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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89章 大頭的劍 文 / 戴小樓

    89章大頭的劍

    他是有決斷的,連猶豫都沒猶豫,立刻就應聲答道:「一切但憑少爺做主,老奴無有不尊的,老爺想必也沒意見。」

    看他答應的爽快,鍾游擊拍案而起,哈哈大笑,「老管家,以前看你話不多,想不到如此爽快,你放心,你們顏家,我們寧波八衛保定了。」

    得了他這句話,老管家這才在心底吐了一口氣,這位鍾游擊他熟悉得緊,那是蔡太蔡巡撫手底下得用的,若不是因為資歷實在淺了些,浙江都指揮使也能當得的,他說的話,蔡巡撫也要給幾分薄面的,何況寧波八衛,那是等於浙江三分之一的軍衛力量,既然他肯保顏家,只要老爺安全,那顏家就真的沒事了。

    他心裡頭暗暗歎氣,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啊!自己和這位鍾游擊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平日裡頭也是喂銀子的,可人家對咱們顏家就是冷冷淡淡的,卻對鄭小相公一見如故,真沒想到……最後顏家還要靠鄭家小相公來保全。想到這裡,他心裡頭其實也是捏了一把冷汗的,要是小相公不肯保他們顏家,恐怕,顏家這兩百人,都活不到今晚……

    果然,官字兩張口,再有錢,也抵擋不住當官的一張嘴要吃人啊!

    看他的表情,鍾離肚子裡頭有數,乾脆就把話挑明了,嘿嘿笑了兩聲,「老管家,我說個話你也別不樂意聽,你們這些海商呢!在我眼裡,也不過就是夜壺一般,要不是我這鄭兄弟拚死保你們,嘿嘿!說不準,你們顏家今夜就要下海去餵海龍王了,說實話,若不是我這兄弟,我也不樂意蹚這渾水,你們船上帶的二十來萬現銀子,加上兩艘船,如果再算上被綁的三艘船和五百門佛朗機炮……」

    他頓了頓,悠閒地吃了口茶,這才緩緩說道:「一艘快船加上上面的小弗朗機炮,再折舊怎麼也能賣個八千兩一艘罷!五艘船就是四萬,銀子我估摸著得有二十三四萬罷,那就是二十八萬,那筆六十萬的大買賣,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啃上一口的,沒三十萬兩,那我們寧波八衛豈不是白跑了……」

    這話,就是在敲打顏老管家了,把你們顏家滅口,五十八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到手,還不必那麼費事,以後別人跟巡撫大人做生意,還是得花錢買平安,這進進出出的一算,那就是六七十萬雪花花的銀子,如今只收你們四十萬兩,那是我給我這鄭兄弟的面子。

    這話說的是如此的赤裸裸,連老管家這等涵養閱歷,老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可知道人家這是說的實話,還不得不低下頭去謝人家,低頭的那一剎那,只覺得喉頭一腥,咬了咬牙,又嚥了下去。

    這就是數千年來的官本位,你家業再大,當官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叫你吃不消。

    顏老管家心裡頭黯然,心說,這都是老爺去的早……

    他這時候說的老爺,那就是顏大璋的老爹了,顏大璋的老爹是舉人,而顏大璋只是秀才,這舉人和秀才,區別可就大了,要知道舉人大挑是可以當官的,雖然比例很小,但秀才卻只能做吏,頂多,你有才學,像是青籐先生那樣,做幕友,可就像是青籐先生徐文長那般,靠山胡宗憲一倒下去,他立馬就徹底玩完,而自己當官,即便被貶謫,還能再次起復為官。

    所以,顏大璋的老爹駕鶴西遊以後,顏家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實際上,是在走下鋪路的,可惜,顏家那些子弟們一個都沒體會到,至於顏小姐,更不用提了,依然迷醉在浙江第一名媛閨秀的名頭裡頭,熱衷與詩歌唱酬,和一些大名士書筆往來,卻不知道顏家好似在走懸崖上的獨木橋,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

    想到這兒,他雖然老臉上一陣火辣辣的,但還是起身給鄭國蕃行了一個大禮,「少爺,老奴多謝了。」乖官趕緊伸手拽他,人家一大把年紀,受這一禮,有折壽的嫌疑。

    「只是,少爺,小姐她……」老管家還想說顏小姐天性嬌癡不懂俗禮,要請少爺多多擔待,可這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老爺也不過順船把鄭家帶到寧波,又半賣半送的一棟宅子,可人家鄭小相公給家裡頭寫詩這就不說,詩詞也不好論價,只說他聽到別人要搶顏家的貨,就巴巴地跑上門來報信,已經是對得起顏家了,可恨自己那時候不肯聽人家的話,不然何至於此。至於到了後來,小姐上門逼迫,已經是顏家倒過來欠人家的了,可人家到了船上,二話不說,拿身家性命擔保顏家。

    雖然說這鍾游擊看他順眼,可利字當頭,這大海茫茫的,誰知道這些丘八為了銀子幹出什麼事情來,只要不開口,想必在海上兜一圈,又回寧波去了,但人家鄭相公卻依然拿身家性命擔保顏家,說起來,顏家往裡頭扔了幾十萬兩銀子,可鄭小相公卻是拿命在護著顏家啊!若沒有鄭小相公,偌大家族頃刻間就要化為烏有……自己這個老傢伙,如何還腆顏說得出口讓人家對小姐多多擔待?

    因此,話到嘴邊,猶豫了半天,還是硬生生嚥了下去,滿臉的頹然之色。

    乖官看他表情,見他吞吞吐吐的,估摸著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也沒搭腔,一笑而過。

    既然大家把話都挑明了說清楚了,那也不遮遮掩掩,那邊鍾游擊寵愛的小芙蓉微笑著給顏老管家煮了一盞茶,三人商量了一會兒,決定到離琉球三十里的海域,就讓顏家的快船單獨往琉球去,寧波八衛的艦隊就在海上,依信號行事。

    那鍾游擊又喚來一個穿著百戶武官補子的漢子,瞧著二十多歲,刀條兒臉,渾身精瘦,膚色微黑,看人喜歡挑著一條眉毛,眉毛一高一低,導致看起來像是在古怪地笑著一般。

    「這個是我手底下的老兄弟了,如今領著鎮海衛試百戶的品銜,人機靈,身手也好,就讓他帶上二十個軍中好漢穿上你們顏家的家丁衣裳跟著。」鍾離指著漢子介紹到。

    「鍾游擊,前面一次可也跟著五十個軍衛好漢……這二十個,是不是少了點兒?」老管家表示懷疑這年輕人和二十個所謂軍中好漢的威力。

    那刀條兒臉的試百戶就不樂意了,哼了一聲,道:「老人家,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紀……我胡立濤手底下的兵,即便放到九邊去,那也是一等一的精兵。」

    鍾離咧嘴一笑,就說了,「莫小看他,他手底下的人那都是江湖上遊俠兒出身,個個使得一口好刀,到了軍中再拿軍法鎮壓住桀驁的性子,那真是一等一的好漢,對上百來個也是輕而易舉的。」

    既然鍾游擊如此說,那肯定是精銳中的精銳了,顏老管家趕緊道歉,那試百戶哼了哼,就沒吱聲,倒是鍾游擊又指明告訴他,到關鍵的時候,別人不要緊,一定要護得我這兄弟的周全,安全回來,就記你一功,若有什麼差池,也就別回來了。

    這話一說,顏老管家和乖官都有點尷尬,這話未免說的太明顯了,分明告訴大家,萬一有什麼不可抗力,就別管顏家那家主的死活,護著我兄弟就好。

    他鍾離的確有資格說這番話,雖然他只是游擊將軍,不過寧波八衛沒有參將,更沒有總兵,實際上就是他最大,即便那些千戶,也要聽他這個有游擊將軍頭銜的副千戶的命令,這也是蔡太蔡巡撫為了給他放開手腳特意為之的。

    何況這胡立濤也是他以前的老兄弟,也是綠林出身,一口地堂刀使得出神入化,往地上一滾,真個灰塵大作黑煙滾滾,不過這傢伙自從當了試百戶,自恃身份,卻再不肯練那地堂刀了,轉學了一套辛酉刀法,也就是所謂的倭刀術,和單赤霞教給乖官的圓月斬一脈所出,都是日本陰流的流傳。

    為了掩飾臉上的尷尬,乖官低咳了一聲,拱了拱手,「小生鄭國蕃,胡百戶,多多拜託了。」

    那刀條臉試百戶挑著一邊眉毛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似乎是答應,又似乎是不屑,就惹惱了乖官身邊的大頭,那雁翎刀連鞘一指他,脆聲道:「你這廝,好生無禮,俺們少爺那是多大的名頭,往來的都是三吳名士,連南直隸鄉試的亞元也要跟我家少爺互相行禮平輩論交,偏你這種大頭兵,一絲兒規矩都不懂。」

    這話一說,對方一臉兒古怪的表情,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畢竟他一個試百戶,而能考中鄉試亞元的,基本上日後中進士做個三四品的大員幾乎是穩穩的,不過他怎麼肯對一個小孩子示弱呢!就撇了撇嘴巴,輕聲說了一句,嘴上無毛。

    「你……」大頭一瞪眼睛,兩隻本來就分的有點開的雙眼頓時瞪得圓溜溜的,噌一聲輕響,就拔出雁翎刀在手,這一刀出刀極快,用的是拔刀術的手法,只見刀光一閃,然後大頭就按著刀鞘納刀回鞘,這時候鍾游擊寵愛的小芙蓉輕聲呀得尖叫了一聲,眾人看去,卻是旁邊茶几上的茶甌被一刀削成兩半,裡頭的茶水流了一地。

    鍾離和這胡立濤都是用刀好手,尤其是鍾離,一直混綠林廝殺過來的,又是男人中最巔峰的年紀,自信刀法也是首屈一指的,看了大頭的拔刀術,卻忍不住一寒,心說原本就已經高看這小子一眼了,想不到,還是低瞧了他,這一刀我若是不留意,怕也是要受傷的。

    那胡立濤也是眉毛一挑,耳背的汗毛根根豎起,心說這手長腳長腦袋有點兒大的小孩子,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模樣罷!居然使得如此厲害的快刀,我要是不小心,豈不是被他一刀給……想著想著,就忍不住一頭的冷汗。

    「大頭,太無禮了。」乖官不得不呵斥了他一句,不過這人吶!都有那麼一點兒賤骨頭,那試百戶胡立濤被大頭這麼一威脅,卻是認為他有資格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倒是轉笑著搖手直說不妨不妨,這小兄弟好快的刀,想必是家學淵源的。

    小孩子沒一個不好虛榮的,大頭下巴一昂,一臉的得意,「俺爹二十年前就是浙江兵劍法第一,如今是整個大明朝劍法第一。」

    乖官滿臉兒的尷尬,臊得恨不能找條縫鑽進去才好,心說你這臭小子就亂說話,哪兒有這樣自己誇自己的道理,只好訕笑著說:「我這書僮年紀不過十一歲,叫大家笑話了。」

    結果那胡立濤眼神卻是一亮,「可是當年號稱浙江兵劍法第一的單赤霞老前輩?」

    大頭一聽,咦歪!知道我爹的名字啊!更加得意了,使勁點頭,「那就是俺爹。」

    哎呀!

    鍾離和胡立濤同時咂嘴,這鍾游擊就說了,「兄弟,沒想到你家裡頭還藏著高人啊!」那胡立濤一臉的尷尬,「原來是單老前輩的兒子,怪不得使得好刀,我如今練的這套辛酉刀法據說就是當年單老前輩編創的,這位小兄弟,這可真還是假?」

    大頭搖了搖頭,那胡立濤頓時有些失望,結果大頭又接了一句,「俺爹說,那套刀法當年他參詳扶桑島陰流秘籍,戚少保要求兩個月內傳授給所有的兵丁,因此編的不甚不完美,俺從小學的是爹爹後來精心改過的,那才是俺爹心血所在呢!」

    乖官在旁邊差一點兒吐血,這……簡直就是小說裡頭典型的打臉、踩人的路數嘛!

    果然,那胡立濤頓時臉色就愈發尷尬,嘿然低笑了兩聲,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心癢癢的想叫人家小朋友耍兩刀來看看罷!又不好意思開那個口,鍾離也不停咂嘴,「浙江地面上誰不知道單赤霞單老前輩,當年也是綠林中出名的好漢,後來跟隨戚爺爺剿倭寇,當真是威風赫赫啊!小兄弟,你這刀法好,真好。」

    「俺爹說,少爺練的劍法才是真的密奧義,比俺的劍法厲害。」大頭一張嘴,又給乖官捅一個窟窿,「一劍可削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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