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三位首輔,一位走狗
嚴氏父子打的什麼主意,外人無從得知。
當天夜裡,不光是嚴家在議論有關於趙越在太醫院的事情,京中不少大佬同樣也或多或少提及此事。
當然,其中非議自然不少,有那自詡清流之輩,最後無非就是多一句歎息罷了:「閹人橫行,與國不利。賣身與閹奴,這世間又多一小人爾!」
當年劉瑾「八虎」等閹**亂朝堂之事,雖然過去了三十年,可是餘波依然被人記在心中。固然如今是錦衣衛拿大,可是這閹人依舊不被人待見。因此一旦宮中宦官有所舉動,必定會牽動一部分人心,有些誹議也在情理當中。
不過大多數人都對此事不以為然,不就是一個老太監心血來潮收了一個子侄罷了。就算是有什麼深意,恐怕也是趁機敲打敲打太醫院。至於為什麼敲打,猜測就各有不同。當然,大家的注意力都還是集中在秦福身上,趙越?無名小卒,一介民間江湖郎中,也不必太記掛在心上。
幾位朝中重臣只是聽一聽就把這件事放在一邊,權當笑料而已。
其中就不乏嚴嵩敵對的內閣首輔——夏言。
當時朽朽老矣的夏言正在內宅會客,尋常一間小室,方桌,長椅,一壺清茶,兩隻茶碗。丫鬟下人遠遠的立於門外等候主人召喚。
客廳內夏言端坐正坐,下手邊做著一個正襟危坐,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而這男子身後,一個二十歲上下,國字臉,皮膚白皙,看起來卻沉穩老練,目不斜視,一襲青衫略顯單薄的青年。
夏言從管家手中接過一張字條,略略掃了兩眼,就不屑一顧的隨手丟到一旁,手捋鬚髯笑道:「少湖,這個就是你那新收的得意弟子吧。前些時日,老夫就聽楊仲芳說你收下了一個百年難得一遇的神童,言語中多有褒獎。哈哈,能夠讓那個黑面神稱頌一句,老夫倒是也難得升起幾分好奇出來,怎麼,終於捨得把你這個寶貝弟子帶出來了?老夫還以為你要藏他多久。」
說到這裡,被叫「少湖」的中年男子臉上也不禁流露出幾分得意,夏言口中的楊仲芳,乃是兵部車駕司員外郎楊繼盛,此人為人剛正,輕易不讚許與人。雖然剛剛從南京陞遷到京城,官職不高,可是在朝堂與清流中也是一位頗具影響力的人物。因此能得他一句,中年男子又如何不得意。
一招手,示意身後的青年走了出來。嘴上道:「閣老抬愛了。少年不經磨礪難成大器。不過說到藏,下官可比不上顧華玉,那位可是小氣的很,生生的奪取了我這小弟子舉人的功名!」
「顧華玉?可是去年剛過世的南京刑部尚書顧璘?」夏言畢竟是年歲大了,想了片刻才回憶起這個人來,說著就是一聲歎息:「這也是一個直人。」
這時站在中年男子身後的年輕人轉過來,來到夏言,恭恭敬敬施了一個大禮,然後聲音渾厚,義正言辭的說道:「顧巡撫非是量小之人,當年學生年少輕狂,顧大人有意打磨與我,曾贈言希望居正立抱負,做伊尹,做顏淵,不要只做—個少年成名的舉人。」
青年話音一落,夏言便是眼前一亮,不住的頷首點頭,一副頗為欣賞的樣子。中年男子卻是一陣苦笑說道:「叔大的性子就是太直,開不得半句玩笑。」聽起來像是在揶揄,但任誰都看得出他眼睛中對自己這個弟子的喜愛。
「直點好,現在像是這樣中正率真的年輕人可是不多了。」夏言微微一笑,對一臉正色的青年問道:「你叫張居正?」
青年再次拱手施禮,朗聲道:「正是學生。」
夏言點了點頭,轉回頭問中年男子:「徐階徐子升,這一次你又要打算壓這個學生多久?」
這個中年男子正是當朝國子監祭酒,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徐階徐子升!
只不過這一段時間京城中常傳聞夏言與徐階不睦,為何這兩個人又坐在了一起?
就見張居正答完話,不動聲色的退到一旁。
徐階就道:「叔大前途不可限量,我打算讓他參加來年的大比,如今嘛,先在京裡好好溫習下功課。」
夏言道:「正該如此。」
這時徐階忽然想起來剛才夏言看的那張紙條,不禁笑道:「剛才家人進來,似乎閣老還有家事?」
夏言擺手,示意徐階師徒稍安勿躁,笑道:「不是家事,是老夫這管家在外面聽來一件無聊趣事罷了。」
「哦?」徐階好奇起來,夏言見此輕描淡寫笑道:「外面傳說太醫院來了一位傳承華佗衣缽,叫趙越的神醫,據說此人能開膛破肚,醫治必死之人。傳的神乎其神,我這管家聽的有趣,就抄來給老夫。」
「傳承華佗衣缽?開膛破肚……」聽到這裡,不光是徐階吃了一驚,就是一直都沉默寡言的張居正都不禁心中一動,感覺匪夷所思。
可是接下來的下一句話,這師徒兩個人又齊齊被觸動了一下神經。
就聽夏言繼續道:「還聽說東廠的提督太監秦福光也顧了太醫院,得知此人醫術精湛,一時興起,竟收了他做子侄,呵呵,你們說是不是一件無聊的趣事……」
「……秦福?」徐階低聲呢喃。這位未來成就與夏言、嚴嵩並肩的中年人,此時想的卻比夏言多的多。
「華佗衣缽!」張居正眼前一亮,年輕人更多的還是好奇。
廠衛不分家,東廠督主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作為錦衣衛的指揮使,陸炳恐怕是第一個知道這些消息的。不過當時他看到趙越這個名字的時候,和其他人比,心中的變化或許更深一層。
因為別人或許是初次聽說這個趙越,而陸炳可不是第一次見到了,腦海中立刻就浮現出許多關於此人的傳聞和信息。
親自將消息送到陸炳手中的那人跪倒在地,聲音沉重的說道:「屬下該死!都堂大人吩咐屬下去網羅此人加入咱們錦衣衛,卻不想最後還是叫東廠的人搶先了一步!」
「不怪你,最近京中鬧出許多事情出來,陛下那邊又在為北邊和東邊的事情大為光火。更何況這個趙子川也不是什麼尋常之輩,在山東鬧出好大的動靜。不過這一次下面的人的確是該好好敲打敲打了,明明是咱們的人先出的手,可是最後竟然還是被輕易放過了……」陸炳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感情,可是作為他的心腹下屬,已經深知這位大人已經動了肝火。
當即這人就輕聲說道:「據職下所知,當時秦公公只是臨時起意,趙越自己也沒有直接承認,或許還有機會。」
陸炳擺了擺手,忽然笑了一下,一臉玩味之色的說道:「既然如此,如何運作你們看著處理便是。不過此子既然認下秦福做伯父,恐怕日後的風波怕是不斷。與宦官結親,好說不好聽,多半要落一個攀附閹黨,貪慕權貴的小人名聲……就是不知道這位亡宋後裔,會又如何。」說到這裡,陸炳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臉上笑意更濃。
地上跪著那人聞言,不由得驚愕的抬起頭來,疑惑道:「大人,既然如此,這樣的人我們再聯繫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陸炳沒好氣的看了自己屬下一眼,「難不成你覺得咱們錦衣衛的名聲就好到哪裡去?」
「職下不敢!」那人連忙低頭。
陸炳也沒有追究他的意思,想了想又道:「不過此人醫術高超倒是真的,又長袖善舞,短短一個月的功夫,就置下好大的家業。這樣的人才,不為我錦衣衛所用,誠為可惜。」顯然陸炳已經知道趙越在登州舉行拍賣的事情,動了愛才之心。畢竟像是這種大動作,以錦衣衛的耳目,怕是早就把前因後果報了上來。特別是涉及到上百萬兩銀子誘惑人心的財富,如果不是陸炳在一旁盯著,說不定下面的校尉們早就按耐不住撲了上去,不咬下一塊肥肉下來,也要分口湯喝喝……
果然,就聽不屑的聲音響起:「大人太過抬舉他了,不過是一個狂妄膽大的江湖郎中罷了。如果沒有我們錦衣衛在一旁暗中幫扶,此人這般行徑,就好似鬧市中小兒捧金碗招搖過市,不知道被多少人盯住!換做旁人,死都不知道死了幾次,又哪裡有他什麼事情。無非是因人成事罷了!」
「因人成事也是本事。」陸炳淡淡笑道:「好了,不說此人。不過過了今天這事,京城裡怕是又要熱鬧了。馬上讓下面的人跟緊此人,不管怎麼說,一切都要在咱們的掌控之中!哼,身為陛下的走狗,這個時候不為陛下分憂更待何時!」
「職下這就下去安排!」說著這名下屬就要退下。
「等等!」陸炳忽然又叫道。
「大人?」
「這兩天讓人留意著點國子監……」陸炳猶豫了一下慢慢說道。
「嗯?是大人,遵命!」
「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