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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284章 放開那位秀才 文 / 戴小樓

    284章放開那位秀才

    踹門而入的正是北鎮撫司使孫應龍,按說,他作為鎮撫司使,在江南可說是錦衣衛系統內最高級的官員了,這次行動自然是國舅爺總統,他孫應龍佐貳之,可乖官跟這廝接觸時間長了,深知這傢伙可說是後世書中錦衣衛的典型,怕他株連過重,就把王啟年等一干百戶放了出去分別往各個衙門和四個都察院而去,反倒把他拘束在身邊。

    孫應龍心知肚明,未免覺得國舅不夠殺伐果斷,可國舅爺正是他的大靠山,況且如今國舅手下人才濟濟,他要不揣摩上意,如何能繼續往上爬呢!故此老老實實就跟在乖官身邊,不過,肚裡頭終究是有些怨氣的,一腳踹碎門板,伸手一招,一群如狼似虎的校尉力士就闖進房內,把這些方巾儒衫的讀書人倒剪了手臂拖死狗一般就拖了出去,押到院子內,上去一腳踹在膝彎處,就讓這些平日自詡高高在上的讀書人一個個跪倒在地,孫應龍瞧著,心中未免就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快感。

    整個院子裡頭一片狼藉,有幾個秀才被倒拖著,雙腳死命在地上蹬踢,非但沒掙脫,反倒把外頭的膝褲給蹬踢掉了,露出裡頭的衾褲來,當真是斯文掃地。

    大明的衾褲大抵和後世的四角褲頭差不多,長度在大腿上,長褲則和後世的褲子差不多,但還有一種叫做膝褲的,形狀類似後世吊帶襪,膝褲這東西,明清小說中包括金品梅紅樓夢都有大量的描寫,這東西基本是有身份的人穿的,質料大抵為緞、綢,冬天則在裡面夾棉,並且講究花樣,你要用個三梭布做膝褲,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並且,褲子也講究個式樣,今年或許流行褲腳喇叭狀,明年可能就變成直筒或者小褲腳了,故此流行週期很短,很多明代小說描寫女人給男人撒嬌,便是說身上衣裳花式式樣還是去年的,說穿出去怕人恥笑,要求新做衣裙,便生動地描寫了當時的人情習俗風貌。

    很多明人筆記都抨擊時人[其暴殄過分,亦已甚矣],稱這種現象叫做[服妖],扶桑也有類似的詞語,便是[傾奇者],總之,這是一個張揚著個性的時代。

    這些讀書人有不少穿著膝褲,身子在地上拖,腳跟蹬踢下,自然便把膝褲給瞪掉,夜間涼風一吹,渾身都要打顫,可即便如此,錦衣衛依舊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腳便把這些人全部踹得跪倒在地。

    「我等有功名在身……」很多儒生嘶喊著這一句保命的話,可孫應龍卻嗤然,「功名?免死鐵卷都沒用……」正說著,一個錦衣衛校尉從房內出來,「大人,在床板下面發現無數妖書。」說著對後面招了招手,「呈上來。」後面一個力士就把印製的如當時的邸報大小的一堆紙張給捧了出來,孫應龍抽了一張在手,低頭看了兩眼,嘿然道:「這是什麼?公然誹謗朝廷命官,勾連小呂宋,好大的罪名啊……」

    「這本就是那鄭國蕃幹的好事。」樊玉衡硬著頭皮大聲喊道。

    這些都是京畿糧房科主事馬沙基馬大人給樊玉衡的,樊玉衡看了勃然大怒,加之瞧見寧遠伯二公子李如柏的做派,刺激了他那顆敏感的心,這才拚命串聯講學,並且,深深地有這一股子使命感,覺得文天祥文丞相那種為國為民的心思,便如同自己這般罷!

    所謂說謊,總要先讓自己信了才成,就像是後來的東林黨,除了東林本身,其餘的全是奸佞,並且深信不疑,干倒楚黨干浙黨,干倒浙黨干閹黨,等把所有奸佞干的差不多了,朝廷也差不多快完蛋了。

    「你區區一個腐儒,仰不足事父母,俯不足蓄妻兒,居然能看到萬里海域之外的小呂宋,並且從超過一萬的小呂宋大兵圍困中找到證據……」孫應龍撫掌大笑,慢慢走到樊玉衡跟前,突然伸手就惡狠狠扇了樊玉衡一個大嘴巴子,頓時扇掉了他兩顆牙,旁邊那婦***慟,悲聲哭喊道:「不要打他。」卻被一個錦衣衛力士緊緊拽住,怎麼掙扎也掙扎不開。

    啪一聲,孫應龍反手又抽了他一個耳光,這才輕描淡寫撣了撣手掌,似乎自己扇了什麼髒東西一般,「你以為你是呂純陽麼?朝游北海幕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他覺得自己最近兩趟來回京師,在船上時分便拚命讀書,似乎有些效果,自家說話都有些文縐縐了,未免有些得意。

    「那鄭國蕃取締漕運,百萬人眾嗷嗷待哺,他卻藉著和小呂宋勾連得來的財貨,大發國難財,這還需要證據麼?有腦子的人誰看不出來?此等***,當誅之,當誅之……」一個秀才叫黃飛葉的,拚命掙扎著身軀,可卻被錦衣衛死死按在地上,扭得地上泥土撲騰起一陣灰塵來。

    明朝有個很奇怪的現象,讀書人說奸佞,不需要證據,往往一句話就夠了,[目之為邪黨],反倒是劉瑾、魏忠賢之流,要辦一個人,得證據確鑿才辦得來,就像劉瑾劉公公辦貪污案,證據確鑿之下,也不過把幾百個貪污的官員貶謫為民,其中對錯,隔著五百年時空,已經不可考據,但翻閱當時的書籍,便能看到當時讀書人的囂張,動不動呵斥別人為奸佞,被貶謫的,不管對錯,只要是閹黨之流辦的,那肯定就是冤屈的,可大明朝有不貪污的官員麼?

    所以後世梁啟超說明朝讀書人[囂風甚勁],評價可謂入木三分。

    孫應龍聽這書生嘶聲大喊國舅爺[當誅之],一陣火大,按著刀柄正要過去,耳中就聽得外頭一陣馬蹄聲傳來,臉上宛如變臉一般,惡狠狠的表情頓時就綿軟了下來,轉身快步出了院門迎了過去。

    乖官翻身跳下馬來,便一陣兒搓手,「這天氣,騎馬真是凍死人。」這時候後面菅谷梨沙業已翻身落馬,快步走來,把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一邊嘀咕道:「殿下,您也太不自重了,這夜深露重,風寒倘若入骨,要得很重很重的病的。」

    把紫色綢緞裌襖斗篷緊了緊,乖官忍不住笑,「好了,你如今倒是成了管家婆一般,莉雅可就沒你這麼多的話。」菅谷梨沙嘟著嘴巴,夜色深沉,的確很涼,又是一路騎馬,把她的臉頰吹得泛起一層紅蘋婆果色來,煞是可愛得緊,「殿下,您可別想趕梨沙走,即便莉雅姐姐身體好了,梨沙也不會離開殿***邊的……」她說著,突然臉色一紅,吐了吐舌尖低聲道:「……可沒別的意思,梨沙是替千代公主看著殿下……不是,照顧殿下……」

    她越說越覺得不對味,聲音愈來愈低,最後細不可聞,顯是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乖官伸手在她臉頰上捏了捏,手感甚好,當下嘿嘿笑了兩聲,這才轉首對跟前的孫應龍說道:「抓了多少?沒粗暴執法罷!」

    「大都督。」孫應龍聞言苦著臉,「這些個腐儒,刁橫得緊,若不粗暴,哪裡拿得下來……」不過,他看乖官臉上表情不動,當即轉口,「是下官辦事不力。」

    乖官瞧他那低眉垂眼的架勢,又好笑又好氣,這孫應龍真是個錦衣衛油子,但又不得不承認,這廝辦事的確有一手,而且講話很中聽,要知道,好話人人愛聽的。

    「進去瞧瞧。」他說著一甩斗篷,大步就往院子裡頭走去,後面菅谷梨沙被他捏了一下臉頰,正羞澀著臉蛋,一怔之下,趕緊跟了上去,隨即,真白杏、戶田憐、西野翔、胡桃雛、霞裡沙等一眾早合少女隊成員們亦緊緊跟隨。

    一進院子,乖官就瞧見一溜邊兒跪著的書生們,心裡頭就歎氣,哎!這還真是典型的孫應龍執法,這廝似乎最喜歡讓人挨排排跪下來,這真是變態的審美啊!

    不得不說,這種法子讓人感覺到很屈辱,尤其是看到同為讀書人的鄭國蕃走進來,這些讀書人更是有些怒目而視有些垂頭喪氣,種種不一而足,有些膝褲被蹬掉的,光著腿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奸戚,今日此辱,吾必當報之。」樊玉衡看見鄭國蕃走進院子,身後還跟著一堆姿色都為上上之選的美人兒,憤怒得眼瞳都在燃燒,掙扎著就破口大罵。

    「大都督。」孫應龍趕緊湊過去把話一說,乖官聽了,臉上忍不住露出冷淡嘲諷的笑,不過,他並不屑跟這些傢伙解釋,用顏山農的話來說,豎子不足與謀。

    「去拿幾副鐵甲扔房裡頭去。」乖官淡淡吩咐身旁孫應龍,藏甲三副以上就是砍頭的罪名,不過,這些人都有功名在身,加上這一次聲勢浩大,抓的讀書人實在太多,要知道,單只這都察院四衙南院旁邊就抓了這麼多,估摸著最後起碼會抓到上千的士子,這還是往少了估算,按照大明慣例法不責眾,最後怕也是[例不的罪]了之,所以,乖官不介意把這些人的罪名再加深一些,這些人死是死不掉的,大明這一百年來,似乎還沒這樣的先例,不過,他花了那麼多精力手段,怎麼也得削一批讀書人的功名才算是殺雞駭猴。

    「奸戚,你陷害忠良,不得好死。」樊玉衡眼眶欲裂,萬沒想到對方居然公然陷害,他一激動,手足直撲騰,居然把兩個反剪著他胳膊的錦衣衛力士都給帶得東倒西歪的,兩人見在國舅爺和孫鎮撫跟前差事沒辦妥,居然差一點讓嫌犯掙扎掉,臉上不由漲紫,其中一人一咬牙,對著樊玉衡肋骨下就是一拳。

    樊玉衡到底還是讀書人,吃了這一拳,頓時肋下劇痛,痛得呼吸都喘不過來,臉上一片慘白,額頭更是冷汗淋漓而下,不遠處那婦人嘶聲悲泣,「相公……」

    這院子是一個典型的南方天井院落,灰牆青瓦,中軸對稱,左右都有馬鞍型風火牆(防止失火的時候火勢從隔壁蔓延過來),牆峰飾有飛簷,開敞式的廳堂和天井一眼到底,在大多數時候,廳堂實際上的功效就是供客人主人交際往來用,前後通暢且采光好,可以看做是院落的一體。

    「放開那位秀才。」這時候,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砰一聲推開了旁邊房門,激動地衝到樊玉衡身邊去推搡那搗了樊玉衡一拳的錦衣衛。

    跑來的正是被喜歡雪花銀子的老爹起名華雪銀又被小姐改名映雪華的顏家丫鬟,前文說到顏清薇跟師兄李如柏到蘇州就下榻歸元寺,這樊玉衡的娘子柳氏閨名榆英,自那天燒香沒拜著千手觀音,第二天又去了,對那知客僧壽杌和尚好說歹說,那壽杌和尚瞧她是個小娘子,麻著膽子就放她進去,結果將將碰到顏清薇正在千手觀音跟前燒香。

    壽杌和尚嚇得半死,這可是人家花錢包下來的,他把人帶進來算怎麼一回事情?可顏清薇到底不是那種眼高於頂的貴婦人,只略一奇怪,瞧柳氏長相雅致,分明也是知書識禮的,不像是那種花枝招展的女子,忍不住就問她,柳氏十四歲便嫁給樊玉衡,她自己的父親就是樊玉衡的啟蒙夫子,故此,可說家學淵源的,若不然,哪裡懂論語,驟被一問,侃侃而談,只說自己前些時日生了一場大病,好不容易病好了,相公帶她來還願,卻沒還著願,怕菩薩責怪,這才懇求和尚帶自己來,不想卻打攪了小姐。

    顏清薇聽她說話有禮有節不卑不亢,很是喜歡,忍不住就拉她說話,卻是越說越投機,那丫鬟映雪華忍不住又炫耀,說自家小姐是青籐先生的弟子,這才讓柳氏動容,顏清薇本不喜歡映雪華炫耀,可看柳榆英端莊清麗,聽了老師的名字居然也略有些失態,實際上內心還是歡喜的。

    所以說,人都是虛榮的,顏小姐這般本是最厭惡別人阿諛,但是不代表她就不喜歡別人拍馬屁說好聽的話,只是要做的巧妙沒有馬屁之嫌疑,像是柳氏這般,淡淡然待人接物,突然動容,實際上就比什麼馬屁都好使,故此顏小姐愈發喜歡,突發奇想,忍不住拉她去千手觀音像跟前磕頭,兩人在菩薩跟前結拜做了手帕交。

    這個時代女子結拜也是一種風俗,像是煙花女子,更是有一種習俗,若幾個名妓結拜,其中一人嫁得金龜婿,那麼,其餘幾個手帕交有資格去和[姐夫]睡上一回,旁人聽聞了,不但不怪,反倒要贊一番,這便是當時的一種市井文化。

    這兩人一結拜,那就是姐妹了,顏清薇本就是有些自視甚高的清傲脾氣,好不容易尋著一個腹中有詩書的女子,雖然對方謙虛為粗通文墨,可講話間還是能流露出自小受到良好教育的一些端倪的,加之柳氏為***子多年了,極有眼色,說話有分寸又得體,更是得顏清薇喜歡,一口一個姐姐叫的甜。

    這兩天,她就住在柳氏房中,倒並非樊玉衡只顧著講學冷落嬌妻。

    那映雪華去推搡錦衣衛力士,而顏清薇走到房門口,滿面悲傷就看著乖官,萬萬沒想到,當初那個[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小茂才,如今居然墮落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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