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桃花運還是桃花劫?
王世貞出身太倉名門望族,家學淵博,自有一套為人處世的行為標準,不會因為同窗家中貧寒就敬而遠之,也不會因為對方身份顯貴,就會阿諛奉承,攀龍附鳳。
像是這種詩書傳家,已經傳承百年的大家族,向來都是唯才是舉。不光是家族內培養出一些人才,同時也會吸納外面的新鮮血液來補充家中。就好像是王世貞現在結交柳晸、李文懷還有徐渭,說不準多少年後,其中某人就成了王家的女婿。而女婿等於半個兒子,其中哪怕是有一兩個人混出了名堂,還記得王家的好處,這大家族就永遠是受用無窮。
當然,像是這些事情讀書人都心知肚明。
古人不是說過麼,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核心內容還得是讀書,還得是有才,還得是出人頭地。要不然讀書人為什麼都死抱著四書五經不放手,為什麼會忍耐住寂寞,寒窗苦讀十數載,就為了一朝金榜題名?這是一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不讀書,什麼黃金、美人神馬的都是浮雲。
所以越是像王世貞這樣的大族弟子,越是喜歡結交一些有才華的讀書人。就好比徐渭這樣的愣頭青,當然趙越也算是半個讀書人……因為他有嘉靖皇帝賜予的進士出身。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可惜這句話放在徐渭的這個小圈子裡卻是有些不恰當。
兩幫人交談了幾句,敘過了這一段時間彼此雙方的一些瑣事,趙越就邀請他們和自己一起趕往駙馬府。
不過一群人在一起,就不方便繼續乘坐馬車。於是趙越就和徐渭下車與王世貞他們一起步行。
路途之上趙越就無意間詢問王世貞最近在忙些什麼,卻聽王世貞搖頭說道:「如今大家都在為來年的科舉備考,小弟自然也不例外。不過這些天柳晸他們能夠幫趙兄的忙,小弟也是十分羨慕的。」
趙越聽這話裡有話,就面露奇怪之色,這時一旁的李文懷笑道說:「元美兄最近可是交了桃花運,被清露坊的一個小嬌娘纏住了手腳,今天能夠出門,也是全靠我和旭之生拉硬拽才把他脫出來了。」
說著那邊的柳晸就一個勁的嘿嘿直笑道:「文懷兄可是要知道言多必失啊,正所謂是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你這揭了元美兄的老底,可不要怪元美兄到時候和你翻臉。」
聽到兩個人這麼說,就連徐渭都好奇起來,看著原本雲淡風輕的王世貞忽然羞紅了臉,很是好奇的追問起前因後果。
王世貞衣袖一甩,瞪了大嘴巴的李文懷一眼,不悅道:「文懷兄,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和秀秀姑娘也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如今秀秀姑娘雖然身在紅塵,卻是猶如出水蓮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更何況她也是家中突遭大難,迫不得已才淪落到那種煙花之地。所以你開玩笑不要緊,毀了人家姑娘清譽,可是大大的不該。」
女人是男人們彼此之間永恆的話題,提到女人,趙越都起了興趣。
好在這一行眾人裡都是大老爺們,徐渭就忍不住去問這個秀秀姑娘又是怎麼回事兒。不過聽王世貞說的話,看樣子真的如李文懷所說,這位的心是不經意間被一個姑娘牽絆住了。
正所謂是人不風流枉少年,更何況古人把流連青樓,戲狎妓女當做風流韻事,被視為一種高雅的事情。
只不過如今大明朝有明令禁止官員和國子監的學生出入煙花之所,所以很多事情並不能擺在官面上來講。
就好似剛才李文懷大喇喇的說著王世貞的八卦,朋友之間說幾句也就罷了。但是要是對外人講,說不定就會有御史記下來,然後在王世貞科舉的時候參他一個不修私德,輕浮沒有操守……那麼王世貞日後想要入仕途可就步步艱辛了。
趙越不知道這些彎彎繞,但是從柳晸和李文懷口中,趙越和徐渭倒是聽明白了前因後果,頓時就沒有了之前開玩笑的心思。
原來這秀秀姑娘原本也官宦人家的好女兒,可是自從年前北方的俺答部韃子南下寇邊,騷擾京畿一帶,以至於嘉靖皇帝龍顏大怒,為此而降罪了許多朝中大臣和武將。其中就趙越知道的就有前兵部尚書毛伯溫,還有幾名從戚繼光口中得知的九邊將領。
除了趙越知道的,因此事被牽連的有品秩的朝廷官員還不知道有多少,光是三月份被判斬立決的三品以上官員,就有十數人之多。這還不包括被削職為民,充軍戍邊和發配三千里的。
而這其中就有這位秀秀姑娘的父親,一位正五品的兵部武庫清吏司郎中,罪名是貪墨官帑,以至於武庫中耗損過大,影響力大軍征伐後勤補給,貽誤戰機,以至於邊關將士多有槍折弓斷之事發生。等於是變相的幫助了南下的韃子……如此一來,等俺答部一北上,朝廷窘迫之圍解除,就立刻有御史秋後算賬,開始彈劾兵部以及所有相關人等,而對此嘉靖皇帝哪怕是深居西苑,也被氣的忍不住出來,大筆一揮,就狠狠的砍了不少人頭。
秀秀姑娘的父親就是在這一次處決名單中被判了斬立決,家也被抄了不說,罪責還牽連到家人子女。男丁全部被發配邊疆,女子都被送入教坊司,更多的還是被京城中各大娼寮買去。
因為這些犯官家中的女子,從小都是當做大家小姐養著的,琴棋書畫都是樣樣精通,氣質身子也都好過尋常人家的女兒,一向都是青樓中那些客人喜歡的類型。所以秀秀姑娘就是這樣,轉眼間從一個千金小姐大家閨秀,變成了妓院中的一個尋常妓女。
而王世貞之所以認識秀秀姑娘,卻是因為秀秀姑娘的父親與太倉王家有著通家之誼,原本王世貞來京城前,他父親就叮囑說讓他有時間就去拜會秀秀的父親,可惜還不等拜訪,秀秀家就出了這麼大的變故。
物是人非事事休,可想而知當王世貞以客人的身份出現在秀秀姑娘面前,兩個人之間是多麼尷尬。
也正應了許多狗血的影視劇情節一樣,王世貞第一次見到秀秀姑娘的時候,就立刻情不自禁的被這個家事悲慘,楚楚動人,我見猶憐,身世不幸的女孩子所牽動。
只不過王世貞心中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想的,可是表面上他對朋友們說的,就是想要花錢為秀秀姑娘贖身。救這位世叔家的妹妹於水火……只不過這個想法一提出來,就遭到所有人的反對。
這其中甚至就包括了柳晸和李文懷。
柳晸說道:「為秀秀姑娘贖身沒錯,但是這件事情卻不能由王世貞出面。畢竟馬上就要到了科舉之時,那秀秀姑娘又是名氣不小的當家花魁,一旦元美兄出面把秀秀姑娘贖身出來,哪怕是因為通家之好,可是也有損元美兄的名聲,恐怕不美。更何況,那清露坊是什麼地方,那可是敲骨吸髓,恨不能生吞了所有姑娘的魔窟,一開口就要一萬兩的贖身銀子!一萬兩啊!元美兄就算是再有心,可也是有心無力,難不成你還打算寫信回家,讓家裡給你寄錢不成!不說同學間誰也湊不出手接濟你,就算是家裡答應給銀子,你又不知道那清露坊又會不會坐地起價……」
李文懷拍了怕王世貞的肩膀,說道:「要我說,元美兄還是先考好下一科,只要能夠出人頭地,還會愁會無法給秀秀姑娘脫身。」誰都聽得出來他這話沒有什麼份量,想等到王世貞出人頭地,估計等到那時候秀秀姑娘就早已經不知道被誰染指,早就成了殘花敗柳了。到時候王世貞又該如何自處……說到這裡,大家也不禁氣氛變得有些沉悶起來。徐渭就不高興的也等了李文懷和柳晸一眼,怪他們吃飽了撐的,沒事兒找事兒。
柳晸和李文懷兩個人說到這裡其實也都面露尷尬之色,其實剛開始開玩笑,但是說完了兩個人就開始後悔了。
可是覆水難收,這時再想改口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而聽著這些讓人煩心的瑣事,王世貞原本平靜的臉上也不禁露出幾分鬱結表情,徐渭見此就道:「且放寬心了。正所謂是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些煩心事暫且放下,先過好眼前再說。更何況那個秀秀姑娘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什麼變故,你又何必這樣自己為難,朋友之間說出來說不定也能夠幫你想想主意。」
趙越和王世貞不相熟,有些話也不方便講。好在從進了巷子沒走多遠就到了駙馬府門前,所以這尷尬的氣氛也立刻被眼前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景象所掩飾過去。這也不禁讓所有人跟著長出了一口氣。
且說駙馬府所在的街巷裡居住的都是一般都是皇親國戚,整條街上,除了鄔景和的駙馬府之外,也只有其他的兩家人在住,而正對面就是其他府邸的後牆。後牆極高,遠遠越過牆壁能夠看到一些飛簷碧瓦,一葉知秋,只是看那牆後的建築規模,也猜得出其中主人非富即貴。然後隨著目光落下,正對著駙馬府門前就是一面寫著福祿壽三個大字的照壁,照壁之上更是雕刻滿了各種吉利的花紋鳥獸。而照壁之前就是一片空地,竟然也十分寬敞,竟然可以停放七八輛馬車,只是此時一眼望過去,除了馬車,更多的還是一些士子打扮的年輕讀書人,正站在那裡探頭向門內張望,又或者是左顧右盼,希望能夠見到熟人,好接著人家的光,帶自己進入駙馬府,好借此良機嶄露頭角。
駙馬府朱漆大門分兩側對外打開,門前一對重有萬金的大頭石獅子,口中含著石繡球,形容相貌憨態可掬。其他上馬石下馬石,拴馬的桿子,一排石鼓,氣象非凡。
當趙越等人走到門口的時候,正看到門前分兩側站有**個青衣小帽的家人,顯得很是氣派。一名管家打扮身材富態的中年人站在門前台階上,滿臉堆笑的迎接著一個個手持請柬的貴客,然後驗證之後再讓身後小廝送客人進府。
而讓趙越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來到近前的同時,竟然會看到換做了一身儒生打扮的劉蟒劉化龍!
「他怎麼也在!」趙越見此不由得愣了一下,原本以為駙馬府不會遇到太醫院的人,畢竟御醫雖然也都自稱是讀書士子,可畢竟走的不是「正途」,其實並不受傳統的讀書人所尊重。因此駙馬府舉辦這樣一場盛會,也未必會邀請杏林中人參加。更何況趙越也不覺得太醫院裡有誰有這份面子,可以被鄔景和邀請。
要知道鄔景和可是當今萬歲爺嘉靖皇帝的親妹夫,就身份地位,還有他在文壇中的名聲來說,實在是不至於把請柬丟的到處都是。
就是趙越自己接到了這份邀請,也不禁心裡面一個勁的打鼓,猜不透那位從未蒙面的鄔駙馬是因為什麼才邀請的自己。
可相比之下,趙越更加不能理解劉蟒為什麼會出現在此處,難不成這位院使侄子除了御醫,在士林當中難不成還有其他身份?
趙越一臉驚愕的表情,那邊劉蟒卻顯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死對頭也出現在這裡,要不然劉蟒恐怕會比趙越來的還要吃驚。
此時就見劉蟒春風滿面,充滿了得意的神情給那管家打扮的人驗過自己的請柬。待驗證無誤,重新把請柬拿回手中,揣進懷裡,便很隨意的抱了抱拳,接著就十分得意回過頭輕蔑的掃視了一眼台階下那些沒有請柬的讀書人,這才在一片羨慕的目光下,昂首挺胸的邁著四方步,隨著小廝進了駙馬府。
當目送劉蟒的背影進門,徐渭等人也是發掘了趙越驚訝的表情,就不由得問他是不是遇到了熟人。
趙越很無奈的搖頭說道:「熟人倒是熟人,不過人家恐怕卻視我如生死仇人一般,恐怕待會進了駙馬府,說不定還要惹出什麼麻煩出來。」說著趙越就撿了幾件他和劉家叔侄的不愉快講給眾人聽,權當是說故事一樣。
徐渭等人聞聽此言,這才明白過來感情是遇到了冤家對頭。等趙越說完這其中的前因後果,柳晸等人也不由得同仇敵愾,異口同聲的痛斥劉玉山叔侄嫉賢妒能,實在是心胸狹窄,不能容人!
李文懷脾氣不好,當聽說如今太醫院被劉家叔侄搞的烏煙瘴氣,更是面露憤怒之色,言道:「太醫院交到這般人的手裡,實在是明珠暗投。還好萬歲爺讓趙兄另起爐灶,要不然整天的和這種腌臢人物攪合在一起,什麼人都要憋出毛病出來。」
柳晸也搖頭道:「其實不光是太醫院,京城內各部堂又有幾個不是如此?文懷兄不必太過計較,正所謂是氣大傷身,和這種人較真實在是犯不上。」
王世貞倒是和趙越說道:「劉玉山叔侄的事情小弟似乎也有所耳聞,聽說劉家幾輩人都是在太醫院內供職,姻親之中甚至有皇親國戚,所以趙兄與之不睦,卻還是要打起精神,小心謹慎微妙。小人這種東西,平時好事兒未必能夠借助得到他們,但是要有了壞事兒,他們必然會像是見了血腥的鯊魚一樣圍攏上來。真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徐渭也道:「聖人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兄長,像是這種人也不必和他一般斤斤計較。不過既然有小人在,待會卻要小心行事了。」
大家都隨之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
說話間眾人已經到了駙馬府門前,當到了台階底下的時候,台階前的胖管家就是笑呵呵的一抱拳施禮,很是客氣的對眾人說道:「諸位公子,可是要入府參加我家駙馬爺聚會的。如果是的話,就請將請柬請出來讓家人一看,自會有人帶諸位公子進去。如果沒有的話,還請恕在下施禮,因為這是駙馬爺邀請親朋至交的私會,卻是不方便放諸位進去,如果有所冒犯,還望諸位不要怪罪……」
見胖管家客客氣氣,趙越等人到時也跟著笑臉相迎。這要是那沒有請柬的人,恐怕就會面露尷尬,找個借口退避一旁。
而趙越等人卻是帶著請柬的,首先就見王世貞從懷中掏出自己的請柬,很隨意的遞給管家,同時抱拳施禮道:「在下太倉王世貞,之前曾拜會過駙馬爺,卻不知道老管家可還記得在下。」
胖管家聞聽此言,卻是做回憶狀,但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一拍腦袋,哈哈一笑道:「原來是王公子啊!我還說怎麼看著這麼眼熟。王公子莫怪,實在是老奴眼拙……呵呵,這請柬您收回去,只管進府去就是了。」
說到這裡,那邊徐渭和趙越也都相繼掏出請柬交給一旁的家僕檢驗,而王世貞這時又指著毫無動作的李文懷,和神情略顯緊張的柳晸,笑道說:「這兩位是我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