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諸葛亮一生唯謹慎
第二百五十三章諸葛亮一生唯謹慎
既然勝負已分,高下立判,當著駙馬爺這位東道主以及在場諸位大人面前,高耀祖即便是想要耍賴也沒有這份膽量。而在這一刻高公子後悔的就是自己為什麼會傻乎乎的和趙越比什麼繪畫,又是非要趕在第二場!
與此同時之前輸的面無人色的龐仁美看著好友如此狼狽的模樣,心裡瞬間就平衡了許多。固然剛才他被徐渭用詩羞辱了一番,可那時也好在四周圍觀的人不多,並不像現在一樣,眾目睽睽之下難堪的下不來台。
而不管高、龐兩個人心中如何沮喪,但是他們兩位的眼神卻下意識的往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劉蟒身上飄,那眼神中的憤怒和恨意簡直是恨不能現在當場就吃了他一般!
怪不得高耀祖與龐仁美兩個人如此。其實說白了,之前與趙越的衝突,最冤枉的就莫過於高耀祖了,而龐仁美還好些,這傢伙原本就是龐太醫的親戚,也不知道是怎麼主觀臆斷,再加上聽著龐太醫的抱怨,就把趙越視為了敵人,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可是不管怎麼說,今天的慘敗,兩個人都不可能認為是自己的錯誤,只能去責怪劉蟒。
要不是劉蟒他和他的叔叔劉玉山與趙越之間的鬥爭,引的眾人如飛蛾撲火一樣的找上趙越,說不定今天的文會也就風平浪靜的過去了。
另外最氣人的是,今天打頭陣的都是自己二人,而作為挑事兒的劉蟒竟然置身事外,如此一來他們兩位心裡就不平衡了。
有道是不患寡,患不均。道清了人性之中的劣性根,他們不會去追究問題的錯誤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而是第一時間找一個宣洩點。
似乎是感覺到高耀祖與龐仁美兩個人充滿恨意的眼神,躲在後面還一副心有餘悸,慶幸自己沒有貿然出頭的劉蟒頓時就被兩道目光驚出了一身冷汗。
等看到是往日裡的兩位狐朋狗友用一種很不能殺了自己一般的眼神盯著,劉蟒也不禁打了一個激靈,臉上強擠出幾分笑來,可惜他笑的卻是換來了更大的恨意。
不過此時兩個倒霉蛋,這一對難兄難弟卻是沒空和劉蟒了結了這一段恩怨了。
趙越的帶著笑意的目光讓他們心中發寒,想到之前的賭約,兩個人頓時頭大如斗,要是真如之前的約定,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喊出那句話,然後灰溜溜的離開駙馬府,這份羞辱恐怕會是他們畢生難忘,用一輩子都難以洗刷掉的。
而且這還不算完,高耀祖幾乎可以想想自己丟了這麼大的一個人,如果回家讓自己的老爹知道,同邑侯高傑十有***會拔了他的皮!
想到恐懼之處,高耀祖認輸之餘,竟然有一種無從是從之感。
看到兩個公子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趙越竟然沒有半分不忍之色。
不過他不說話,只等著兩個人兌現承諾,時間一久,忍不住心理壓力的兩位公子就只能囁嚅了一下嘴唇,就要說出那句話來。
「我們……」
可就在大家都認為趙越要對他們二人趕盡殺絕,駙馬爺以及諸位大人都要忍不住替他們求情,化解了這一段恩怨的時候。
趙越忽然笑出聲來,很是大度的擺手說道:「兩位不必說了,之前的那番賭約不過是一時興起的玩笑罷了,兩位又何必當真。難不成當著諸位前輩和老大人的面前,我趙子川真的就如此小肚雞腸不成,哈哈,說來今天也是有幸和兩位比較才藝,要不然我還不知道我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動筆繪畫,竟然也沒有生疏。」說著就見趙越雙手抱拳,對著在場眾人笑道:「諸位,今天是駙馬爺的文會,來的朋友都是以文會友,剛才的事情不過就是一場誤會,大家可千萬不必當真。說起來我這畫技也不過是拾前人牙慧,站在了偉人的肩膀上,看的更遠一些,不過是佔了幾分便宜。」
原本眾人還以為趙越會窮追猛打,對高耀祖和龐仁美不依不撓看他們醜態,可是沒想到急轉直下趙越竟然輕鬆的放過了對手。
但是不得不說趙越這一手玩的的確的漂亮,看似繞過了對方,別管高、龐兩個人是否會記得趙越這份好,可最起碼趙越的「博大胸懷」卻是給駙馬爺鄔景和等人留下了一個好印象。
對此,徐渭和王世貞等人本來就與高耀祖和龐仁美沒有直接的厲害關係,見大家能夠一笑泯恩仇,又博得了在場眾人的好感,光憑這些就足以讓大家心中懸起的一塊石頭放了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徐渭心說:「還擔心兄長會對這幾個人不放手,鬧不好就要惱了駙馬爺,畢竟這是在駙馬爺府上,多少要給駙馬爺留下幾分情面。如今看來卻是我這個做小弟的多慮了。」
王世貞也道:「趙兄能夠以德報怨,果然是非比常人。」然後又對徐渭說道:「文長兄,不知道這趙兄家宅何處,有機會我是一定要去登門拜訪,也聽聽這海外見聞……正所謂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古人誠不欺我。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竟然有許多事情在下也不曾親耳聽說,親眼所見,實在是一大憾事啊!」
柳晸和李文懷更是和徐渭約定好,等文會結束他們就立刻去趙越的府邸拜會,說是要學習一下這「素描畫技」。
而這一行人當中,恐怕就只有沈通這小子,一臉的不高興,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可惜當著一幫身穿朱紫,只有在戲文裡才能夠看到的大人物的面前,這小子就算是再不高興再不甘心,也只能夠悶悶的站在後面生悶氣。
他心說,就這麼幾個腌臢東西,先生好心放過他們這幾個白眼狼,他們也不會感恩戴德,以後還不知道會使出什麼壞來。
於是這小子腦子裡轉來轉去,竟然也拽起文來:「放虎歸山啊!」
不過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小子眼珠子提溜轉個不停,也不知道這小子在打什麼鬼主意。
且不說趙越一句話就解除了高、龐兩個人的危機,可惜正如沈通猜想的一樣,龐仁美可是不覺得趙越是心胸大度,只覺得這人當著駙馬爺還有夏大人等人的面前是在故作姿態,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偽君子。因此心中惡念橫生,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卻是對趙越更加憤恨了。當真是一個不識好人心的中山狼。
倒是高耀祖避免了當著眾人面前出醜,心中鬆下一口氣後,對趙越感恩戴德起來。於是也急忙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來,把趙越的畫技吹噓的就好像是人間少有一般。
之所以高公子會有別於龐仁美,態度天差地別,其實也並不難猜測。主要還是因為龐仁美之前就和趙越恩怨牽扯,而高耀祖與趙越之間卻沒有任何衝突與利害關係,就連之前的針鋒相對,也不過是因為紈褲習性使然,想要表現一下自己的與眾不同,同時也是為了這幾個狐朋狗友出頭顯威風罷了。
只不過這一次高公子杯具的是沒有探明敵情,一個不小心一腳就踢倒了鐵板上。
所以當趙越將他放過,本就只是擔心回家無法向老父親交差,避免那一通家法的他,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了。
當即就借坡下驢,笑呵呵的就好像是之前真的是一場誤會。
而對此情形,卻也是駙馬爺鄔景和樂意看到的,畢竟誰也不想在自己舉辦的聚會上出現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更何況一場以文會友之後,大家能夠化干戈為玉帛,說出去也是一件雅事。
這讀書人就是如此,不管什麼事情,只要是利於他們名聲的,就都是雅事,和市井之間那些販夫走卒鬥嘴鬥狠不可同日而語。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大家你來我往彷彿永遠不會停止的相互吹捧,然後又是一片讚歎之聲。
這頭上的這一片烏雲就算是被吹散了。
只不過駙馬爺是高興了,有人卻是有著不同的聲音。
就比如說徐階徐大學士,見眾人放下了這件事情,他的目光卻又是落在了趙越與徐渭兩個人的身上。
特別是徐渭,對於這個能夠做出《蘭谷歌》並被自己的關門弟子說是才華橫溢的青年,徐階的內心深處是帶著濃濃不確定性複雜的情緒的。
趙越的畫作如何,徐階並不放在心上。因為在他看來,趙越的畫法固然別出心裁,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但是匠氣感覺十足,能夠作為第一幅國產素描傳世,但是並算不上是什麼佳作。畢竟在他看來,國畫重意境之美,才符合他的君子大道。而趙越所用的不過是旁門左道,小道而已。
更何況趙越此時身上已經有進士出身,又是太醫院院判,其出身,還有身份,就限定了此人未來的發展。
誠然最近一段時間一來,關於趙越的事情層出不窮。但是在徐階看來,這人充其量也不過是皇帝身邊的一個諂媚佞臣罷了。大不了就是下一刻許紳,做一個有名無實的部堂尚書也就到頭了。
所以徐階對趙越並不看重,也不覺得此人是什麼威脅。
可是正相反徐渭這個人未來發展的潛力就讓他不敢小覷,也不敢不重視了。
從剛才的兩首詩中,不難看出來此人的確是有才華的。再加上又是地方出來的才子,身後有什麼「越中十子」的小團體,由此可見這個年輕人也是胸懷錦繡,說的難聽一些,就是充滿了野心和抱負。
年輕人有野心這並不可怕,但是可怕的是徐渭和自己所看重的張居正身處於同一個時代。
正所謂是一山不容二虎,固然張居正對徐渭徐文長推崇有加,通過自己的簡單初步觀察也能夠看出來徐渭並不是什麼徒有虛名之輩。
但就是這樣,才越發的讓徐階感到不安。
這種不安源自於哪裡,從徐階看向一臉淡然笑容去看不出心思的夏言,還有那個城府頗深,讓人無法辨別深淺的嚴嵩,似乎就能夠得到幾分答案。
徐階知道,未來的朝政必然是以夏言與嚴嵩這兩位內閣輔臣之間的政治鬥爭為主旋律,兩個人曾經是師生、是朋友,現在卻是走上了不同道路,成為了政治上的敵人,都恨不能置於對手死地而後快。
這就是兩個同樣擁有才華能力,也同樣擁有抱負的能臣生存在同一個時代所產生的悲哀。
或許在未來自己也能夠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到時候自己與這兩個人是敵是友也是難以分辨。
對此徐階感到很無奈,因為他的政治理想是要報效君王,匡扶社稷,向天下宣揚教化,拯救萬民的。古之聖人有言,窮者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的終究夢想,獨善其身是無奈之舉,兼濟天下才是最終目的。
可是現在朝堂上的事情,都被這些烏七八糟不知所謂的鬥爭牽絆住了大半精力,以至於連北方的元蒙殘餘都可以匹馬入寇京畿,攪動的天下不得安寧。
所以這是徐階心中最大的恨意,有對嚴嵩的,有對夏言的,當然也有對他自己的。
因此徐階才會把精力都放在了張居正身上……在徐階想來,自己這一輩人或許就要在政治鬥爭中度過了,最後爭權奪利爭一個你死我活,最終還是要刷新吏治,重整乾坤。到時候還天下一個乾淨的朝廷,留給張居正這些年輕人一個可以發揮才能的空間,才是自己畢生的追求。
所以徐階對張居正的培養格外的用心,也格外的小心。
可以說徐階為張居正的未來鋪墊了一條平坦的大道,但是在這條道路上只有張居正一個人走就可以了。
張居正可以繼承自己的理想抱負,可以發揮他的才能,可以改變朝廷和天下的弊政……可是唯獨這條路上只能有張居正一個人,不能有人去分散他的力量,重蹈自己這輩人的覆轍。也只有如此,才能夠把這些預想規劃最大化!
儘管想法有些理想化,可是徐階就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萬幸的是,這些年看過來,年輕一輩當中能夠和自己這個得意關門弟子相提並論的年輕人並沒有一個!即便是有幾個身有才華,但是在他看來也不是宰輔之才,不具有任何的威脅性,所以他也樂得幫襯一把,以便日後給張居正留下幾個助力幫手。
可是眼前的這個徐渭猶如一顆耀眼的恆星一般,橫空出世,一下子就擾亂了徐階的心,讓他心煩意亂起來。
才華可以肯定,通過察言觀色,徐階發現這個徐渭徐文長也的確如自己的弟子一樣是一個可造之材,就是不知道日後又能夠如何,有什麼作為。
但是一葉知秋,從一些小事情上,徐階可以斷定,這個徐渭也是一個擁有極大報復的年輕人。有名氣、有才學、有智慧,甚至現在還有了一群同窗好友的幫襯。
趙越為什麼會高拿輕放繞過了高耀祖,別人或許看來是趙越大人有大量,也可能是賣駙馬爺一個面子。
可是徐階卻是注意到,整件事情似乎從一開始,就是趙越在給徐渭打一個埋伏,做了一個幾乎旁人不可察覺的鋪墊。
要不然以趙越與劉蟒等人的衝突,又何必拉上旁人,更何況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趙越是什麼人徐階不清楚,但是他卻能夠分辨出來趙越對徐渭格外的看重。
由此可見徐渭這個年輕人身上還是有許多可取之處,否則也不至於有人為他畫如此大的心力。
徐階的想法,看似複雜,卻是在眨眼之間形成的。或許連那邊正陪著駙馬爺,一隻手還牽著徐渭,不住的推銷徐文長的趙越,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竟然被人一眼看穿。否則趙越一定會大聲叫出徐階是妖孽的話來。
徐階會是妖孽?當然不可能,似乎也不能說此人才學智商已經趨近一個「妖」字了。只能說他過於「謹慎」。
有道是「諸葛亮一生唯謹慎」,這個謹慎就是徐階人生最大的寫照。
在歷史上夏言與嚴嵩之間的鬥爭,徐階就很是低調的隔岸觀火,小心翼翼的在雙方之間遊走,左右逢源,賺盡了好處。原因無他,就是他多算,多謹慎而已。
以至於後來夏言因罪被嘉靖皇帝棄市處死,嚴嵩上位,之後更是獨掌朝政二十年其間,雙方也從政治盟友變成了敵人。而徐階身為內閣次輔,職權上更是被嚴嵩壓迫的一退再退,也是有驚無險一直沒有被扳倒,也正是因為他的謹慎。
所以這是一個凡事都把機關算盡,做好最壞打算,並且提前做好準備的謹慎之人。
也真因為這樣,他對徐渭的提防心可以說是瞬間達到了頂點。因此徐階幾乎想都不想,就打算事後再對徐渭做最後的一次試探,然後決定對這個年輕人究竟是打壓,還是收為己用。
而此時陪在趙越身邊,正開始向眾人開始推銷醫院醫療制度的徐渭,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某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