的,大抵也就破罐子破摔了,這鬼地方,你想刮得天高三尺,那也得有油水給你刮才行,對,雲南有銀礦,可銀礦也就開個十萬兩,而且還有專門的鎮守太監。你一個文臣去跟太監搶油水,那不是屁眼夾鑿子——作死麼!
這簫思學拿捏讀書人的架子,在巡撫衙門等待了許多日,也不見那國舅大都督來拜訪他,最後他等不及了。只能腆著臉主動去拜訪國舅爺。從那天以後自覺就低了一等,自此凡事避著大都督行轅走,巴不得再不要照面的好。
這日晚間,他在。旁邊有個門子伺候著,這門子從十四歲起跟在巡撫大老爺身邊聽用,迄今也差不多快十個年頭了,早就從嫩門子變成了老門子。
明朝的習俗,這做門子的。到了二十歲,便要蓄須,只是巡撫大老爺不許,說他蓄了須便不美了,故此仍舊是個白淨無須臉膛。
明代風氣開放,即便如張居正,也多有稗官野史說他喜歡傅粉擦香,故此這門子臉上還淺淺敷了一層粉,加之一雙如女子般的美瞳。燭光下盈盈然便有洵美之意。
簫思學年紀到也不大,他也算是少年發達的異類,二十出頭就中了進士,三十多歲就做了雲南巡撫,那時候還意氣風發。以為會大展拳腳,結果快十年過去了,依然還是個雲南巡撫,說著是三品封疆。可他卻寧願去南北直隸做一個知府也不要在雲南做巡撫了。
況且這地方,連個美妓都沒有。這是他差不多十年的怨念了。
幸好身邊有鐵鐵兒,也就是那門子,可堪排解他寡人之疾。
尤其是拜會了國舅大都督之後,他格外地煩悶,說白了就是文藝青年併發症犯了,這病一犯,就多思少睡,憂愁哀怨,想著這鄭國舅也不過十六歲,居然做下偌大的事情來,雖然朝堂上名聲不好,但在簫思學看來,卻可堪為表率了。
這麼一比較,他就格外的鬱悶,想他堂堂一榜進士,而是是二十出頭就中的進士,俗話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說少年得意絕不為過,原以為能成一代名臣,到得現在,卻發現一事無成。
他這種狀況,後世有專門的描述,年輕的時候以為自己能改變世界,後來成熟了些,發現不行,便想改變國家,年紀又大了些,發現這也不行,只好去改變身邊的人,卻發現身邊的人依然故我,最後只好去改變自己……
實際上,大多數文臣都走過這樣的心路歷程,都是從讀書時候的滿腔抱負到最後和光同塵,好一點的,變成官僚,差一點的,變成貪官污吏。
他就非常不忿,那鄭國舅區區少年,為何就能做下偌大事情,卻是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而他簫思學,卻連身邊一個門子都沒改變得了。
「鐵鐵兒,早就跟你說了,不要在書房用這種眼神看老爺我……」簫思學被老門子眉目流轉,弄得有點心神不寧。
門子忍不住撇了撇嘴,老爺就這個不好,嘴上強強的,心裡旺旺的,每次說人家不好,弄起來格外地賣力氣,當下就故意白了他一眼。
簫思學就格外地鬱悶,按說,鐵鐵跟我也快十年了,被老爺我日夜熏陶,聖人教誨,怎麼還這般沒大沒小,又愛伸手貪小便宜……
他卻不想,一個門子的工錢,一個月也就一兩銀子,不伸手不貪?喝西北風去啊?
不過這些可不在他堂堂雲南巡撫書中交代,在他看來,就是他連一個門子都沒改變,而那鄭國舅卻起碼改變了寧波一府百萬人口,你說他心中惆悵不惆悵,鬱悶不鬱悶。
看他坐在南官帽兒椅上滿臉失落,那門子到底有些捨不得,畢竟是被大老爺走了差不多十年的後門,這能沒感情麼!當下就柔聲說:「老爺,我知道你的心事,不就是覺得自己做了那麼多事情,卻還不抵那鄭國舅麼,你要這麼想,那我這樣兒的,可就不用活了,老爺你二十二歲的時候已經中了進士,我今年也二十二歲了,卻是被你這個進士中出……」
他說著,忍不住又白了簫思學一眼,這一眼就有些風情在內,簫思學又不是泥胎木塑的菩薩,被他連續撩撥,當下火起,一把就把他拽到懷中,「你這小油花,倒是曉得調戲老爺我了。」說著,就湊過嘴巴去。鐵鐵頓時微微張嘴,兩人頓時就做了一個肥嘴兒,親得噠巴有聲。
雲南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兩人是在衙門後院內宅,身上衣裳不多。摟抱摩挲之下。頓時**大起,那鐵鐵兒被簫思學弄慣了,更是後庭腔內都自動分泌出一股東西來,雖不同於女子。卻也差不得多少了,當下眼角含春,自褪了衣褲就趴在書桌上,回首拿眼角瞧著巡撫老爺。
巡撫老爺急不可待撩起袍角,先呸一口就往手上吐了一口藥引子。再往槍頭子上擦了擦,便按著門子的白臀緩緩挺了進去,那裡頭緊、暖、濕,卻是妙極,再自燈光下瞧他背影,雙臀圓翹,腰肢細膩,何嘗不是一個美嬌娃,雖然說前頭長了一截兔子尾巴……
他想到此處。刺激非常,忍不住篩糠一樣篩動起來,篩得二十來下,鬍子頓時一顫,趴在門子背上一洩如注。
那門子嗚嗚咽咽低聲叫了兩聲。反手就抱住巡撫大老爺。
一時無話。
待到察覺小老爺綿軟下去從後庭中滑出,他這才推著大老爺起身,彎腰去撿了落在地上的衣裳穿了起來,巡撫老爺瞧他舉止。倒也頗有幾分曼妙之處,心中又想到一個妙處。這便是不像女子那般麻煩需要洗刮,忍不住涎著臉就道:「鐵鐵兒,你這後頭真是個妙處,緊、暖、濕、滑,說是名器也不為過……」
門子忍不住白眼兒給他,「我的大老爺,你說的輕巧,我可受多大的罪你曉得麼,你倒是爽了,卻還這般作踐我,下次卻別來找我,要找,你找女人去。」
這話就是氣話了,再則說了,巡撫老爺上馬撫軍,下馬撫民,軍營中如何帶女眷?而且女眷每個月總有那麼一次,太也麻煩,到了軍營中,還不知道誰伺候誰呢!
當下巡撫老爺就笑著道:「好好好,這是老爺我的錯,等忙過平叛這陣子事情,老爺我做主,給你娶一房媳婦……」
門子忍不住又白他一眼,低聲嘀咕道:「睡了我還不夠,還要睡我媳婦,你們讀書人啊!一肚子男盜女娼,全沒一個好東西。」
不過這種事情在當時卻也是稀鬆平常的,玩男寵,然後給男寵娶一房媳婦,連男寵帶媳婦一起玩了,跟後世花旗國性開放比起來卻也沒多大區別。
這巡撫老爺洩了火,心中自然大定,那門子又給他沏了茶,在他身邊伺候了一會子,卻見外頭有人鬼頭鬼腦低聲呼喚。
簫思學忍不住皺眉,「你去瞧瞧,看樣子又是尋你的,老爺我再提醒你一次,伸手可以,但決不能落人話柄……」
「知道知道,能辦的事情我才辦。」門子回了一句,看老爺臉色不太好,趕緊嬉笑著伸手去抱了老爺一把,順便在老爺臉上親了一下,低聲道:「你這大老爺很多事情不也是我幫著辦的?別老是拿老眼光看人把人看扁了。」
他說著,起身正色,整理了下以上,施施然就走了出去,倒也有幾分神采,後面簫思學忍不住搖頭苦笑,哎!我連他都改變不了……
門子出了書房,那低聲呼喚他的僕婦表情侷促,雙手不安地互相搓著,低聲賠笑道:「任二爺,奴不是故意打攪你和大老爺,實實是外頭有人找,說是有急事。」
簫思學也算得很清廉了,他身邊也就是一個門子加兩個僕婦,考慮到他是三品封疆大吏,這當真是操守很高了,當然了,要把他喜歡玩弄門子給剔除掉,畢竟這是時代的局限性,這個時代玩兔子是風雅事,他作為二十出頭就中了進士的讀書人,別的不講究可以,但是風雅,怎麼能不講究呢!必定要風雅起來。
門子雖然看似被老爺玩弄,等而下賤,實際上在市井間地位還是很高的,雖然說這個地位是狐假虎威,一般外人稱呼門子都喊小二爺,即便是背後說話,一般也稱門官,當然也有一種很侮辱的稱呼叫兔崽子,但等閒不會這麼叫,如果真這麼叫了,那就是撕破臉了,不死不休。
這任鐵鐵在三品巡撫大老爺身邊做門子,地位可想而知,甭看他在巡撫跟前婉轉如女子一般,在外頭,譜兒還是很大的,當下摸了一塊碎銀子給那僕婦。「我知曉了,牛家嫂嫂你先去罷!下次尋我,別忘記了就說是沽衣店有衣裳要請我去掌眼。」
古代布料是硬通貨,有時候比銀子還好使,那時候絕沒有把舊衣服捐獻或者說扔掉的。所以就有沽衣店。像是當鋪什麼的要請資深朝奉,沽衣店的話,就必須請一些對當時時尚潮流瞭解的人來掌眼定價,這門子無論在哪個省份哪個官老爺身邊。顯然都可以說是當代最時尚人群。
那僕婦得了銀子,暗中顛了顛,怕有七八錢,臉上頓時堆起笑來,「是是是。奴一時情急忘記了。」
任鐵鐵也不跟她計較,當下轉過兩道院子到了巡撫衙門後院的偏門,這偏門也是有當兵的把守了,只是看見任鐵鐵,卻趕緊腰桿子一軟,臉上堆笑,「任門官。」
任鐵鐵點了點頭,心安理得享受幾個當兵的服務,翹著下巴瞧兩人開了門。這才施施然出去,一個當兵的看他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忍不住呸了一口,旁邊一個年級大的趕緊拉了他一把,「你作死不成?」
另一個臉上悻悻然。卻也心知肚明,自己也就只敢背後吐口唾沫,卻忍不住抱怨,「咱們給大老爺守門。好處卻全被他撈了……」
「人家不撈也輪不到你。」年級大的甩手給了他一腦殼,「人家是大老爺身邊人。你是麼?瞧你這長相,麗春院的春花都要嫌棄你不肯接你買賣……」
年輕的頓時大聲叫屈,「那春花都有四十了罷!我哪裡看得上,攢了銀子也要睡一睡小金寶這樣的頭牌才行……」
兩人話題就轉到了女人身上,口沫橫飛說了半晌,外頭門子黑著臉進來了,聽兩人說話齷齪,忍不住瞪眼豎眉大聲呵斥道:「混賬行子,說的什麼混賬話,大老爺要聽見……」
兩個當兵的頓時骨頭都軟了,當下苦苦哀求,「鐵鐵大人,小的們一時糊塗忘記了衙門的規矩,求大人大量,把我們兩個當個屁放了罷!」
任鐵鐵心中有事,不欲跟他們計較,冷哼了一聲,快步走去,剩下兩個當兵的面面相覷,一時間七上八下,擔憂不已,連麗春院的小金寶都沒興致去談論了。
任鐵鐵匆匆進了桌上巡撫老爺的茶盞就喝了一大口,巡撫老爺正在燈下看書,忍不住皺眉,「說了多少次,還是一點規矩都沒……」
「我的大老爺。」門子放下茶盞來便一跺腳,「再講規矩,就出大事兒了。」
巡撫老爺眼皮子夾了夾,這等門子的手段,這些年他宦海沉浮,卻也見識多了,無非就是把小事說大了,然後才好從中上下其手,撈取銀子,故此卻紋絲不動。
門子瞧他這個姿態,更是大急,「真真是大老爺不急我門子急,我的大老爺,真出事兒啦!那些土司們密謀造反……」
巡撫騰一下就坐直了身子,「什麼?不可能……」他說著,身子又慢慢軟了下來,卻是莞爾一笑,「是不是哪個不開眼的土司瞧你男生女相,調戲你了?你報上名來,老爺我給你做主就是了,卻不要編這等話來哄老爺我。」
這便是典型的燈下黑了。
「哎呦喂!我的親爹,原來我在你眼中就是這等人?」門子把眼一瞪,頓時就不高興了,「你愛信不信,人家在外頭的眼線方才急匆匆趕來,要了人家五十兩的差遣銀子,要不是我擔心你頭上的烏紗帽,我才懶得出這五十兩……」
他說著臉上都有些肉疼,這五十兩當真是一筆不菲的銀錢,在昆明城偏僻點的地方都能買一幢獨門獨院的宅子了。
巡撫一聽這話,卻是不得不信了,門子畢竟跟了他快十年了,日日親近,做那等事情,說沒感情是假的,若不然,他為什麼明知道門子愛伸手貪小便宜,卻也沒因為自己不能改變身邊的人而棄之如敝屣。
瞧他臉上正色,門子這才把才纔出去得來的消息原原本本說了,這話說完,卻是把簫思學巡撫驚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啊呀!這些殺才,罔顧朝廷恩典,害我不淺……」巡撫老爺一慌神,哏兒,就暈了過去。
門子一瞧,卻也嚇個半死,趕緊抱他起來在旁邊的塌上。又是撫胸又是餵水,好不容易巡撫老爺這才悠悠醒轉,趕緊一把拽住他衣服,「速速去拿我王命旗牌,調遣兵馬保護靖海侯爺。」
「老爺。那些狼兵可是凶悍得緊……」門子往上三代都是本地漢人。對土兵先天就有恐懼心理,「咱們去請黔國公不行麼!到時候即便出事,也有黔國公分擔著,怎麼也不會掉腦袋罷!頂多貶黜為民……我平時私下也攢了些銀子。卻也有個千把兩,咱們到南京去住,那地方四季分明,人文薈萃,美妓又多。老爺你定然喜歡的……」
聽他把私房攢下的銀子都說出來了,巡撫大老爺說不感動是假的,可見雖然走的是後門,走啊走的卻也是走到內心深處去了,可是這當口卻不是柔情蜜意的時候,當下伸手去握著他手道:「鐵鐵,你聽我說,我這巡撫,聽起來三品緋袍。其實是因為天高皇帝遠,我在雲南整整八年了,迄今一點調我回朝的消息都沒有,可見老爺我做人多失敗,朝中無人幫襯啊!那鄭國舅以軍功封侯。不知道多少故舊跟隨,又是當今最寵愛的皇貴妃的親弟弟,若他在雲南出事,整個雲南官場。個頂個的,一個沒跑兒。」
門子聽他說的嚇人。忍不住道:「不能罷!我平時在貢院聽那些讀書人說話,都說本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有錯,讀書人也要罵的,皇帝的小舅子而已,難道還能因為他就把老爺和整個雲南的官兒全給殺了?」
「殺是不會的,下獄,貶黜,這些幾乎是可以預見的。」簫思學忍不住苦笑,這天下百分之五十的人口和糧食都在南直、浙江和江西,而鄭國舅又創造了天下一等一的賦稅,說他勝過三省,卻是絲毫不為過,這等人物,真要出事了,整個雲南的官員給他陪葬,那又算得什麼,說不準到時候朝廷那些跟鄭國舅唱反調打擂台的都要跳出來,來一句洪洞縣中無好人罷!
[世人皆曰可殺],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啊!簫思學喃喃。
門子一腦門子的冷汗,這種情況,他平時自詡小聰明,卻發現這時候都不太管用了。
正焦急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他當下就道:「老爺,咱們何不趕緊私下知會那位爺,讓他先暫避一時……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簫思學身子一正,急急就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亥時罷!」
巡撫老爺掐指一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他畢竟是巡撫而不是布政使,也上馬打過仗,雖然是二把刀,但好歹也惡補過幾本兵書,知曉些戰仗細節的,這但凡是城中作亂的,大抵要到夜色最深到雞鳴凌晨的時候最好,那時候人最無防備,「依我算來,那些殺才若想在今夜作亂,定然是丑時到寅時最佳,如此,我們卻是還有兩個時辰。」
「鐵鐵。」簫思學抬頭盯著門子,「扶我起身,不要驚動了旁人,只喊一頂兩人轎,咱們去那位大都督的駐下。」
巡撫大人和門子便衣打扮,轎夫這時候俱都睡了,不在衙門聽用,還是任鐵鐵喊了方纔那兩個守門的當兵的,兩人又驚又喜,換了衣裳,一頂軟轎抬著巡撫老爺就去了東北面原沐王府柳園。
到了柳園門口,巡撫掀開轎簾一瞧,門口氣死風燈高高掛起,卻是連一個守門的都沒有,當下歎氣,這位爺在北邊殺得人頭滾滾,卻是不把南邊放在眼中,這卻也是,朝廷的大敵從來都是蒙古韃子,至於南邊,朝廷就跟大人欺負小孩一般,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想殺人家國王就殺人家國王……
「去叫門。」他低聲吩咐轎旁的任鐵鐵。
簫思學深夜求見鄭國舅,一見國舅爺,卻是大吃一驚,他原本以為,這時候國舅爺匆匆起身,想必衣冠不整,卻不曾想,見著這位少年侯爺,才發現對方衣冠宛然,腰間佩劍,身邊那些早就聽聞的姬武士,甚至全副披掛。
他不是笨蛋,頓時就想明白了。
其實,這事兒還真經不起推敲。最簡單來說,劉綎和鄧子龍兩人剛被簡拔,如果知道土司們跑到大都督行轅來鬧事,一準兒要跑過來庭參,這根本不是趨炎附勢之類。頂頭上司被鬧事。你作為下屬,不第一時間出現在領導跟前,這事兒,不管是大明朝還是後世。你都是不想混了。
做官最重要是什麼?揣摩上意,再有本事再不屑巴結的人,只能說沒事的時候不屑巴結,可上官都被底下人威逼成這樣了,你作為下屬居然還不出現。這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以劉綎和鄧子龍的脾氣,若得知土司鬧事,一準兒帶著兵先去把那些土司全部用拳頭干翻了,把事情鬧得整個昆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如今呢?一絲兒動靜也沒有。
再說黔國公,沐昌祚做為征南將軍世襲罔替鎮守雲南,那些土司鬧事,他肯定要出面,不管是和稀泥也好。殺雞駭猴也罷,總要出面的,不可能如現在這般連面都不露。
當下張口結舌道:「鄭侯爺,你……你卻是早有預謀?」
乖官有些不好意思,這似乎還真有些對不起文臣們。要知道他可是釣魚執法,那些土司鬧事,以狼兵們脾性,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兒來。死人是免不了的。這要換了以前,為了某一個目的。就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他肯定做不來,可如今他卻也不得不習慣,屁股底下坐了這個位置,有些事情,就不得不習慣。
這就像是做將軍,你明知道前面一個陣地死守就是一個字,死,但有時候出於戰略目的,你卻不得不讓手下人去死守,人命對你來講,就是一連串的輸贏數字。
「簫巡撫,實在多有抱歉。」乖官臉上堆笑給對方一個笑臉,「武將這塊兒,我還能周旋一下不露出破綻,但是……」
任鐵鐵一直跟在簫思學身邊,這時候也算是瞧明白了,忍不住就道:「你就拿我家老爺做魚餌?對了,還有全城的百姓,你給了他們這個機會,可知道狼兵們多暴斂麼?」
乖官一愣神,定定就瞧著簫思學身邊的任鐵鐵,簫思學怕自己的門子吃虧,趕緊呵斥他,「此處哪裡有你插嘴的地方,還不快給鄭侯爺賠禮。」
「不不不,這位……說的挺有道理的。」乖官也不是初來乍到,不懂文官們喜歡的那調調兒,自然明白這白淨臉兒的年輕人是幹什麼的,說實話,卻也有小芙蓉姐姐的一點影子,話說,這個年代人的審美觀基本也差不多。
「不過。」乖官雖然承認任鐵鐵說的有道理,卻麼打算放棄自己的想法,「我始終認為,土兵對我大明來講弊大於利,改土歸流,這才是真正有利於朝廷,有利於百姓的。」
任鐵鐵忍不住哼聲道:「說的好聽,有利朝廷是真的罷!有利百姓我卻沒瞧出來,你再厲害,還能永遠待在雲南不走麼?即便不走,那又如何?黔國公還不是永鎮雲南,夷人該鬧事的一樣鬧事。」
「所以說,要狠狠的殺一批。」乖官正色,這天底下的時候,永遠是你跟我講拳頭,我跟你講道理,你跟我講道理,我跟你講拳頭,「對於一個中央大國來說,力量,就是外交,有時候,必須用刀劍和鮮血來說話。」
經過了那麼多事情,乖官終於學會了一些決斷了,即便這在那些真正果決的人來看依然有些優柔寡斷。
簫思學張口預言,但看國舅爺臉上神色,心中卻是歎了一口氣,把要說的話又嚥了下去。還是乖官看他臉色,知道他心中有話,臉上一笑,卻也不表,「簫巡撫,我身邊人烹的好茶,聽說簫巡撫是茶道的好手,還要你指點一二。」
是夜,南門火起,狼兵奪南門,隨即攻打柳園大都督行轅,卻在刀盾兵和火槍兵組合跟前敗下陣來,潰兵亂走,昆明城大亂。
第二日,狼兵再攻,因沐王府和大都督行轅連成一片,急切間攻打不下,狼兵四散,佔據了大半個城池。
昆明這座美麗的城池,有一大半落入土司們手中,但是,這跟土司們一開始的期望卻是完全不一樣了,要知道,現在他們完全就成了佔據城池作亂,可以說,實際上他們已經是造反了。
土司們用簡陋武器打仗打慣了。突然被連綿密集的火槍給一排排地射擊,頓時就懵了,兩次攻打柳園大都督行轅,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加上土司們也沒想到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互相推諉,無論如何都不肯做出頭鳥了,要知道,手底下的兵多死一個。自己的勢力就削弱一點,他們又都是土兵,連強行抓人充填進來都沒辦法,狼兵歷來如此,別地方的人即便進去了。也融合不進他們的圈子,這種情況即便後世都無法完全解決,更勿論現在,而且還是地域性極度強的狼兵們。
這種情況,好有一比,就好像說是調戲一個姑娘,調戲不犯法啊,即便被抓,頂多口頭教育。可這一調戲,現在發展成衣裳都脫光了,槍在洞口了。
狼兵們能忍得住麼?昆明作為雲南布政司治所,開茶馬市,開銀礦。和周邊諸國交流,雖然富庶不比南北直隸,但在土司們看來,那已經是肥得流油了。哪裡還有不亂來一通的道理,事實上。歷史上原本只是起哄結果衍變成打砸搶的行動,真是比比皆是,連群眾行為都會衍變如此,更何況,是以暴斂悍勇在歷史上聞名的狼兵呢!
「木邦王土司,你給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西門的城頭,馬千乘指著城外排成方陣的佛郎機僱傭兵,氣急敗壞地扯著王姑蘇的衣襟。
王姑蘇好整以暇,慢慢伸手一根根把馬千乘的手指掰開,「馬賢侄,當初要鬧事的可是你。」
「我說的是殺了那小國舅,不是佔據城池造反。」馬千乘面紅耳赤大聲喊道。
「你手下那些土兵是什麼德性,難道你這個土司不知道麼?」王姑蘇臉上帶著一股子嘲諷的味道,「如今那些人都紅了眼,沒瞧見把我們二人都排擠到西門這邊來了麼,為甚?西門窮人多唄!東邊打不下,南邊商戶居多,他們自然要搶一搶,這等城池,多肥啊!搶一把,比在自己地盤上苦心經營二十年還要強……嘿!嘿嘿嘿!」
馬千乘臉上頹然,踉蹌著一把扶住城牆,「臥槽泥馬,我被你們坑苦了,我石柱宣慰司兩百年大明忠臣……」
「馬土司,你還是先想想如何對付外面那些佛郎機人罷!」王姑蘇指著城下。
其實,城外的佛郎機僱傭兵們也在犯嘀咕,不為別的,就因為昆明太大了,對他們來講,簡直是龐然大物,如今瑞恩斯坦波拿巴居然要他們攻城,這,這簡直是最不可理喻的命令了。
「將軍,您不會是要讓我們攻打這座偉大的城堡罷?」佛郎機僱傭兵們眼神中全是無奈,「天吶!她比巴黎還要大……」
真是些沒見識的歐洲土鱉。
瑞恩斯坦波拿巴這位前馬耳他騎士團的騎士心中忍不住就冒出了這個念頭,他不得不用帶著鐵手套的手摀住自己的臉頰,借此來掩蓋自己臉上的尷尬神色……
好罷!我們可以想像,《紅樓夢》中劉姥姥進大觀園,而劉姥姥旁邊一個在榮國府聽差的丫鬟正是劉姥姥的同鄉,聽見劉姥姥那些話,怕也就這個表情了,雙手捂臉裝不認識對方。
大明萬曆八年的時候,西班牙和葡萄牙合併,這時候的哈布斯堡王朝正是勢力最龐大的時候,不過即便如此,哈布斯堡和法國依然不對付,法國人在萬曆九年挑唆德尼蘭獨立,成立了德尼蘭聯省國,並且持續和西班牙人開戰。
這時候的法國人正陷於宗教戰爭泥潭之中,信奉天主教的諸侯們和信奉新教的諸侯們人腦子打出了狗腦子,不過巴黎依然是歐洲著名的大都會,擁有接近20萬的人口,當然,你不能拿來和我大天朝比,這時候山東臨清縣就有人口超過百萬,為了這人口調查問題,朝廷還打過口水仗,外委太監冒埋冒公公給朝廷上奏疏說[而一城之中,無論南北貨財,即紳士商民近百萬口……],不過地方上官員又不肯承認,認為臨清光是往來的漕丁就幾十萬,商戶更是數不及,總之一句話,那都是外來人口,不算咱臨清的人。
我們再看看萬曆年歐洲人拉達所寫的《出使福建記》中所描述:[這個同安鎮大約一萬或一萬二千戶人家,白方石築成的城牆。他們說此鎮連同附近的村子約十五萬人,顯然這並不誇大。以我們看到的去判斷,我們覺得它是我們途經各地中供應最好的,人很多。][(我們所在的)泉州城有五萬多戶,不包括那些住在城郊的,城郊多而大。城市四周有石頭築的高牆圍繞,還有一座十分出名的橋,六百多步長。][我們把信函裡提到的禮品送上後,離開了福州城,在那裡停留了三十五天,此城是我們在中國看到的最大的城,據我們所知,有十五萬戶,而且是福建省的省會。]
反正,法國人的大都會若放在大明,也就略勝出一個普通的縣,跟州府都沒法比。
而西班牙和葡萄牙聯合王國跟法國是敵對的,正所謂,最瞭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在西班牙和葡萄牙聯合王國的精銳僱傭兵們來看,法國依然是一個很強大的國家,而巴黎,嘩!那可是一個超級大都市,歐羅巴的中心,那兒的姑娘們棒極了。
而眼前這座城池,昆明,她顯然比巴黎大。
用兩千僱傭兵就攻打巴黎?開什麼玩笑?
國舅爺給他們配備的是什麼?米蘭全身步兵甲,雙手大劍,並且還有火槍兵助陣,說白了就是借用他們那種大開大合猛攻的氣勢,而那些土司兵什麼裝備?長矛,短刀,身上連皮甲都沒有。
但是這些佛郎機僱傭兵們似乎全部忘記了自己武裝到牙齒這回事,說到底,他們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大規模械鬥,陣仗太大了,有些嚇唬人。
這就跟後世小縣城的頭號混混第一次進上海灘一般,眼花繚亂,被太多的人,太多的高樓大廈給迷惑住了。
一時間,城內城外對峙,形成了很奇怪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