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仇人見面分外的眼紅
與嘉靖所居住的西苑不同,西苑寬闊冷清,曲徑幽深,富貴中充滿了超然世外的感覺。這太子居所卻是侍衛林立,宮娥太監隨處可見,倒是一副富麗堂皇天家氣派,倒是讓趙越找到了幾分後世電視劇裡皇宮中的氣氛。
此時早有太監進裡面去替秦福與趙越通報,此時東宮太子身體虛弱,很少面見外人,哪怕就是他的母妃經常過來,也只是帶著幾個隨身侍從,其他人是都留在慈慶宮外,對外說的是防止外人過病給太子……
在趙越看來,這做法卻是和後世的隔離病房有幾分相似,可是太子此時年少正是成長活潑的年紀,這樣把一個孩子與外界隔離開來,這倒是和坐牢也沒有什麼分別了。不說能不能防微杜漸,就是身心健康都會受到影響。
正應了那句成語了,過猶不及。
正當趙越心中腹誹暗自點評這東宮的做法呢,那邊通傳的小太監一路小跑的又返回跑到了秦福與趙越面前,連氣都沒船勻呢,就對秦福敬畏的說道:「回老祖宗的話,娘娘讓祖宗與趙院判進去……」
秦福點了點頭,在宮裡面以秦福的身份和地位,在這些小太監的心裡面那絕對是「祖宗級」的,因此他一個,再加上李方一個,這些前輩太監常被小太監稱呼叫祖宗。因此秦福也不見怪,趙越聽的新鮮,不過幾次都是這樣聽的倒是也跟著習慣了。
當即兩個人撇下秦福身後的幾個跟班,就跟著這個小太監進了慈慶宮,就一路直奔後面的暖閣而去。
說是暖閣,就是當年修建宮室時考慮到北方的天氣寒冷,在臥室外隔間多弄個小火爐供暖罷了,地底下埋上火龍,其實和後世北方普通民居的火炕火牆差不多。只不過用詞比較雅致一些,並沒有什麼出奇。
一進門來,就有太監宮娥垂手而立,畢恭畢敬的給秦福施禮。而就在這時,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太監笑呵呵的迎接出來,口稱「奴婢」,對秦福那絕對是恭敬有加。
這人聽秦福說是東宮的管事太監,本來是王貴妃身邊伺候得力的舊人。後來太子長大一些遷宮所別居,王貴妃生怕自己的寶貝兒子受到半點委屈,就把這個「胡德庸」安排在太子身邊,出任了東宮管事。
胡德庸在宮裡也算是能夠說得上話的大太監了,可是和秦福相比,還難以相提並論。
見過面打了招呼,秦福就語氣淡淡的說道:「陛下聽聞太子最近受了風寒,頗為牽掛,便特為此事安排了趙院判過來為太子看看。」
說著一指趙越說道:「這位就是太醫院院判,趙越趙子川,日後會經常來東宮走動,還要勞煩你多加照顧。」
胡德庸聞聽此言急忙點頭,然後對著趙越笑道:「原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神醫趙院判啊!聽聞趙院判與督堂大人是伯侄,說起來咱們也都是一家人,說是照顧不敢當,日後還是要多多親近才是。」說著胡德庸仰著頭看著面前的這個個頭高的出奇的漢子,心中就是一動。秦福在宮外收了一個侄子的事情早已經傳進宮中,對於這件事情宮內外不置可否,原因是這個時代的太監都喜歡收乾兒子干侄子的事情,比如說當年的劉瑾,以後的魏忠賢,哪一個大太監又不是乾兒子多不勝數的。其實這些太監對收干親樂此不彼,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們生理有缺陷,不能生育,而古人最終子嗣,所以為了彌補心裡面的空虛,他們才會如此。
可是趙越這個干侄子可是不同凡響,早就聽說有著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更是因為搭上了秦福的關係,更是被陛下賜予了進士出身,不知道羨煞了多少宮中的太監。他們不會說趙越有本事,而是會說秦福有面子,趙越會攀交關係。
不過如此一來,趙越倒是在宮裡面掛上了號。但是等到見到了趙越本人,胡德庸才驚訝的發現這個趙越倒是也不像是傳言中的那樣是一個仗著幾分本事,是一個善於鑽營的人物。現在看來,趙越身高九尺,相貌堂堂,一臉的忠厚,看樣子倒是一個老實人,與傳言中的形象很不相符。
但不管是那種,當著秦福的面前,胡德庸倒是笑呵呵的好不親切。
等說了幾句客套話,胡德庸就讓過秦福與趙越,進了裡邊房間,然後就見到了手持念珠,一臉神色和善安詳的王貴妃。
王貴妃的年紀表面看來也不過是三十出頭,皮膚白皙,眼角略見魚尾紋,都在說明這個女人已經青春不在。一身素色的宮裝,頭上簡單插著幾隻珠釵,耳朵垂上兩滴豆大的明珠微微顫動映襯著她的身份與神彩,只是打量了一眼,趙越就分辨出來這個女人怕是性格內斂,卻不見得沒有鋒芒的。
恭恭敬敬的施禮見過面,王貴妃就略顯得有些驚愕的看了趙越這個大個子幾眼,然後才對秦福說道:「陛下那裡可好。」
秦福對王貴妃不敢怠慢,急忙回答道說:「回娘娘的話,陛下那裡一切安好。來之前陛下叮囑過老奴,要帶趙院判一起過來為太子殿下診脈。並且也讓老奴替陛下對娘娘你問聲好……」趙越偷摸掃了秦福一眼,倒是驚訝秦福「假傳聖旨」,什麼時候嘉靖對王貴妃說過這話?他怎麼沒有聽到過。
果然王貴妃微微一笑,眼神中閃過一絲喜色之後又馬上暗淡下來,顯然深知嘉靖性子的她也猜得到後面這半句是秦福有意安慰她的,不過當著眾人的面前王貴妃倒是領秦福的人情,就笑著點了點頭。不過當說到太子,王貴妃的精神明顯有些失落,顯然這些年為了太子的事情讓她操碎了心。
是啊,作為皇宮裡的女人,一輩子心中牽掛的只有兩個男人。第一個男人自然就是九五之尊,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君主,可惜那個人不只是屬於她自己,也屬於其他的女人,屬於全天下的人。因此只能夠讓那個人回過頭看她一眼,王貴妃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而第二個男人則是自己的兒子,只有兒子才真正的屬於她自己一個人,哪怕後來長大了,成為第二個他,可是最起碼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夠取代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這就是不同,這就是她這一輩子最大的收穫了。
可是現在,太子殿下的身體從小到大都不是很好,體弱多病,就和前太子一樣……一想到失去了兒子的閻貴妃,王貴妃心中就越發的緊張。
只不過這些年來自己的兒子也看了不少醫生,就連太醫院的諸多名醫都是一臉為難束手無策,今天嘉靖讓秦福帶來的這個陌生的大個子還能有什麼本事「妙手回春」不成?王貴妃心中並不以為然,她只是覺得這是嘉靖皇帝對太子關心的一種表現,感激之餘,並不抱有任何的想法。
於是只是客客氣氣的問了趙越兩句,就起身帶著趙越和秦福又向裡面的臥室走去。
這是一間寬敞溫暖的臥室,房間內檀香陣陣,倒是和嘉靖那裡有的一比。
進來門趙越就發現臥室裡還有別人。
一個貼身伺候的小太監,兩個年級大概十三四歲大小的小宮女,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相貌普通,但是胸前卻是頗為壯觀,波濤洶湧的成熟女子。這女子看模樣打扮似乎是比一般的宮女地位要高的多,見了王貴妃也只是欠身施禮,顯然頗為熟絡。
秦福沒有給趙越介紹,趙越就胡思亂想猜測這八成是一位「奶媽」的角色。不過讓趙越感到意外的是,在太子的寢室裡趙越竟然意外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就見此人正站立在太子的床頭,開始是對床上的一個十歲大小面黃肌瘦的小孩兒說著什麼。見趙越等人進來,就連忙轉身正兒八經的束手而立,可是當看到了趙越,這位頓時瞪大了眼珠子,幾乎是脫口就叫道:「怎麼是你!大膽!是誰放你進來的,難道你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來人啊!還不趕緊把這個傢伙給我趕出去……」
「劉太醫,怎麼你們都是太醫院的人,見了面還如此驚訝。」王貴妃對此人如此大的反應感到幾分驚愕,不過當著眾人的面前如此失禮,卻是讓這位娘娘心裡面多少有些不舒服。
而這人話一出口,就猛然間想到了自己是在哪裡,當著一屋子驚愕的表情看著他的眾人,這位腦門上就冒出了一層冷汗。這才忙對面色不虞的王貴妃欠身致歉道:「娘娘贖罪,娘娘贖罪,小臣只是一時激動,驚擾了殿下和娘娘,還望娘娘不要見怪,至於說這人……」說著就見他臉上浮現出幾分憤恨出來,咬牙切齒,怒聲說道:「回娘娘的話,這人並不是我們太醫院的人,這個人只不過是一個江湖騙子,不知道為何會忽然出現在慈慶宮中,所以小臣見了他才會如此失態!娘娘,這人不是好人,還請娘娘讓人將其抓起來,嚴加審問!」
這人話音一落,房間內頓時安靜的可聞針落。
眾人面面相覷,先是看看一臉義憤填膺的這位,又是看看神色不變,笑瞇瞇看起來鎮定自若的趙越,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咦,你是說趙院判不是你們太醫院的人?」聽到這人的回話,王貴妃頓時是大吃一驚,連忙轉頭去看趙越,又看秦福,疑惑不解道:「那秦公公怎麼說,這人是你們太醫院的院判呢!」
「院判?」剛才還指著要捉拿趙越的這人聞言先是一愣,然後就是大吃一驚!他心說這個山東來的鄉下土豹子什麼時候成了院判,他怎麼不知道!因此當即就要脫口反駁,可是這人腦子總還算是不笨,馬上想到了面前的這個老太監就是大名鼎鼎的東廠提督太監秦福,要是說他信口雌黃,那麼自己豈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也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這位似乎想清楚了趙越與秦福之間的關係,眨眼的功夫,這位的表情就立刻垮了下來,真的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正在這人一臉的糾結表情時,秦福雲淡風輕的笑著對王貴妃說道:「娘娘,這位太醫不知道趙院判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因為趙院判的職位是今天萬歲爺剛剛賜封過的,行文這個時候恐怕才到太醫院,因此娘娘您也不用多心。至於說趙院判與劉太醫之間……」說著秦福就看向趙越,似乎是想讓他自己解釋。
趙越這時終於得到開口說話的機會,笑了笑,倒是不怯場,一拱手,大喇喇的笑道說:「娘娘,我和這位劉太醫可是老相識了,只不過平時不常走動,倒是有些生疏了。流氓御醫,咱們可是有日子不見了,不知道你最近過的可好!」
沒錯,讓趙越感到意外的這位太醫不是旁人,正是太醫院院使劉玉山的侄子劉蟒,劉御醫。
前文提到過,東宮太子這裡一直以來都有專門的太醫負責照顧太子的身體健康狀況,這劉蟒因為醫術精湛,又是「年少有為」,更是和王貴妃娘家有千絲萬縷的親屬關係,出於劉玉山的大力推崇,再加上王貴妃也的確需要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放在太子身邊,就同意劉蟒作為太子寢宮的醫官,時常進宮垂問,照顧太子的身體。
如此一來,劉蟒這幾年來在東宮也算是老人了,經常受到王貴妃的獎賞,於是一時之間事業有成的青年人就不免春風得意馬蹄疾,性子越發的高傲不知道收斂,要不然也不會後來淪落到幾次三番的不識好歹的被趙越「欺負」。
不說今天劉蟒為何還留在宮中,只說這位當聽說趙越是被嘉靖今天親自賜封為的「太醫院院判」一職,這位劉蟒劉大少爺頓時是眼珠子瞪得溜圓,腦子嗡的一下,就有些昏天黑地的感覺。
太醫院的院判啊!那可是院使之下,正六品的官秩!
可以說,整個太醫院除了院使之外,就只設有兩名院判,這就相當與後世的副院長了。而他劉蟒如此年少有為,如此才華橫溢,如此前途光明,怎麼就比不上一個鄉下來的江湖郎中呢!
一時之間劉蟒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陣陣發黑,差一點又一頭暈倒在地。好在這一刻他還多少保持一點理智,要不然可真要出大洋相了。
可惜他這副樣子,誰也不是瞎子,哪裡還看不出來他對趙越「羨慕嫉妒恨」。
王貴妃見此心中就有了幾分不快,不過與此同時她也瞬間想起來最近關於宮外的一些傳聞,當然了她雖然是每日誦經念佛,可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自然是聽說過京城裡出了趙越這麼一號能夠讓人「起死回生」的神醫,只不過平時她向劉蟒不經意間打聽的時候,劉蟒自然不會說什麼好話,全都是惡意中傷污蔑之詞,時間久了王貴妃也就逐漸淡忘了此人,更是對從未見面的趙越心生幾分厭惡。
可是今天當見到了趙越本尊,又看到了劉蟒的激烈反應,怎麼說也是經過了多年宮中明爭暗鬥熬出頭的王貴妃,哪裡還看不出來這趙越與劉蟒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因此她也在瞬間對劉蟒的印象惡劣起來。而對趙越,更多的還是質疑……
慈眉善目的王貴妃心中怎麼想劉蟒不知道,趙越也沒心情知道。
當著眾人的面前,趙越也不打算和這個劉蟒劉御醫多做糾纏,正所謂是穿新鞋不踩狗屎。趙越可不打算把時間都浪費在劉玉山叔侄兩個人的身上,他們叔侄有空,自己還沒這份閒心呢。
因此撇開眼珠子通紅的劉蟒不管,趙越的目光就已經越過了劉太醫,落在了他身後的床榻之上。
就見那個面黃肌瘦的小男孩兒,這個時候也正探著頭,面色嚴肅,眼神中卻充滿了好奇的偷看自己。
不用說這床榻上躺著的男孩兒就應該是大明朝的當朝太子朱載塥了。
在此之前趙越想像過許多面見太子的場景,有囂張跋扈的,有頑劣不堪的,有玩物喪志的,也有昏庸無能的……可是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會是眼前這種。
一個充滿了好奇,可又小心翼翼連床榻都不敢下來的乾瘦小男孩兒。
算一算年紀,此時的朱載塥差不多已經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了。可是看著這個豆芽菜似得小男孩,身量大小也就是**歲大小,說是營養不良都有人相信。
但是天潢貴胄,堂堂的太子殿下會被人苛刻到營養不良嗎?
顯然不是。那麼這樣看來,這太子殿下的身子骨還真的是讓人撓頭,的確是虛的很啊!
如此大的孩子,換在平常人家,正是滿院子和小朋友瘋跑,嘻嘻哈哈充滿歡笑的年紀。而不是像是他一樣,躲在一間屋子裡,只能偷看外面的世界……
想到這裡,趙越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出來,趁著旁人不注意對著這太子殿下偷偷擠了擠眼睛,做了一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