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煙台郊區一個僻靜的小山村。跟在鄭奎後面來到一個破敗的農家院落時,天色已經放明瞭,偶爾響起的一兩聲雞鳴,讓這個小山村顯得越發寂靜。鄭奎打開街門,指著牆角的幾個空酒瓶子說:「你看,這全是咱六子兄弟喝的,真牛。」
我撿起一個結實的酒瓶子遞給鄭奎,笑道:「呆會兒你就用這個砸他的腦袋。」
鄭奎隨手把瓶子扔了:「你來了就不用這個了,這傢伙吃軟不吃硬。」
我把掖在褲腰裡的槍拎在手上:「那我就給他來個軟硬兼施,玩邪的就把他埋在這裡。」
鄭奎歪了歪嘴:「反正你說了算,我的任務完成了,你不讓打,我一下也沒碰他。」
我盯著他歪著的嘴,笑道:「你打從一下生就不會笑是吧?我怎麼從來沒見你笑過?」
鄭奎把嘴正了過來:「我笑起來很難看的。」
打開正屋門,鄭奎探出頭去看了看,沖旁邊的一間屋子努了努嘴:「傻逼在那兒睡覺呢。」
我用槍把門頂開一條縫,藉著黎明的微光一看,一個胖得像豬一樣的人橫躺在炕上,呼嚕呼嚕地打鼾睡,響聲震得窗玻璃直哆嗦。厚厚的大花棉被掀開一半,露出一大截胸脯,胸脯上稀稀拉拉長著一些黑毛,讓我想起沒刮乾淨的死豬的肚皮來。他的兩條胳膊伸在頭頂上,讓他看上去像是在祭拜老天爺,仔細一看才知道,他的兩個大拇指被一根鞋帶綁在了一起。旁邊合衣躺著的兩個人聽見外面有動靜,一骨碌爬起來,掀開炕席抽出獵槍就要往外衝。鄭奎推開門噓了一聲:「寬哥來了。」
一個叫大光的夥計傻笑著摸了一把頭皮:「寬哥,你可來了,我們是真讓這個膘子給折騰暈了。」
我把自己的槍揣起來,接過大光的獵槍,一下一下地戳馬六:「起來,起來,客人來啦。」
旁邊一個叫萬兵的夥計「啪」地拍了馬六的肥屁股一把:「起來!」
馬六翻了一下身,嘟囔道:「拔腚!老子在睡覺……別打擾我。」
「給你臉了是不是?」鄭奎一把掀了他的被子,「滾起來,你爹來啦。」
「我爹?就是我爺爺來了我也得先睡醒了再說。」馬六不管被子,又翻了一個身,一灘爛肉似的。
「看見了吧,就他媽這麼個德行。」鄭奎無奈地衝我攤了攤手。
我把獵槍調個個兒,用槍托猛地掄了馬六的屁股一下:「操你媽,耳朵瘸了?起來!」
馬六好像感覺很疼,忽地坐了起來:「打我?簡直瘋了,知道我是誰嗎?」
我把獵槍橫在腿上,坐在炕沿上瞇著眼睛看他:「我知道你是誰,可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馬六看都沒看我,「你不就是張寬嗎?『羅羅』個蛋哦『羅羅』。」
「找抽?」大光揚起胳膊想扇他,我攔住了他:「別動,讓他繼續表演。」
「天亮了啊,」馬六用胳膊搓著眼皮嘟囔道,「好啊,又是一天,押我一天多一天罪過。」
我忽然覺得這傢伙很有趣,簡直可以用可愛兩個字來形容。難道濟南那邊的兄弟都是這樣混社會的嗎?這也太好玩了點兒。這小子肯定有點兒「仗頭」,不然他是不會這麼猖狂的,這派頭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拿得出來的,甚至有點兒成竹在胸的意思。我想起以前見過的一個叫宗哥的濟南人,莫非他是宗哥的人?看宗哥那個架勢,絕對是濟南的一等好漢,難道他的「仗頭」來自宗哥?那可就不好辦了,這裡面牽扯很多問題,以我現在的實力,我還不想樹敵太多,尤其是不知根底的老大級人物。看來他應該就是宗哥的人了。是誰走漏的風聲,讓馬六知道是我在替蘭斜眼辦事兒?難道又是金龍?現在我必須先搞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把獵槍往他的懷裡一杵:「兄弟,別廢話了,要麼開槍打死我,要麼答應我的條件。」
「別鬧了哥們兒,」馬六拉過被子蓋住了胸脯,「槍裡沒有子彈的,別以為兄弟是個憨腚眼。」
「要不我給你裝上子彈?」我被他嗆得有點兒尷尬,把槍遞給大光,「裝上子彈。」
「你這人真沒意思,」馬六悻悻地橫了一下脖子,「為這麼點破事兒至於出條人命?」
鄭奎的鼻子都氣歪了:「寬哥你看見了吧?這他媽不是個無賴還是什麼?」
馬六似乎很冤枉,咂巴著嘴回了一句:「咱們誰是無賴誰清楚,無賴才綁架人呢。」
是啊,究竟誰是無賴?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怏怏地看著他沒有話說。
天徹底亮了,困意陣陣襲來,我打著哈欠笑了笑:「六子,你好好考慮考慮,我先睡一會兒。反正咱們今天必須把事情解決了。你是知道的,我們也是受人之托,拿了人家的錢沒辦好事兒說不過去。我把話先撂在這兒,要不你就答應我們的條件,要不咱們都不用過年了。這話你還別不相信,我張寬吃的就是這碗飯,我不可能砸了自己的買賣,好好想想吧。」
見我要走,馬六扶著窗台坐了起來:「慢著,想讓我答應你的條件,你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鄭奎忍不住了,厲聲呵斥:「你這檔次還在這裡談條件?先看看自己的位置!」
我推推鄭奎,轉頭問馬六:「你說。可以的話我就答應你。」
馬六瞪著血紅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咱倆單挑,誰輸了聽誰的。」
我在心裡直發笑,這傢伙是不是腦子有毛病?這都什麼年月了,還玩這套小混混把戲?就算你單挑把我贏了,你能走出這個院子嗎?何況你肥得像頭老母豬,我三拳能不能把你砸回豬圈?我裝做很欣賞他這個提議的樣子,歪著頭對大光說:「你把他的『指拷』解開,我跟他練練,」說著,轉身往外走,「把你打殘廢了,可別回去跟宗哥訴苦,說我欺負你啊。」
馬六一激靈,忽地爬了起來,把眼瞪得像兩隻排在一起的肚臍眼:「你說什麼?什麼宗哥?」
沒想到我無意識的一句話,竟惹得他反應得如此強烈,這更證實了我的判斷。
我扭回頭,繼續套他:「濟南的宗哥啊,你的老大啊。」
馬六砰地朝牆踹了一腳:「這他媽算什麼事兒嘛,糊塗啦,我不幹了!」
我回頭繼續激他:「害怕了?不跟我單挑了?」
馬六猛地把手伸給了大光:「挑!給我解開,爺們兒先跟你戰上三百個回合再說!」
好嘛,還真有找揍挨的……我轉身走到外屋,鄭奎掂著獵槍跟了出來:「何必呢?多丟份子?」
我繼續往外走:「你不懂,什麼牲口得用什麼腔調『了了』,咱六子兄弟吃這個。」
鄭奎拉了我一把:「你能行?趕了一夜的路,臉還黃著呢,要不我跟他來?」
這話被馬六聽見了,大聲在屋裡嚷嚷:「我不跟無賴挑,要挑就挑講道理的。」
「聽聽,」鄭奎被這話氣得臉都紫了,「我他媽混了好幾年江湖,第一次碰見這麼個主兒。」
「這就不錯了,」我站在院子裡,邊活動手腳邊說,「起碼比那些悶葫蘆強,看我怎麼收拾他吧。」
「得,萬一你輸了,」鄭奎拍拍槍筒,一皺眉頭,「我直接一槍廢了他。」
遠處零星有幾聲爆竹響,有的響聲很大,像是那種用報紙捲成的大土炮。我一下子想起要過年了,街上的孩子們憋不住了,在過癮呢。眼前驀然浮現出多年以前過年的時候我帶著來順在街上放鞭炮的情景。我將一個爆竹插到一堆狗屎上,爆竹一響,屎花亂飛,來順高興得嗷嗷叫,口水流得都要拖到地下了。有一個是啞炮,來順老遠站著,猛吃手指,吃了好長時間也不敢過去看,賊一樣地四處張望。我過去把那個爆竹從頭上撕開,再點。這聲「彭」響起來的時候,來順猛地把腦袋甩到一邊,口水變成一條甩動的魚線,扯出去老遠。兩條腿變成了青蛙腿,一蹦三尺高,一聲爸爸輕微地喊了出來……我笑了。
門一響,馬六掰著手指從屋裡出來了:「爺們兒準備好了沒有?這就開始?」
我亮了一個李小龍那樣的架勢,衝他勾了勾。」
馬六瞥了鄭奎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慢著啊,老哥你把槍先放下,我看了發暈。」
鄭奎提著槍迎了上去:「你哪那麼多廢話?惹毛了我,我直接干挺了你。」
「張寬,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這可是個大問題。」馬六抖抖手,不屑一顧地把臉仰到了天上。
「聽你的,」我把鄭奎的槍拿過來,順手遞給了大光,「放回炕席,咱哥們兒不需要這個。」
「接招吧你!」馬六猛地跳起來,當空使了個擺蓮腿,迎著我就撲了過來。
我明白了,這是個野路子,以前我在街頭打野仗的時候也常用這樣的路數,先嚇唬人,扛不住嚇唬的就先「尿」了,這種路子在我這裡不好使。我站著沒動,他剛接近我,就被我拽住了胳膊,往懷裡輕輕一帶,順手使了個「揀腿」。他橫著身子,平空飛了出去,像一條被拋向垃圾桶的破麻袋。我用一隻腳尖轉過身子,衝他繼續勾手,來呀,別跑。馬六懵懂著爬起來,甩著滿腦袋泥漿愣了片刻,他似乎不相信我有這麼大的力量,鼓鼓胸脯衝我嚷,你來!我收了虛步,直接向他走過去,我想先在氣勢上壓住他,讓他不敢再次出手,沒想到,他抬起腳朝我的褲襠猛地踢來。我一抬膝蓋護住襠,順勢將那條腿插到他的兩腿之間,往後一撩,他撲通一聲張倒在地,我上前一步,直接用另一隻腳踩住了他的臉:「還來嗎?」
「奶奶的,你不照架子來……」馬六大口地喘著氣,「爺們兒不跟你來摔跤的。」
「那好,重新來,」我移開腳,退後幾步,「這次我不出手了,你來。」
「好,我先運口氣……」馬六悻悻地爬起來,捏著嗓子喘氣。
我雙手抱著膀子等他,我覺得他很有意思,以前我跟王東練拳擊的時候,王東經常在被打得發暈的時候玩這套把戲,有時候趁我不注意,他會猛擊我一拳,隨後跑掉,揚言他也沒吃虧。馬六喘氣的樣子很好笑,大張著嘴巴,眼球亂轉,像一隻被攆急了的兔子藏在石頭後面慶幸自己逃過一劫的樣子。我用腳在地下劃了兩下,催他出拳,他突然躺下了,速度快得像猛然中了一槍。我剛一愣神就被他用腿腕子別住了一條腿,膝蓋一麻,撲通跌在了地下,臉朝下,屁股撅著,樣子難看得像一瓣大蒜被人用刀一下子拍扁了。我懊喪極了,這是怎麼回事兒?太大意了,竟然被這樣一個笨豬一樣的人給撂倒了。
我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的時候,馬六猛一轉身,嗖地躥上了牆頭,快得像一支射出去的箭。我還沒反應過來,鄭奎和大光就躥出了院牆,帶起來的風,將旁邊的雪都吹散了。我從地上撿起獵槍,一把塞到萬兵的手上:「快去追!」萬兵彭地把槍丟到了地上:「槍裡沒子彈。」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小子好大的腦子啊,他這是早就算計好了呢。我拉著萬兵打開街門,囑咐他把門看好了,萬一有什麼動靜收拾收拾趕緊走,跑遠了就給我打傳呼,說完,按了按褲腰上的槍,大步追了出去。
剛衝出胡同口,我就看見鄭奎和大光一邊一個夾著灰頭土臉的馬六回來了。
馬六這下子徹底服軟了,氣喘得像是在馬桶裡放屁:「要過年了,別傷了和氣。」
我猛抽了他的脖頸一巴掌:「閉嘴吧,你是我親大爺。」
關好房門,鄭奎一腳將馬六踹在地下,拽過鞋帶就要給他上「指拷」。
我攔住了他:「不用了,他的花招全使出來了,後面的讓他自己看著辦吧。」
馬六反著腦袋看我:「張寬,我認栽,讓我坐下說話。」
我拉他起來,用毛巾擦乾淨他身上的泥漿,把他推到炕上坐好,然後把我的槍拿出來,拆下彈夾,把子彈全部卸下來,數了數一共六發,攤在炕上挑了一發最亮的,在身上擦了擦,又重新裝了回去。馬六看傻了,一個勁地嚥口水,話都說不出來了。鄭奎不知道我想幹什麼,站在我身後呼呼地喘氣。我倒過槍把遞給馬六:「來吧,打我,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大哥,你饒了我吧!」馬六頭腦中的那根弦一下子斷了,他嚷得萬分淒慘。
「怎麼,不想要這個機會?」我把槍又往他的手裡塞了塞。
「六子,我們對你可是仁至義盡了,」鄭奎冷冷地說,「本來,我們捏死你很簡單。」
「哥兒幾個,別逼我啦,」馬六出溜到炕下,一把抱住了我的雙腿,「我答應。」
我淡然一笑,一個一個地往槍裡裝子彈:「這就對了嘛。你應該理解我們,大家都在『道兒』上混飯吃,誰也得給誰讓點兒路是吧?我知道你也有難處,跟著別人混,生怕回去沒法交代,這我理解,可我們也一樣啊,我們拿了別人的錢。」
「寬哥,你說錯了……」馬六坐回炕沿,搭拉著臉說,「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想跟你『演道兒』(裝)了。說實話,那個買賣是我自己的,不是宗哥的,我跟宗哥的關係你們不知道,不是誰給誰當小弟的關係,我們倆是生死之交……這事兒呆會兒我再跟你說。我知道是誰請你們來抓我的,不就是蘭斜眼嗎?那夥計很『格路』(古怪),要不然我是不會那麼對待他的,你怎麼能幫他辦事兒?我知道你是為了錢,可那種人的錢你也要啊,不怕噁心著你?不瞞你說,大奎一綁我上車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我不怕,我知道一定是你們來了,我也知道你不是一個不講江湖道義的人,何況宗哥還在後面呢,你們殺了我,宗哥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又說遠了。不『磨硌』了(囉嗦),我把斜眼兒的東西還給他,你們讓我回家。」
「宗哥說了,讓你給現錢,我們不要東西。」我繼續「化驗」他。
「別鬧了,」馬六撇了一下嘴,「來之前我跟宗哥在一起,他怎麼沒說?」
「昨天他去我們那兒了,是給一個老朋友慶祝生日,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問他的朋友鳳三。」
「真的?」馬六有點相信了,兩眼瞪得雞蛋大。
我感覺差不多了,這小子沒什麼城府,興許十分鐘就把他肚子裡的那點兒貨色全掏出來了。我安排大光和萬兵出去買酒買菜,特意叮囑他倆一定要挑最好的買,酒起碼也要茅台,沒有茅台就買五糧液,都沒有就去煙台市區挨家找,天上下刀子也得去。把馬六感動得不行,摟著我的脖子就親,就差放聲大哭了,兩條胳膊掛在我的脖子上,像獻給我的哈達。
喝著酒,馬六的話就更多了起來,絮絮叨叨的,要不是急著套他的話,我幾乎都要拔腿走人了。他說,宗哥現在是濟南黑道上最重量級的人物了,關係網四通八達,沒有辦不成的事兒,連你們那兒的什麼朝陽和蝴蝶都得給他三分面子。然後就囉嗦了很多關於宗哥在江湖上威風八面的事情,最後他瞪著牛眼說:「知道我跟宗哥是怎麼認識的嗎?說出來嚇死你們。」他說,83年嚴打的時候,他在看守所的一個「獄霸號」裡當老大,逢人必「修」,再猛的人到了他的手上也得叫爺爺。有一天宗哥進去了,他安排人「審」宗哥的案子,沒等「開庭」,那幾個人就躺在了地上。馬六一看不好,抄起馬桶蓋就往上衝,結果剛一照面就被宗哥放倒了,沒辦法,馬六就掏出一把用湯匙改造的刀子來,還沒掏利索就被宗哥奪過去了,馬六以為這下子沒命了,誰知道宗哥直接把刀子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鮮血淌得像噴泉。從那以後,大夥兒全服了,拿他當了神仙。
這麼猛?我不由得佩服起宗哥來,這樣的人做這樣的事我相信,這屬於一個有腦子有魄力的人。以後我一定得跟他交往交往,興許將來成了鐵哥們兒,互相之間有照應著的時候。看著馬六略顯沮喪的臉,我的心裡多少有那麼一絲尷尬,搖著頭笑了笑:「好了六子,咱們還是談談這事兒怎麼處理吧。你扣斜眼兒的貨能值多少錢?我的意思是,你把它折合成現金給我打到帳戶上,然後把他的貨處理了拉倒,我不願意再攙和這事兒了,太麻煩,再說,年根也快要到了,你說呢?」
「行,說說你的帳號,」馬六回答得很痛快,「一萬五,多了沒有,不信你可以去濟南看看。」
「好,喝完了酒你就給濟南打電話,馬上匯錢。」鄭奎插話說。
「不喝了,這就走,我辦事兒不拖拉。」馬六急匆匆吃了幾口菜,就要下炕。
「六子是個好兄弟,你這樣我還真不好意思了。不著急,先喝酒,喝完了我們送你去車站,讓你回家過個輕快年,」我讓鄭奎給他記了個帳號,接著說,「六子,你回去以後,馬上把錢給我打過來,讓我給斜眼兒一個交代,至於以後的事情到時候再說。我向你保證,只要你守信用,我以後絕對不會找你的麻煩了。我覺得你這個人挺實在的,以後看得起我就經常聯繫,也許將來咱們就是親兄弟了。記著替我跟宗哥解釋解釋,大水沖了龍王廟啊這叫。讓宗哥有時間去找我玩兒。」
馬六反倒不急著走了,把麵包服一脫:「今天不走了,我要跟弟兄們喝個痛快!」
我示意大光和萬兵收拾桌子,合衣一躺:「送他走,我要睡覺,太累了。」
我做夢了,夢中我又一次飛起來了,在雲彩做的水裡游泳。突然,我發現前方有一塊錦繡之地,那地方山花爛漫,彩蝶飛舞,漫天飄著花花綠綠的鈔票,成群的仙女在河邊嬉戲打鬧。鄭奎他們送完馬六回來的時候,我正在跟仙女們**,鄭奎把我推醒了。我很不高興,真想揍他兩巴掌,你就不能讓我收拾幾個仙女再喊我起來嗎?鄭奎說,馬六上火車的時候哭了。
回來的路上,我把剛才的夢境告訴了鄭奎,我瞇著眼睛說,真過癮啊大奎,那個地方清淨得很,除了成群的美女,沒有別人打擾,天上下著鈔票,交通也方便,出行都坐雲彩。鄭奎難受得用腦袋直磕方向盤:「吹吧吹吧,好事兒全是你的。」
我鄭重其事地說:「當神仙不可能,但是等我有了錢,我還真想找這麼個地方住著呢。」
鄭奎說:「我也想啊,誰願意整天幹這些提心吊膽的勾當?連孫朝陽和鳳三那個級別的都快要完蛋了呢。」
我告訴他說,有一次我看見鳳三了,鳳三蔫得不成樣子,好像是被蝴蝶給折騰的。
鄭奎嗯了一聲:「有可能,你還沒出來的時候我就聽說了,蝴蝶『滾』過他一次。」
「蝴蝶確實夠猛烈的。不提他了,」我把槍給他掖在褲兜裡,「這是你原來給我的,現在還給你,我暫時不需要了。過了年你找個地方再置辦兩把,裝備一下兄弟們,走這條道必須有這玩意兒,等以後咱們真正『起來』了,就不玩兒這個了。」
「想那麼遠幹什麼?」鄭奎咬了咬牙,「起碼應該先把家冠處理了再說。」
「這事兒我沒忘,等他出來再說吧。大奎,老疙瘩那邊你都安排好了?」我換了個話題。
「我給了他一千塊錢,讓他出門暫時躲幾天,估計馬六暫時還想不到他的頭上。」
「馬六這邊沒什麼事兒了,我害怕宗哥去找他,畢竟宗哥跟咱們不熟悉。」
「不會出什麼問題的,老江湖都很油,為這麼點兒小事再起紛爭不值當的。」鄭奎說。
「說的也是,過了年我想去趟濟南,一來見見宗哥解除誤會,二來打聽打聽是誰在背後搗鬼。」
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目前看來,這個人的如意算盤暫時落空了,他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我斷定,他一定是想借宗哥的手除掉我,然後搶佔我的地盤,最起碼他也是想出一口惡氣……我在心裡直想笑,夥計,你到底是哪位?想害我你直接來嘛,幹這事兒多讓人瞧不起?我打定注意,過了年我就去一趟濟南,親自跟宗哥談談,問問這個人到底是誰,即便是宗哥不告訴我,起碼我也應該聽出點兒端倪來,等著吧夥計,有你難受的時候,我不操你媽,你是不會喊我爹的。
鄭奎把車開得飛快。不知從什麼地方刮來的砂雪,忽忽地往風檔玻璃上砸,車帶起來的風又將它們嘩地吹散,它們毫不氣餒,迎著下一輛車又撲了上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幫紅了眼的劫匪,蠻橫而又執著。因為過於細碎,它們沒有落腳的地方,風可以隨意地將他們從任何角落吹起來,吹到天上,吹到溝渠裡,甚至吹到任意一個看不見的黑洞裡去,於是它們掙扎,隨著風漫天飛舞,撲向一切它們感覺比較塌實的地方,前仆後繼,無所畏懼,直到太陽出來,將它們融化。
車載收錄機裡,崔健在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唱: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假如你看我我有點累就請你給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經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
我有這雙腳我有這雙腿,
我有這千山和萬水,
我要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