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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3章 不如從了老衲罷 文 / 戴小樓

    13章不如從了老衲罷()

    賣相很文人的趙老店主手舞足蹈,好端端一個老先生,計算起銀子來,立馬兒癲狂了。

    「叔,別高興太早。」他侄子趙浮沉給他潑了盆涼水,「賣給誰不是賣,人家可不見得賣給咱。」

    趙老店主被侄子這麼一提醒,頓時從金山銀海裡面醒覺過來,覺得侄子說的頗有道理,所謂文人風骨,他自家當年也是考到三十歲,才絕了進學的念頭,雖然這樣,和平常人打交道的時候也頗有傲骨,骨子裡面總覺得自己讀書人出身,不大看得起別人。

    所謂以己推人,那鄭小相公十來歲就進了學,少年得志,想必也是眼大如箕的。

    背著手在店裡面來回轉了兩圈,他對侄子趙浮沉道:「浮沉,這事情要你去辦,打聽那個鄭小官平日喜歡什麼,家裡面什麼個境況,務必打聽清楚了。」

    他說著,就從袖中摸出一錠小銀錁子塞在趙浮沉手中,道:「快去。」

    趙浮沉得了他老叔的錢,頓時咧開了嘴,「好勒!叔,我辦事,你放心。」說完跐溜一下就跑了。

    不提這邊如何,那鄭國蕃被五文錢的稿費徹底雷了個外焦裡嫩,一氣之下,心說我還真不信了,去賣苦力扛大包一天也要扛個大幾十文,五文錢,給我去死,我偏不信這個邪,這大明朝有稿子還賣不掉。

    他回到家中,扭頭就進了自己的書房,坐在已經有些搖晃的舊椅子上,拿舌尖舔筆,一手撐著下巴,就開始尋思,到底寫什麼好呢?

    寫《金瓶梅》???

    他搖了搖頭,覺得不太妥當,雖然說金瓶梅號稱大明朝百科全書,開人情小說之先河,名聲儘夠大,也有無數大名士吹捧,甚至連毛太祖都說過「搞經濟看金瓶梅,搞政治看紅樓夢」這樣的話。

    但是,現在不合適寫,首先,金瓶梅太長,洋洋灑灑百萬字,哪裡來得及,至於現在有沒有人寫,倒不必太在乎,金瓶梅成書到底是哪一年後世專家吵翻天也沒個具體定論,只知道有史記載第一次提及金瓶梅是大名士袁宏道和董其昌兩人的通信,那已經是西元歷1595年了,等到第一次出版,更得是1617年馮夢龍首刻,而現在是1582年。

    就算這時候金瓶梅已經寫出開頭了,他也不怕,創意撞車嘛!後世作者經常這麼幹,何況,他不可能照抄,誰也不會把上百萬字的書全部記憶在腦海中,這其中的增補潤色,拿捏橋段,寫出來肯定跟歷史上那個金瓶梅完全兩樣,所以,這肯定不叫抄,肯定是原創,頂多頂多,算同人。

    但現在不能寫,最好寫個十萬字左右的故事,按照大明朝的格式,正好印個上下兩冊。

    要字數少,以這個要求一衡量,金瓶梅紅樓夢通通得拋開。

    然後還得這個時代的人喜聞樂見,你寫個科幻,這個時代的人誰能理解星系、蟲洞、空間跳躍……

    寫個修仙,實力為尊,殺人奪寶……這個時代講究孝悌綱常,能接受才怪。

    鄭國蕃那個糾結啊!到底寫啥好呢!後世寫書動則百萬字數百萬字,這十萬字……還真是撓頭得緊。

    旁邊單思南看自家少爺愁眉苦臉抓耳撓腮,也不知道如何幫忙,趕忙拿個蒲扇,幫他在旁邊輕輕扇著。這時節已入秋,天氣雖不熱,蚊子卻依舊不少,單思南總不能讓自家少爺去餵了蚊子。

    鄭家這間書房及其簡陋,不過一桌一椅,一人高的一張破書櫃放在進門左邊的牆壁邊,木料已經有些腐朽,上面根本沒幾本書,沒辦法,書很貴,在裡面牆角有一張床,實際上鄭國蕃大多數時候就睡在這書房內,而旁邊名義上的臥室,就是殺人現場了。

    鄭國蕃坐在那兒上想了好一會兒,依舊沒個頭緒,坐直了腰桿,隨手拿起案頭一本書翻了翻。

    是一本《神僧傳》,他腦海裡面回憶了下,似乎是有一次給老爹燒香祈禱,那廟裡面的和尚送的,當時還說他有夙慧,俗話就是和尚投的胎,氣得他差一點連塞在袖子裡面的十文香油錢都沒給和尚,雖然十文錢連和尚都看不上。

    隨手翻了翻,眼光在上面掃過,心思卻根本不在上面,書頁嘩啦啦翻動,心裡面卻在想,木蘭辭都抄襲了,要不,乾脆把《納蘭詞》全部抄出來?這可是號稱「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的,這個絕對字數少,還能賣錢,又有名聲……

    無意識地翻著書,他覺得,這個主意還算不錯,嘴角一撇,笑了起來,身子一軟,往後靠了靠,雙腿伸直,讓背脊舒適地貼在椅子的靠背上。

    拿定了主意,眼光就隨意在書上瞄了幾眼,一邊看一邊還跟單思南說話,「大頭,你說我要是寫出很多詩詞來,得賣多少錢一首?」

    旁邊的小廝很狗腿,一邊閃著蒲扇一邊說:「少爺十二歲進學,日後肯定能進內閣做首輔,我看一首能賣一兩銀子罷!方纔那店主真是狗眼,居然敢說五文錢,當時我都想替少爺呸他一臉。」

    「一兩銀子?哼!一千兩,這還是起步價,你要知道,肯花錢買詩詞的……」

    他正準備賣嘴,眼光掃過一行字,頓時一驚,把下面的趣話都給嚇回去了,趕緊挺直了腰桿,鬆散的雙腿也端正起來,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把那一行字念了出來:為文數千言,其字僻而言怪。

    反反覆覆把這句話念了幾遍,他把書翻過來看看封面,沒錯啊!《永樂御制神僧傳》。

    可是……這個……這個說的好像是穿越過來寫簡體字的罷?

    他心裡面一麻,趕緊往後面看,只是,越看,心越涼:

    〔不知其所來,衣冠異之〕〔生數歲日誦萬言〕〔狀類風狂言語倒亂,事多先覺,人以此疑之〕〔早歲不群聰黠明利有老成之風〕……

    〔不知其所來,衣冠異之〕——這是穿越過來估計還穿著白色羽絨大衣留著平頭的。

    〔早歲不群聰黠明利有老成之風〕——這是典型的穿越過來後兒童身體大叔心態的。

    〔記念精熟如素所習讀〕——這是穿越過來文盲一下子變成神童的。

    〔生數歲日誦萬言〕——這是穿越過來天生異象什麼都會的。

    〔其為僧狂亂,發言多中,時號為聖〕——這顯然是讀歷史系的同學穿越的,估計有點小鬱悶,不會造玻璃槍炮肥皂,卻又知道點歷史走向,只能走預言系奔放路線的。

    〔狀類風狂言語倒亂,事多先覺,人以此疑之。市肆中百姓屋數間。其輒操斧斫其簷禁之不止,其夜市火連延而燎,唯所截簷屋數間存焉。〕……這顯然是消防員穿越過來了。

    良久,鄭國蕃把神僧傳一合,長歎了一口氣,弄得旁邊的小孩單思南滿頭霧水。

    孟浪了,太孟浪了,只想著揚名立萬陞官發財,卻沒考慮到做人要低調啊!

    不低調的下場就是出家做和尚啊!

    不行,看來這納蘭詞不能抄,太高調了,一個十三歲的縣學庠生,作了一首木蘭辭就罷了,居然連接作幾百首,別人怎麼看?

    最好的下場,恐怕也是送這本神僧傳的和尚說的那樣「小施主生有夙慧,和尚投胎,不如從了老衲罷!」

    想到這兒,鄭小官覺得自己一頭冷汗,雖說自己看過不少佛經,可不代表自己願意剃光頭出家做和尚啊!

    他站起身來,單思南趕緊跟在他身後,「少爺,怎麼了?」

    搖了搖頭,他走到書房門口,衝著臥室那邊合掌低頭,然後低聲禱告:「畫扇姐姐,咱們家若不是缺銀子,最後也不會這般下場,總之,千錯萬錯,不怪你我,你若在天有靈,保佑乖官腦袋靈光一閃……」

    他低聲禱告,正說到靈光一閃,腦子裡面突然就真的靈光一閃。

    對啊!

    窮書生,女鬼,蘭若寺。

    有了。

    果然,這估計也算生有夙慧的一種,說什麼就來什麼。

    他匆匆禱告,「等乖官賺了錢就把姐姐的屍身贖回來,總不會叫姐姐死無全屍。」

    禱告完,他轉身就進了書房,一屁股坐下去,伸手拽過紙筆,大喊一句,「大頭,給我磨墨。」

    大頭渾身汗毛一豎,總覺得少爺有點神神叨叨的,他雖得單老管家真傳,松溪派武當拳法頗有功底,倭刀術也練得形神兼備,可到底還是才十歲出頭的孩子,終究還是有點怕鬼的。雖然大白天的,還是覺得書房門口有點陰嗖嗖的,當下縮了縮腦袋,低聲禱告道:畫扇姐姐,少爺殺你可不能怨少爺,當然,也不怨你,總是那個死鬼段大官人不是東西。

    禱告了幾句,那邊鄭國蕃一疊聲叫他,他匆匆作了個揖,轉身回書房,熟門熟路,往硯台裡面滴了水,拿了墨輕輕研磨起來。

    鄭小官把毛筆舔了飽滿,拽過紙來,就用楷體寫下倩女幽魂四個大字。

    猶豫了下,他攥著筆,心說這筆名叫什麼好呢?

    羅森?弄玉?泥人?

    抓了抓頭,他想起被沈榜取的表字,鳳璋,隨即自嘲笑笑,羊脂白玉就羊脂白玉了,隨手就跟著寫下三個字筆名,玉散人。

    接著,他筆走龍蛇,寫下四句詩來:

    十里平湖霜滿天,

    寸寸青絲愁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護,

    只羨鴛鴦不羨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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