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章一根毛都沒有(上)
接過荷葉包著的炊餅,又拿了花花酒,春梅眼神古怪地看著這小夥計,「瞧你楞眉楞眼的,到會做精作怪,曉得好歹,上桿子巴結客人。」小夥計往後退了一步,「姑娘賞的銀子多,炊餅不值幾個錢,這酒是小店一番心意。」他年輕雖輕,路邊店人來人往的,也算見過不少世面,只是頭一回瞧見這麼漂亮的女人,亂花了眼睛,一旦驚醒,自然曉得好歹,畢竟這是個講上下尊卑的國度,他也沒機會去聽一代大儒顏山農講「百姓日用條理處,既是聖人條理處」這等含著是人生而平等的講課,曉得別說那車裡面貌如天仙的夫人,即便是眼前這個丫鬟,也萬萬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像春梅這種傲嬌型的姑娘,對這種知道好歹的男人更是看不上,剛才還覺得這小夥計有趣,有那麼一股子天然質樸少年氣息,這會子就覺得說不出面目可憎了,跟段家的那些家生子一點兒區別都沒,一瞧見夫人,趕緊把腦袋低下去,像是一條狗。
所以,她眼神往上飄起,哼了一聲,拽著裙角徑直往車上一跳,鑽進車廂,駕車的健婦啪一聲甩了個響鞭,趕著馬車往天津三衛方向去了。
小夥計低著頭回了小店,他那個掌廚的老娘在門口恨恨往馬車方向吐了兩口口水,找了點陳醋給兒子臉上塗抹,一邊抹一邊罵什麼騷狐狸賤女子,老店主卻是老神在在撥拉著算盤,這老闆娘給兒子臉上抹完醋,看老店主不動聲色的樣子忍不住就把氣撒在他身上,一陣破口大罵,老店主裝聾作啞,等老闆娘罵累了,這才對兒子說:開始荒唐了點,後面做的不錯,那種女子不是等閒人家能招惹的,非要前面那位小茂才老爺那等人物才能收拾。
這位掌櫃雖然只是開一家雞毛小店,但幾十年下來,在這往來北京城天津衛的路上,當真光怪陸離什麼事情都見識過,眼光毒辣得很,看兒子臉上還有點兒委屈的樣子,摸了摸鬍子,安慰他道:剛才這位夫人肯定是尋著前面那位小茂才老爺去的,你老子我這雙眼睛看過無數人,瞧著罷,別看現在蹦的歡,將來也就是給那位小茂才老爺為奴為婢的命。
小夥計捂著臉,大是不信,說老爹你又不是相命的先生,老店主一瞪眼,「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飯多,趕緊幹活去,到後頭幫你娘把柴劈了。」
這天底下的事情,有時候還真說不準,聞人氏自詡腹中錦繡比男人也不差,當初也確實把大興縣縣令玩弄於股掌之間,只可惜,以後她會碰上更厲害的,把天下和皇帝都玩弄於鼓掌之間的一位奇女子,治她一個五品誥命,那真是想搓圓就搓圓想搓扁就搓扁,權勢,永遠是天下最蠻不講理的一種東西。
聞人氏的車駕一路跟在鄭家後頭,單赤霞單老管家偶爾回頭看,只是冷哼,也不怕後面那馬車玩什麼花樣,所謂一力破十會,不管後面的馬車想幹什麼,只是以靜待動。
到了第二天下午,鄭家進了天津衛,先找了客棧住下,再使客棧裡頭夥計問了南下寧波的海船,客棧夥計很快就問了回來,說後天有一艘寧波的海船正好返回,他問了,那船主聽說是一家讀書人要搭船往寧波探親,只願收五兩銀子,還管飯。
單管家給了那跑腿的夥計三百文錢當跑腿費,那夥計千恩萬謝的去了,接著單管家就按著那夥計說的,親自往碼頭去了,等回來的是,已經晚上,卻是滿臉喜色,告訴自家少爺已經繳了定錢,後天一早就可以出發。
乖官一高興,就讓店裡面夥計辦了一桌席面往房裡頭,和單管家父子在外間吃著,鄭老爹就在裡間。
吃了一半,客棧的夥計來敲門,大頭去開了門,門外那夥計滿臉兒的笑,「小哥子,外頭有位小姐,點名說是要找你家小相公的。」
乖官就有點奇怪,咱在天津似乎不認識誰啊!略一尋思,就讓夥計把人領過來,沒一忽兒,夥計帶著一位穿著沉香色遍地錦裙子的高挑姑娘進來,那高挑姑娘進了門,隨手就扔給夥計一顆銀瓜子兒,夥計笑得嘴都歪了,打躬作揖千恩萬謝的去了。
「不知道姑娘……」乖官剛站起來打招呼,看著眼前這位眼熟,略一想,這不是段氏夫人身邊的婢女麼,上次縣衙裡面可是拔過我褲子的,當下臉色就黑了下來,這是沒完沒了了?
春梅不等他說話,往門外招了招手,外頭有個胖大的健婦雙手捧了托盤進來,托盤上放著兩封銀餅子,拿紙裹得整整齊齊的,只兩頭露出雪白顏色來。
「這是我家夫人送給小相公的議程,以壯行色。」春梅略蹲了蹲,萬福道。
鄭家人都有點詫異,尤其乖官,心說我跟你家夫人有那份交情麼?臥槽,當那麼多人面扒我的褲子,害我得了個鳳璋的表字,這個可是一輩子的污點,當時兄弟我昏昏噩噩,還沒能接受身為大明人的事實,要是現在,就你們段府那幾個大腳婆子,我分分鐘全部撂倒。
所以,他揮了揮手,毫不客氣道:「感情段夫人跟我們一屁股,就是為了給我送銀子?」
春梅甜甜地笑,「小相公,何必咄咄逼人呃!我家夫人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家夫人還說,是誠心和小相公化干戈為玉帛。」
這話說的,把鄭國蕃愣住了,看了看單赤霞,旁邊單赤霞也有些納悶,心說早這樣何必勞師動眾去寧波,不過,老管家到底老江湖,卻不太肯相信段夫人殺夫之仇就這麼揭過,要知道,江湖上這種「嘴上喊哥哥,手上掏傢伙」的可不少。如果這事兒知道的人沒幾個,那段夫人說化干戈為玉帛還能相信,可自家少爺殺人的事情鬧得大興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說書的到處傳唱,那段夫人一個五品誥命,怎肯善罷甘休?
所以,單赤霞對乖官微微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