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卡夫是最近才從戰亂的老家跟隨親戚一起移居到塔羅西斯的。他的父母都在戰亂中死去,現在他帶著十二歲的妹妹跟著叔父羅卡移居到這個據說還算太平的城市中。
卡夫並不喜歡他的叔父。因為他總是用那雙賊兮兮的眼睛盯著自己的妹妹,這讓已經懂得了很多事情的卡夫非常警惕,為了保護妹妹時時刻刻的提防著叔父。大概是因為知道卡夫在提防他,羅卡也不怎麼喜歡卡夫,經常差遣他去幹一些重活,甚至打罵他們兄妹。
來到塔羅西斯之時,他覺得這個城市非常的怪異。因為在取得了當地的居住權之後,他們立刻被分到了一塊地,這個土地是按人頭來算的,也就是說他和妹妹都分到了一份。為什麼會這麼輕易的分到土地?父親奮鬥了一輩子也只掙到一間雜貨鋪,還在戰火中被燒燬了,而擁有土地這種事情,根本就是天使恩賜的麵包,把他砸了個暈暈乎乎。
但是很快,年少的卡夫就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實際問題。
按照當地的規定,土地按照人頭來算,卻要成戶的進行更加有效率的耕作。也就是說,要把他的土地和叔父羅卡的放在一起來精心農耕。當然原本這也沒什麼,畢竟對於十四歲的少年來說,打理農活並不容易,還不如把地交給叔父,自己去城裡面做做工來得實在。可是他的叔父卻不這麼認為,羅卡認為卡夫是寄居在他家裡的,所以一切東西都要交給他來安排。
這種得而復失的失落感一直困擾著卡夫,那明明是他和他妹妹的土地,卻被叔父這麼搶佔了。
「喂,卡夫,你怎麼了,還不習慣麼?」露莎是這間雜貨鋪的老闆,雖然不是很漂亮,但是能夠十六歲就經營一間雜貨鋪,卡夫非常的敬佩。
看到女老闆主動來找他,少年振作起精神,「沒什麼!只是在想些家裡的事情。」
「怎麼,來塔羅西斯過不慣麼?雖然這個城市被那個人改的怪了點,不過我覺得還蠻好,你很快就能習慣的。」女上司仰著頭拍著少年的肩,有種說不出的滑稽。
「不是……」卡夫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向這位看上去不大的長者尋求幫助,「是有關於我叔父的事情。」
於是卡夫就向露莎傾訴了他的苦惱。露莎聽完之後,微微歎了口氣,「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你可以到一個叫做農鄉會的地方去說一下,他們會幫你做主的,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少年眨眨眼,沒明白露莎話中的全部含義,不過既然有人可以為自己做主,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第二天,卡夫就找到了這個叫做農鄉會的地方。當他述說完了他的情況之後,那幾個人立刻就要求他帶他們去見羅卡叔父。這群執法者氣勢洶洶的讓卡夫有點害怕,不過還是順從了他們的要求。
當回到家的時候,卡夫突然聽到了妹妹的呼救聲。少年驚呼一聲就去撞叔叔的房門。
以十四歲的少年的力量自然是不可能撞開大門的,但是他身後的執法者不一樣,他們一劍就斬開了門鎖,卡夫率先衝進去,映入眼簾的是滿身碎布、倒在床上兩眼無神的妹妹。
「你這個畜生!」卡夫跳上去要與羅卡廝打,忽然,一把劍把他攔住了。
攔住他的是一位個頭不高的青年。「本來是想來警告一下的,但發生這種事情就沒有辦法了,外面的人真是噁心,這都是第幾次遇到了!」帶著輕蔑的話語,青年突然一個沖步,把劍刺進了羅卡的身體裡,任由他瞪大了莫名和驚恐的眼睛。
看著全身血泊,順著被刺中的地方蜷曲起來,默默等待死亡到來的叔父,卡夫嚇傻了,他確實非常恨叔父,但他從來沒有想要說殺死他,畢竟,這是他的叔父,如果他死了,姑姑要怎麼辦?
少年想剛到這裡,一個女人從門外衝了進來,抱著瀕死的羅卡放聲大哭,怒罵兇手。可那名青年卻直接用劍嚇止了她的謾罵,「記住,這是在塔羅西斯!是修斯大人的領土!在這片土地上,任何罪名都不會被包庇,如果想要成為一個塔羅西斯人,那麼就要遵守這裡的秩序。意圖強佔別人的土地是有罪的,而強姦少女更是重罪!塔羅西斯是沒有監獄的,所以不需要犯人,犯罪者只有死!你懂了麼?」
女人愣愣的看著持劍的青年,木然的點點頭。
「如果你們家裡因此失去了支柱的話,可以考慮把土地交由其他熟悉的人代為耕作和管理,具體的分成你們自己商量,但是如果有侵佔和欺詐的話,我還會再來懲罰你們的!」青年像是一個正義的使者一樣收起劍,「還有,在塔羅西斯不勞者不食,不勞者將被沒收土地,趕出塔羅西斯。」說完,執法者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混蛋!去死吧!誰稀罕!卡夫!收拾東西,我們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女人尖叫著,尖利的聲音穿透了整棟屋子。
「不!」第一次,真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少年大聲的對自己的姑姑說出了這個字,「我要留在這裡!」抱著妹妹的少年大聲反駁!
「你瘋了麼!還是你和這裡的人一樣是個瘋子!」滿身血污、狂發亂舞的女人看起來確實很瘋狂。
「我在這裡看到了公正!這是公正!羅卡必須受到審判!這是公正的審判!要走你走,我會留在這裡!」少年抱起妹妹,衝出房間。
根據後來的粗略統計。直到冬季來臨,塔羅西斯的人口由五萬人增加到了十一萬,其中七成左右是青壯年。之所有能留下這麼多的年輕人一方面是因為有能力從家鄉逃難到這裡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另一方面,年輕人總是會在各種地方被各種各樣的規矩和秩序壓迫而難以施展他們從才華,而在塔羅西斯,只要你在大街上表演一下,得到其他人的認同,那麼就自然會有人來詢問是否可以為其工作。
在塔羅西斯,人們自己想辦法,只要這個不超過修斯劃定的框架就擁有足夠的自由度,人們自己管理運作,只要運作方式不碰觸到修斯的規矩。
外來者都認為這個地方人與人之間互信的程度簡直不可思議。可按照塔羅西斯人的話來說:不遵守秩序的人都被那個人殺光了,只要你遵守這裡的秩序,塔羅西斯就歡迎你。
後世者一致認為,這種不可思議的秩序力正是塔羅西斯強大的根本,也是其傲慢的根源。他們認為外面人都是貪婪和自私的,只有經過這裡的秩序的考驗的人才能夠被稱為自己人,能夠相信對方。
「所謂塔羅西斯沒有壞人,因為壞人都讓那個人做了。」雖然也有反對者認為這是滅絕人性的,但這種人不是被殺就是被趕出了這裡,而且思想並不發達的那個年代,封建帝王也好,塔羅西斯也好,人們都是生活在高壓的秩序之中,只是相對來說,塔羅西斯要規整很多。
另一方面,這種秩序力也造成了及其可怕的向心力。修斯只說了一句:「人多,土地不夠了,種糧,開春準備出征。」所有人都行動了起來,動力很簡單,戰爭獲得的土地會分給自己,而不行動的話會被制裁。不用修斯親自找上門,就會有人來料理偷懶賦閒的傢伙,在這片土地上,懶惰也是一種罪過,因為他違背了那個人的命令。
由於被視為城主夫人,所以作為唯一擁有旁觀者地位露西亞對於這種變化簡直就是瞠目結舌!她根本就無法想像那群刁民能夠如此順從的為修斯準備戰爭,而且盡心盡力!這是奧加帝國的鐵蹄和皮鞭完全無法做到的事情。甚至好事者不知道什麼時候編出了這麼一句話:奮鬥,戰鬥,為了塔羅西斯的榮耀。
試想幾曾何時,奧加的平民能夠將奧加人這三個字作為榮耀?
更加難以置信的是他維持軍隊的方式居然是全民皆兵!沒有所謂的職業軍人,士兵在擁有土地的同時必須每天在固定的地方集結早操,沒有好壞優劣,只求令行禁止。而傭兵們則被視為流動人口,除非將家人接到塔羅西斯才視為本地傭兵。最讓露西亞不能理解的是,那個雷扎德還非常欣賞修斯這種做法,積極的幫助他治軍,還是無償的。如雷扎德一樣擁護修斯新政的人都被稱為「捍衛者」,也就是後來榮耀騎士團的前身。
當然,這也不是沒有前提的,她很久都沒有見到修斯了,他一直像一個幽魂一樣在這做城市中遊蕩,夜不歸宿。雖然城裡經常傳來修斯又處罰了某某某、稱讚了某某某的傳聞,可是露西亞現在想見上他一面真是難上加難。很明顯,修斯在躲著她。
這麼一來,露西亞才覺得,有時候她真的不懂修斯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總是忽冷忽熱忽近忽遠。之前還因為自己隱瞞法爾薩斯的事情怪罪自己,聲稱要殺到法爾薩斯去,結果現在都已經入冬一個月了,還是忙於用他奇怪的方式治理這片土地,而且不計報酬。直到現在,作為『城主夫人』的露西亞也只住在當初伯爵手下的一座小宅院中,傭人也只有一兩個,據說這還是修斯安排的。這樣清廉的城主,就是翻遍了幾千年的大陸史也找不出一個來。
初冬的第一場瑞雪飄飄落下。
作為城中唯一的一個閒人,露西亞現在很是無聊。她擁有的管理知識完全不適應修斯構造出的這個集體,有修斯的絕對命令的話,要她的政治手段又有何用?無聊的權術手段在這種狀態下才真正顯得蒼白無力。可她又不能作為一個普通人進行勞作,並非是她不會,依她現在的身份如果去勞作的話就是降低修斯的身價。於是,在這個忙碌的城市中,少女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像是一個普通的深閨大小姐一樣坐在窗邊吟詩,或是孤芳自賞,一個人寂寞等待那個人回來。
只可惜她沒學過這個,即使她確實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大小姐。
「呵呵,一個只會實務和權術卻不會賞風戲月的大小姐麼?」望著窗外那零零飄落的雪花,露西亞自嘲笑道,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這時候,門被推開了。
露西亞自然清楚,進這個屋子不會敲門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修斯。她並沒有急著回過頭去,而是故作隨意的質問:「你終於在外面遊蕩夠了?」這語氣,充滿了深閨怨婦的味道。
奇怪的是來人並沒有回答她,這時,少女在回過頭去。
就在剎那,露西亞感覺突然被人抱了起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身體被重重的摔到了床上。
「是誰!」修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驚慌中少女看到了來人的面孔。
克勞德,那個苦戀著自己的傭兵團長。
克勞德化為了一隻叫做男人的野獸,身上滿是酒氣就撲了過來,看樣子,這傢伙是神志不清了。
看到他把嘴唇伸了過來,少女下意識別開臉,躲過他的侵犯。男人暴怒了,他用肘部壓住露西亞的肩膀,雙手捧起她漂亮的臉龐,讓她無處可躲。
只是露西亞並非一般的女孩子,她狠狠的把腦袋往前一頂,撞在了男人的額頭上,雖然是她這邊比較痛,可還是成功阻擋了第二次侵犯的企圖。
男人再也忍受不住胸中的*,他狠狠的按住了露西亞的腦袋,這次一定要攻下露西亞的唇。
說是千鈞一髮好呢,還是天意弄人好呢。
就在這時候,門再次被推開了。
「我回來了。」
修斯那淡然且有些疲憊的聲音就像是一個重錘砸在了屋裡兩人的心頭。乘著克勞德被嚇得僵住的瞬間,露西亞一用力,將他推出去,克勞德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當露西亞直起身子的時候,正好看到修斯提著一盒蛋糕,一言不發的站在門口。
而這時的克勞德已經嚇得蜷縮在地上了,看上去就像是病入膏肓的癲癇病人。
「修……」
「果然是這樣呢。」修斯那黑色的眸子漸漸變紅了,露西亞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徵兆,只可惜她現在沒能打斷修斯的話,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貝爾薩斯算計我被投入奧爾森的是你做的,對麼。」冷酷的不帶一絲感情,初冬寒冷的寒冷完全不能比擬現在空氣中那瀰漫著的冷意。
少女愣住了。她這才想起,之前,在之前的之前,她確實是要下手害死修斯的。
看到露西亞的表情,修斯已經不需要確認了。
「我不知道你為了你的野心還要勾引幾個男人,但是在我的地方,通姦是重罪。」說完,少年丟下蛋糕,轉身離開了。
露西亞呆呆的看著落在地面上碎了一地的蛋糕,胸口中的疼痛滿溢,彷彿要吐出血來。就好像,就好像她那顆她自認為早已拋棄的少女心,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打碎了一樣。
通姦是重罪,但修斯沒有殺她就走掉了,意思很簡單:滾出我的地盤。
她真的希望剛才修斯一刀殺了他,那麼這樣還能讓後來知道真相的他悔恨一輩子,記住一輩子。
可是他沒有,為什麼呢?是因為還念著舊情麼?露西亞不知道。
這時候,罪魁禍首戰戰兢兢的從地上爬起來:「對,對……」
「閉嘴,我知道你的酒是進門前才喝的,現在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滾!」在少女的冷喝下,克勞德慌慌張張的逃出門去。
已經恢復了理智的露西亞用力的壓住自己快要崩潰的感情,理智告訴她,現在需要解釋,和修斯解釋清楚,就算不能得到他的原諒也要解釋清楚。
抱著這樣的想法,少女追出門去。
少女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雪地中奔跑著,四處詢問有沒有人看到了修斯,終於得到了有人看到他在鐘樓上。
手腳已經凍得紫紅的少女向鐘樓的方向飛奔而去。
高高的鐘樓上,黑衣少年抱著正宗倚坐在大鐘西面的欄杆上,望著天天漸漸落下的雪。
忽然,鐘樓下傳來腳步聲。
是她麼?少年裝作聽不見,但是卻沒有立刻離開。
「你來幹什麼。」
露西亞氣喘吁吁的跑到鐘樓下,不顧已經快被寒風撕裂的肺,往樓頂上奔去。
急促的腳步聲迴響在鐘樓裡。
「修!」少女推開最上層的門,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呆住了。
一位帶著蝴蝶髮飾的少女站在鐘樓的扶欄上,碧藍的髮絲隨著飛雪飄揚飛灑。明明是冬天,她卻毫無知覺的穿著黑色的短裙,任由冰冷的雪打在那晶瑩的赤裸纖足上。而這位如畫中天使般的少女,此時站在修斯的對面,少年倚坐在欄杆上用默然的眼神看著自己。
看到露西亞出現,修斯眼神中閃過一絲漠然,接著,他忽然將臉轉向那位少女勾了勾手指,「過來。」
少女微微歪頭,沒有明白修斯要幹什麼,不過還是順從的走了過去。
和對愛德華那次一樣,修斯一把將少女摟在懷裡,狠狠的吻上的她的嘴唇。
「我會恨你一輩子。」
少女丟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