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章進入女人內心的通道
顏小姐和師兄李如柏入蘇州,她知道老師本意是撮合她和師兄,可她本就是個傲嬌的性子,何況李如柏是來天方吳家求親的……後人考據,金瓶梅的作者有很大的可能便是徐文長,姑且認為是他徐文長好了,可寫出活靈活現女子的男人,並不代表他生活中就真的能通曉女人心,就像是乖官前世所知的那般,很多成名的情色小說作家,大抵是處男,既然如此,殺老婆的瘋子寫出細膩的女子,便不足為奇了。
所以,顏小姐認為老師的主意很不靠譜兒,自然就要避諱一二,她這才堅持要到新近結識的姐姐處小住幾天,李如柏拗不過她,本有心派兩個家丁跟隨,可卻是被顏小姐笑著勸住,李如柏一想,也是,這可是蘇州府,天下最繁華的所在,哪裡有什麼危險,忍不住就長歎一口氣,這三吳繁華薈萃之所,真不是邊關外苦寒之地可以比擬的,若是在他們李家的地盤上,像是顏清薇這樣的大小姐只帶著一個丫鬟穿州過府,完全是不可想像的,那地界上,女直、韃靼,蠻夷眾多,被搶了可沒地兒喊冤去。
一想到這個,他忍不住就有些苦惱,那天方吳家對他親自登門求親之事似乎很冷淡,明顯只是顧忌著他老子寧遠伯的赫赫威名,依他的脾氣,倒是要發火的,可是哪兒有把親家當仇家來做的道理,何況這裡到底是蘇州府,不是李家能一手遮天的地方,只好再備厚禮又往吳家送,手筆之大,讓吳家也動容,龍眼大小的珍珠用盒子來裝,嚇都要嚇死人,而這些東西,在女直人那邊,根本不值錢。
他一個武將出身,被拘在蘇州府這樣的地方,本就有些難受,好不容易有個師妹,只當自家的妹妹一般,見顏清薇堅持,也就罷了,只是對她說,結識朋友,總要有些東西在手頭,也好方便送人,就給了她一匣子小指肚兒大小的珍珠,繞是顏清薇出身寧波一等一的大家族,也不免吐了吐舌頭,對這位豪爽的師兄倒是真生出些好感,不過她也不是尋常人家女兒,也就不客氣收了下來,李如柏看她不忸怩,更是歡喜,就又給了她兩支穿雲炮,這是軍中防備韃子所用,點燃後直衝天際並且燃出一道狼煙,在無風或微風天氣凝聚不散,即便是大風天,也足以讓人瞧清楚。
顏清薇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去叨擾柳氏的,只是,今夜卻讓她瞧見了那鄭國蕃的醜態,以前多好的一個小郎君,如今怎生這般,權勢當真如狼似虎,她忍不住就哀愁地瞧著對方,眼神中更是帶著些微的鄙夷,為了自家的富貴,當真就必要如此不折手段地往上爬麼?
乖官看到顏清薇倒是怔了怔,沒想到她怎麼會跟這些人牽扯上,忍不住就開口問:「你怎麼在這?」
顏小姐淡淡然道:「我若不在,如何能瞧見鄭大都督的威風,一句話,便要陷害如許無辜的士子們絞立決的罪名,他們和你有仇麼?你於心何忍?」
聽她說這話,乖官頓時皺起修長漆黑的眉來,這位又開始犯病了,忍不住就反諷道:「無辜?我怎麼沒瞧見有無辜的人?顏叔父難道沒教過你麼,天下抬不過一個理字,他們聚眾結盟,這不假罷!按大明律,聚眾結社二十人以上,為首者論絞……」
「士子講學,這叫聚眾結社?」顏清薇忍不住就打斷他,「鄭鳳璋,你驟然為官,別的沒學到,這無恥的本事倒是學了十足十……」
聽她這麼一說,乖官當即就沒了心思跟她說話,並且在心中慶幸,幸好自家老爹還沒昏頭到讓她進門,還真是個惹禍精,俗話說成功的男人背後必定站著一個女人,可她要是站在男人背後,保管站在誰背後誰倒霉,那張嘴就是惹禍的根源,或許她總是在做好事,可偏生就好心辦了壞事。
把臉沉了沉,乖官便不和她講話,自顧轉過臉去對孫應龍道:「全綁了。」孫應龍眼眉通挑,聽了兩句,就猜了一個***不離十,據說國丈當初還沒發跡的時候很是得寧波顏家家主的幫助,這位美貌的小姐,怕就是那顏家主的女兒了,當下就多看了顏清薇兩眼,深深記在心中,準備若再次進京,萬一德妃娘娘問起來,自己也好回答。
而顏清薇瞧他轉過臉去不搭理自己,忍不住就氣苦,這個人,為何墮落如此,當下忍不住大聲道:「鄭乖官,你還講不講王法?」說著,快步過去,就攔在了他跟前。
乖官瞧她那認真的表情,忍不住氣笑了,「王法?真是孺子不可教,青籐先生算是白教你了,我講的是大明律,而你,正在阻撓我執行律法。」
被他的話氣得俏臉通紅,顏清薇忍不住道:「你這是巧言令色,士子議政本就是本朝的慣例,何況,從兩漢開始,太學生……」
「得了罷!」乖官當即打斷她,「這些我懂的比你多,顏清薇,咱們認識這麼久了,我怎麼就沒見你懂事過一回呢?當初,威逼我爹是你罷!顏大璋叔父如今和鄭家也算得上通家之好,咱們好歹也算一家人罷!如今,你眼瞧著這些人罵我是國之奸戚,我不指望你幫我說話,難道你就不能兩不想幫站在旁邊看著麼?」
當初顏大璋往琉球販賣佛郎機炮反而陷落在琉球島,顏清薇為了讓乖官幫她去琉球,對鄭國丈很是說了一些誅心的話,這一直是顏清薇的一塊心病,如今,被乖官赤裸裸地揭開,頓時痛徹心扉,一時間,她心中大慟,眼淚水斷線珍珠一般就掉了下來,那映雪華瞧見自家小姐被欺負了,顧不得推搡那錦衣衛,拽著裙角跑到小姐身邊,就對乖官怒目而視,那架勢恨不得要吃人。
「鄭鳳璋。」顏清薇只覺得一顆芳心似乎被一把攥在手上揉捏,真有肝腸寸斷之感,淚水在粉面上肆虐著,她忍不住大聲責問,「你……你為何就不懂我。」
在場的錦衣衛一個個仰面朝天裝著看不見,實際上很多人耳朵一抽一抽地動彈,顯然在聚精會神凝聽著國舅爺的八卦。
乖官被她的話給氣樂了,為什麼要人懂你?地球圍著你轉啊?你當你是太陽?
他真的很想告訴對方,太陽又叫日。
嘴角微撇,他忍不住就說:「在很遙遠的國度,有個叫張愛玲的女子,幾乎所有的文藝女青年都知道她,名聲可比擬易安居士,這位奇女子說過一句名言,通往女人內心的通道,是牝。」
明末無數小說中常常會有八個字[自分其股,以牝就之],若用白話可以敷衍出一段精彩的情色小說來,明朝大家閨秀們更是要學春宮,自然曉得牝是什麼,這話一說,那映雪華忍不住張大了嘴巴,眼神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來,因為這句話實在太強大了,強大到以映雪華的腦容量都難以接受,雖然說大明市井還是很開放的,可是,映雪華依然想不通,這得多不要臉的女人才能說得出口。
而顏清薇頓時臉色大紅起來,接著,血色愈發濃郁,漲紅一片,而這時候,乖官雙臂抱胸斜著眼睛瞧她,那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意思,顏清薇甚至直接就理解為[要我懂你?你有沒有張開你的腿,露出你的牝……]
這世上,還有比這話更折辱人的麼?
一時間,她只有一個想法,原來,他是如此看我。
一張俏臉上頓時血色盡褪,變得慘白一片,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間,她抬手就給了乖官一個耳光。
啪一聲脆響摑在乖官臉上,在一眾錦衣衛目瞪口呆中,乖官臉上頓時就起了紅渲渲一片,而顏清薇揮出一巴掌後也愣住了,低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時間,柔腸百結萬念俱灰,一捂臉,轉身疾奔,乖官捂著臉頰,全沒眾人意料中的羞惱,反而淡淡對身邊菅谷梨沙等人道:「攔住她。」
西野翔和真白杏站在最靠近院門處,聞言頓時一把攔住了顏清薇,早合少女隊如今大明官話也操得流利,早就在後面看這女人不順眼,居然對殿下如此無理?正所謂君憂臣勞,君辱臣死,兩人哪裡還肯客氣,西野翔就扭住了顏清薇的胳膊,一下反剪過來,顏清薇從不曾吃過這般苦頭,頓時痛得淚水流得更急,卻死死咬住櫻唇不肯開口,她執拗地認為,開了口便是向對方低頭,而西野翔見她咬唇不語,手上一用力,就聽見輕微地卡嚓一聲,卻是把她胳膊給扭脫臼了。
一陣鑽心的劇烈疼痛,顏清薇死死咬著唇,把血都咬出來了,強忍著讓自己不張嘴,而且,身體上的疼痛還抵不過內心深處的痛,那眼淚水止不住地婆娑而下,她本就喜歡穿白色衣裙,這般落淚,真有梨花帶雨之姿。
乖官在旁邊看了,微微一皺眉,菅谷梨沙如今也會觀察自家殿下的心思了,當下過去故意呵斥了西野翔和真白杏兩句,而乖官正要說話,突然就聽得咻一聲尖銳的聲響,破空聲尖銳刺耳,轉頭一看,一道紅色濃煙直衝天際,即便是夜晚,卻也清晰可見,這要是白天,怕是十數里外都能瞧見。
孫應龍眼神一凝,趕緊湊過去低聲道:「國舅爺,這是朝廷邊關用的穿雲炮。」乖官看著那婢女緊緊捏著手腕,虎口處被焰火灼燒得頓時腫了起來,想必馬上就會起上一大片的水泡,即便如此,居然還惡狠狠瞪著自己,一副[你等著瞧]的嘴臉,當下忍不住啼笑皆非,唉!真是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人玩什麼鳥兒,有這樣的小姐,合該有這樣的丫鬟,幸好的是,小倩不像她。
乖官心中感歎了一番,不過,這時候卻已經沒心思糾纏與顏清薇的事兒了,小資情調那得閒得蛋疼才有時間去玩,可他又哪裡有空閒,當下冷下臉來,「梨沙,把女人全部押到一旁,孫應龍,做事。」
菅谷梨沙一聽殿下這話,頓時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去做了,小手一揮,幾個早合少女隊就把映雪華包括樊玉衡的娘子柳氏給拖拽到一邊,那映雪華不愧是顏清薇親自挑的丫鬟,有她家小姐的氣魄,一邊努力掙扎一邊大叫:「你等著,我家師少爺馬上就會來,馬上就會來……」
孫應龍努嘴讓手下做事,瞧見國舅爺微微皺眉,本著拍馬屁背黑鍋的奉獻精神湊過去低聲道:「國舅,莫不如……」他說著就比劃了一個手掌往下切的手勢,「下官保管做的乾淨利索。」
乖官頓時呵斥他,「做你的事情。」孫應龍熱臉貼了個涼屁股,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訕訕然退開,而乖官就對顏清薇道:「什麼時候找了個師少爺了?」
他這話落在別人耳中,未免有幾分酸溜溜的味道,不遠處孫應龍聽了,暗自歎氣,看來這位顏小姐和國舅爺的事兒,自己還是少摻和的好,這男女之間的事情,還真說不準。
不過,他這想法未免就把乖官想的太飢不擇食了,乖官的話,只是人之常情而已,就好像女人哪怕有了新男友,內心也總是希望前男友依然無怨無悔地愛著自己一般,這無關乎男女和善惡,只是人性罷了。
顏清薇被扭脫臼的胳膊讓菅谷梨沙隨手一托便好了,她捂著胳膊眼淚婆娑,卻咬唇不肯回答乖官的話,乖官討了個沒趣,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剛才被扇的臉頰還熱乎乎的,忍不住就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再不看她。
這時候,那些士子們瞧見錦衣衛從房內抱出鐵甲,當下大嘩,這玩意兒一旦真落實了,謀逆罪可是死罪。
那樊玉衡瞧見從房內真的搜出了鐵甲,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嘶聲力竭喊道:「奸賊,有本事衝我來,這房子是我的,和別人沒關係。「
乖官聽了他的話,倒是有些對他刮目相看,要知道,能在這時候有決斷,這可不容易,智慧和勇氣缺一不可,這樣的人本來應該會有一個不錯的前途罷!可惜啊!碰上了錦衣衛這樣強大的對手,錦衣衛想從一個人的房間搜出點東西,那就肯定能搜出來,這些手段不是區區一個讀書人能瞭解的。
「秀才貴姓?「乖官突然就問他,他愣了下,隨即梗著脖子大聲道:「樊玉衡,舉子。」
說出自己的身份的時候,樊玉衡還是很驕傲的,刀槍斧鉞加身並不能改變這種驕傲,秀才,舉人,進士這三級考試中,從比例角度論難度的話,舉人可謂最難,是三級考試錄取比例中最小的。
乖官看他昂著脖子,忍不住嗤笑,「舉子?跑到雲南布政司轄下去考試的南直隸舉子,這還真是少見。」樊玉衡臉上頓時漲紫了一片。
當時浙江和南直隸都是科舉大省,有些讀書人會故意跑到偏僻的省份去考試,就像後世高考明明是漢族卻非要弄個少數民族的身份獲取加分一般,天下事古今同理。
乖官如今手上有錦衣衛,查個讀書人的身份那還不是小事一樁,拿話諷刺了下樊玉衡,他就緩緩道:「你聚眾結社,按律當斬……」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樊玉衡凜然大喊,這時候一眾士子的士氣早就被折騰的差不多了,數十人中只有寥寥幾人掙扎著附應了他一下。
乖官故意道:「捨生取義?我剛準備說你按律當斬,可我卻欣賞你有當機立斷之能,欲保舉你為官,你怎麼就不聽一聽我保舉你為何等官職呢!」
樊玉衡張口結舌,而其餘的士子聽了這話,原本跪在地上,頓時掙扎了起來,紛紛看著樊玉衡。
人不患貧而患不均,這道理放哪兒都一樣,這些士子一聽乖官欣賞樊玉衡要保舉他為官,而大傢伙兒卻被押著跪在地上,頓時就心生異樣,樊玉衡心中咯登一下,頓時嚥了一口唾沫。
只是,乖官這時候卻是不往下說了,轉過身軀卻是和菅谷梨沙等少女們說話,而他剛才那句話,卻已經在士子們中間劃開了一道裂痕,他愈是不說話,眾人心思愈重。
若大家都進詔獄,這原本也是揚名天下的事情,日後說不准還能名標青史,若是活著走出詔獄,那便是一筆巨大的人生財富,可是,如果有人進詔獄,有人反卻能當官,這個區別就大了,憑什麼你樊玉衡可以被人欣賞為官,我等卻要進詔獄?
一時間,各人各自心思,有幾個心思淺薄的,頓時大喊起來,「我等只是應樊玉衡之邀而來,並不曉得他房中藏有妖書鐵甲準備造反……」這話一說,樊玉衡頓時臉色一片慘白。
他很想大聲喊,眾位,休要聽他胡言亂語,他這是在我們中間製造矛盾,可偏生又存著僥倖的心理,萬一……對方真的是欣賞自己……
他們一眾士子,若是全部進詔獄,甚至全部被砍頭,或許還好些,可若是有人身死有人為官,這件事情頓時便成笑談,後世說起來,怕就會認為這件事情是狗咬狗一嘴毛,再說了,看見別人可以為官,誰又甘心去死呢?
先是有一兩個心思淺薄的大喊,接著,大聲喊冤枉抱屈的就多了起來,沒一忽兒,就有十數個反口,甚至有兩人還倒過來咬樊玉衡居心叵測,乖官冷笑著就看了一眼旁邊的顏清薇,那意思分明就是,瞧見了麼,什麼為國為民,一塊肉骨頭扔出去,立馬兒就搶了起來。
顏清薇臉色蒼白,袖中的手緊緊捏了起來,青色的筋頓時繃起。
正在這當口,有兩個錦衣校尉突然眉頭一皺,就伏地側耳去傾聽,隨即起身大聲道:「大都督,有二十匹以上的騎士正快速而來,翻蹄極闊,江南沒這等神駿的馬兒,應該是關外的駿馬。」
孫應龍頓時湊了過來,「國舅爺……」乖官撇嘴,淡淡道:「二十來騎士怕什麼。」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國舅爺,還是往裡面避一避。」孫應龍低聲勸他,「這騎兵奔襲威力極大……」
「沒什麼萬一,這可是蘇州府。」乖官揮手打斷了他的話,不過,看孫應龍臉色焦急,還是對菅谷梨沙努了努嘴巴,菅谷梨沙掀了一下外套一角,其餘早合少女隊紛紛也亮了亮,每人腰間都帶著兩支短火銃。
孫應龍一看,這才略微放心,不過依然叫了手下在院門外頭嚴陣以待。沒一忽兒,幾十匹駿馬馱著一幫精悍的漢子如龍而來,為首一人二十來歲,長臉膛,隆鼻,正是李如柏,緊緊跟隨在他身側的是家丁頭目李爭之。
數十人馬勢極快,說話間就到了跟前,那李爭之雙腿一緊,胯下馬兒頓時竄了出來成了頭馬,隨即眾人齊齊勒住馬韁,一陣駿馬嘶鳴,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馬蹄在空中彈踢不已,李爭之在馬上厲聲道:「錦衣衛千戶、世襲鐵嶺衛指揮使李如柏大人……」
砰砰兩聲巨響,李爭之胯下的駿馬脖頸上頓時開了兩個洞眼兒,嘶鳴著就轟然倒地,李爭之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兩圈,他久經戰陣,人在空中往下跌的時候就已經蹬開了馬鐙翻身撲倒,雖然沒被馬壓住,卻也狼狽不堪得緊。
乖官轉首看了菅谷梨沙一眼,菅谷梨沙吐了吐舌尖,把手上兩支猶自冒煙的短火銃扔掉,低聲道:「誰讓這些人在殿下跟前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