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換命交心的交情
游壽滿面春風的笑著和自己的兒子一起,將趙越和許肅兩位客人送出了門外。
左右的鄰居有進出的看到這一幕,無不是面露驚愕之色。
顯然這些年來游家人一直都是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所以平時大家只知道這家人不喜歡與左鄰右舍來往,於是時間一久,都以為這是一家怪人。
可是現在當看到游家父子一起出門送客的情形,他們心中就不免頗感到幾分驚訝出來。當然,游壽之前在太醫院供職的事情雖然市井之中多有傳聞,可是這些年游家早就不與旁人交往,再加上一項低調,以至於這件事情都快被人淡忘了。
儘管游家人在這一帶人際關係十分糟糕,但偶爾也是大家茶餘飯後閒談的談資。
所以當看到游壽麵帶幾分「僵硬的微笑」,對趙越說話,鄰居就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不過當游壽不悅的目光掃視到這位鄰居,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卻是讓心虛的人立刻就乾笑一聲,打個招呼,急忙的回到家中關上房門。
這一系列的舉動落在趙越和許肅眼中,倒是能夠看得出來這些年游家人過的實在是差強人意。
游大哥見此,卻是一副早就習以為常的模樣,笑著對趙越和許肅兩個人歉意說道:「不好意思,都是市井小民沒有見過什麼世面,讓兩位大人見笑了。」
趙越是太醫院院判,許肅又因為父親餘蔭,備受嘉靖皇帝恩賜,身上帶著許多頭銜,所以兩個人都稱呼做大人也不為過。
游壽卻是不以為然,只是對趙越道:「今天之事老夫還要斟酌一二,這些年枯坐家中,早就斷了和往日同僚們的走動,如今說不起也要動動這老胳膊老腿兒,厚著臉皮去和那些老夥計打個招呼。等到老夫這邊有了確切消息,必然會親自登門拜訪趙大人。」
趙越擺手道:「不忙,這一段時間醫院的主體建築要重新修繕重建,晚輩還要忙著義診的事情。老前輩上了年紀,還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能夠說動幾位,都是晚輩的福氣。」
說到義診的事情,游壽倒是來了精神。
就見這老頭手捋鬚髯道:「義診這種好事,如何能夠少了我們祝由科一脈。既然太醫院那邊不願意出人出力,那是他們量小福薄,哼,都是一群眼高手低,難成大器之輩。你也不用去管他們,倒是老夫我,不管給你拉來多少幫手,最後都是要去的。就怕你不敢用老夫這個太醫院的棄人!」
趙越哈哈一笑,說道:「老前輩這話是哪裡說的,只要老前輩肯來,就已經是晚輩莫大的榮幸。咱們就在這裡說定了,到時候義診之事,必定要請老前輩一起,共襄盛舉。」
「有你這話就好,老夫且記在心裡了……」
客套幾句過後,趙越和許肅兩個人這才和游家父子拱手分別。
待趙越他們走遠了,游大哥這才露出一臉興奮的表情,轉頭去看自己的父親,聲音略顯激動的說道:「爹,這一次爹你終於算是熬出頭了!說起來這個趙大人雖然年輕,卻真的是年輕有為。」
游壽眼神中也浮現出幾分激動神情,可是可能是年紀大了,又經歷了這些年的坎坷心酸,早就看清了人間的人情冷暖,所以他表面上看來可是比他兒子要冷靜多了。
就見游壽故作鎮定,手捋鬚髯的淡淡說道:「這不過是承蒙皇恩浩蕩,是咱們游家,還有祝由科的福分。不過這位趙大人,倒是看起來和那些當官的不是一路人,只是咱們都是初次交往,現在說什麼都還早。你也不要把所有的期盼都放在這一個人的身上,正所謂是日久見人心,這人啊!還是要……且看日後吧。」
這邊游壽故作老辣的教訓兒子,那邊趙越和許肅出了游家巷子時,巷子口的老大爺們也早已經收了棋盤,不知道哪裡去了。只有幾個光屁股的娃娃,也不害怕此時的天氣還略顯寒冷,穿著開襠褲內,就在牆角那站做一拍,抓著光溜溜的小鳥,歡快的撒著尿,比比誰呲的更遠……
趙越面帶微笑的看著眼前這溫馨充滿童趣的一幕,表情顯得格外的輕鬆。
轉回頭趙越就看著許肅說道:「這位游御醫倒是真有本事,特別是那一副鬼字符,很是讓人匪夷所思,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
許肅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細節,然後說道:「當時學生就感覺眼前出現一片幻境,可惜時間不長,就清醒過來,卻是覺得頭暈目眩。倒是老師盯著那字不斷的看,好像是傳說中的走火入魔一般,可是嚇壞了學生。要不是游御醫說這是老師的福緣,說不定學生早就驚慌失措……不過老師,那鬼字符真的神奇,竟然可以真的治病祛邪?」
趙越搖了搖頭,直到此刻他也沒有弄清楚那「鬼字符」究竟是一個什麼道理,不過經過這一次,他倒是對祝由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是不知道這祝由士們對這一門技藝是不是看的很重,可以不可以傳授給外人。要是可以學一下,趙越倒是樂得去拜游壽為師,說不定這祝由術裡就有那些後世仙俠作品中神奇的能力。
如此一來,也說不准通過這祝由術,自己就可以解開了穿越到明朝這一系列事情的前因後果,或許還可以回去?
趙越心中倏然一動,可是理智告訴自己,這祝由術神奇歸神奇,卻不一定是無所不能。最多也就是其中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對治病有很大的影響幫助罷了。至於說真的讓自己回到現代的能力,理智告訴趙越,還是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不過游壽總算是鬆口,答應可以考慮出山的事情,並且還答應要替趙越尋找一下當年祝由科的老人,倒是意外之喜。
本來趙越也想到事情會如此輕鬆容易,當然,正所謂好事多磨,趙越自己也清楚想要把這件事情真的辦成,還需要很大的努力。
最起碼按照許肅的說法,祝由科當年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很大的風波,名聲十分的敏感。恐怕自己想要啟用祝由士,或許還需要和秦福,甚至是嘉靖皇帝提前打好招呼。
當然了這些事情都是日後慢慢可以解決的……
想到這裡,趙越倒是看許肅笑了起來,許肅為之一愣,不知道為何心裡一慌,弱弱的奇怪道:「老師,你怎麼這麼看著我?」
趙越身處強壯的手臂不顧許肅躲閃,一把就攬住了他的肩頭,然後嘿嘿笑道說:「你今天表現的很好!」
「老師……」許肅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頓時僵硬起來,一時之間他也不明白趙越說這句話是什麼含義。
趙越沒有管他臉上驚愕的表情,就自顧的感慨說道:「其實算起來咱們兩個人認識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最開始見面的時候我就看你被人欺負……挺大了人了,被人圍住卻是一言不發。說實話當時我就覺得你這個人挺有趣的。今天你也別叫我老師,說起來咱們的年紀相當,就當做是一對朋友。不過你這個傢伙死心眼,就似乎認準了我是你的老師一樣,任何時候都對我畢恭畢敬的。可是說到底,我能夠交給你的其實並不多……不過說起來咱們兩個人之間也算是有緣,要不然也沒有後面發生的那些事情。」
趙越嘮嘮叨叨的在許肅面前回憶著兩個人之間從相識,相交,再到成為師徒,走過來的所有歷程,說到最後,趙越和許肅兩個人都是不勝唏噓。
趙越感慨道:「所以仔細想想,你和我之間,說是師徒,其實卻是亦師亦友。我這個老師也沒少了從你那裡偷師,這麼一算我不過是佔了一個虛名而已……」
許肅難得插上一句話來,略顯得有些緊張的說道:「老師說的哪裡話來,正所謂是達者為先,老師的醫術那是眾所皆知的,而且另闢蹊徑,學生能夠在老師面前每日聆聽教誨,實在是受益匪淺。有道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天地正理,學生也是遵循先賢遺訓而已。所以老師不必以為學生是屈就,實際上和老師相處的這段日子,可以說是學生長到大至今最開心的一段時日。」
趙越點了點頭,神情唏噓道:「是啊!回憶起來這一段時間的種種都好像是一場夢一樣……還記得當初我到了沈甸村那個小漁村,一開始還自怨自艾,覺得被這個世界所拋棄,整天就知道坐在村頭的沙土堆上發呆。可是那時候就有一個天真純潔的小姑娘,也不嫌棄我是瘋是傻,就安靜的坐在一旁陪著我說話。開始我不想搭理她,覺得她只是我腦海中虛構出來的npc一樣,只想著一覺醒來,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夢。最後一切回歸到正常的軌跡上來,從此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而這裡也不是夢境,於是我接受現實。那時我就在想,或許就要在小漁村生活一輩子。可是誰曾想,陰差陽錯之下,一群倭寇竟然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不對,或許說從我決定離開省醫院的時候,人生軌跡就已經發生了變化。至於誘因是什麼,這個無從所知。但是正如哲人們所說,我來了,我征服。」
說到這裡,趙越用力的一拍許肅,直拍的許肅齜牙咧嘴,然後笑道說:「可惜我想要改變自己命運的開始,卻是被命運牽著走,要不然也不會來到京城,也不會遇到你。你說這其中會不會真的有什麼神奇的力量,在左右著我的人生軌跡?不過說起來,還是我佔了你的大便宜。」
許肅根本就不明白趙越說的話語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是聽得出來,趙越是在緬懷過去的一切。
許肅笑道:「老師雖然海上蒙難,但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對了,那個姑娘想必就是小雪師娘吧。」
「小雪師娘?」趙越聞言就是一愣,倒是從未想過有一天小雪的名字竟然會和師娘聯繫在一起。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怎麼聽起來就這麼順耳呢。
趙越嘴角不經意間泛起了幾分幸福的笑意,笑罵了一聲之後,這才板起臉來對許肅說道:「對了,別打岔。小雪師娘現在叫還早呢,人家女孩子的清譽豈是可以輕易編排的!還是說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我能有什麼事情。」許肅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單獨來說。
趙越目光灼然的盯著許肅,然後說道:「今天在游家你為何會那樣做,那樣說。」
「啊!」許肅聞聽此言先是一怔,可是嘴巴蠕動了一下,卻是囁嚅的說不出話來。其實他自己或許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會如此激動,但是說他是一時衝動,顯然不是。
從一開始許肅或許就在潛意識裡希望趙越能夠吸納祝由士這一幫人,可是等說出口後,他就後悔了。因為他深知此時趙越已經樹敵不少,先是太醫院院使劉玉山父子,後來又是因為自己得罪了霍天德,間接的和楚王府結怨。這才有了後來有刺客當街刺殺趙越的事情,因此當趙越決定拜訪游壽的時候,許肅內心就矛盾了起來。
他生怕趙越再惹麻煩,因此就想這件事情不了了之。可惜趙越是什麼性格,那絕對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所以許肅才只能硬著頭皮給趙越帶路,登門拜訪游壽。
可是當見到游壽之後,許肅這才發現祝由士果然不是浪得虛名,是有真本事在身。如此一來,趙越就必定會盛情邀請游壽加盟進來,共襄盛舉。
當時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激動,前先一步替趙越爭取?說白了,就是自己心生慚愧,而游壽又擺明了一副不喜歡趙越的樣子,所以自己當時只是想要將功贖罪罷了。
許肅心裡面是這樣想的,可是真要說出來,他卻是難以啟齒。
不過趙越也沒有追究,他似乎也是明白許肅心中的想法,所以也沒有挑明。畢竟他也不想傷及許肅的自尊心。因此只是目光直視許肅,語氣鄭重的對他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今天的事情我就當做是一個特例,下一次不許你再這樣。有什麼難題需要面對,還是那句話,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咱們兩個私下裡是朋友,表面上你還敬我是你的老師,我也不和你爭論這些。但是既然咱們因緣際會走到了一起,就要同舟共濟,需要犧牲的時候,也不用搶著去衝!最起碼,在我倒下之前,不需要你去衝!」
趙越雙臂緊緊的抓住許肅的肩頭,目光中綻放著一種難以言表的光彩,讓許肅看到的全是真誠。
許肅在這一刻知道趙越說這些話不是在和他講大道理,也不是教訓他,而是真的把他看做自己人,看做是可以換命交心的朋友才會如此說。
古人有雲,士為知己者死!
如今許肅對趙越就是這樣一份心情。他當然明白趙越是見不得自己為他給人低頭的,不管是因為什麼,或許在趙越看來,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是頂天立地,除了天地父母,都不要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
類似這樣的話許肅聽過趙越說過幾次,那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這個老師是與眾不同,想法也是很奇怪。可是現在再聽這一番話,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許肅眼圈發紅,趙越沉聲道:「記住下一次不許再這樣了……」許肅重重的點了點頭,見他這個樣子,趙越也笑了。
於是接下來巷子外等候趙越的車伕,就驚愕的看到這一高一矮兩個年輕人,一個滿臉帶著陽光板燦爛的笑容,一個則是紅著眼睛,像是孩子一樣的開心微笑,兩個人肩並著肩,就邁著大步走了過來,直到上了馬車。
車伕不知道趙越和許肅之前發生了什麼,他只是一頭霧水,不過想不清楚也就不想了。作為一名車伕,他只要把馬車趕的穩當的,每個月領著老爺的月錢,就不需要再去浪費這些腦細胞。這麼想著,車伕也笑了起來,顯然這就是作為一名車伕的快樂。
趙越出面請游壽出山這事暫且告一段落,且說轉眼間就到了永福公主駙馬鄔景邀請全京城文人士子在他駙馬府以文會友的日子。
這一天可以說是全京城讀書人的文學盛世,早就在趙越來京城前,就已經傳出風聲,所以在聚會開始之前,不管有名氣的還是沒有名氣的讀書人,都削尖了腦袋想要混一張駙馬府的請柬。
不說這是嘉靖年間的一場盛會,就衝著屆時不少朝堂中的閣老大人,還有士林領袖魁首也會出現現場,就足以讓所有人為之瘋狂。
也正是如此,到了這一天,整個梅園上下都能看到徐渭徐公子忽然好似變了一個人,精神百倍,手腳都好像沒有地方放了一樣。
而且徐渭竟然也少有的換上了一身新衣衫,頭髮甚至都抹上了頭油,油光可鑒。
用沈通那小子的話說,徐公子就好像是要去迎娶新娘的新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