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快就過去了,秋天一來,下街就冷清了,街上的民工少了,估計都回家忙秋收去了。街道兩旁原先密密麻麻的塔吊少了很多,現在,稀稀拉拉的塔吊後面赫然是一幢幢高樓。秋天過得很快,當那些身背行李,一臉茫然的民工重新遊蕩在下街的時候,秋後的螞蚱們也沒有幾天的蹦達時間了,這些螞蚱裡就包括家冠。得知家冠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我正跟王東坐在他的水果攤上為金龍和家冠到底誰才是首要敵人,爭得面紅耳赤。我說,金龍當年出賣了咱們不假,可是他應該有值得原諒的地方,一是他被洪武逼急了,二是他本來就是一個小人,不先「摘巴」出自己來,那就不是他了,再說,當初咱們辦的那件事情屬於犯罪,那事兒早晚得出。王東說,不管他有什麼理由,我最好的幾年都在裡面浪費了,他必須給我贖罪。
「這事兒咱們不是商量過了嗎?」我說,「他必須贖罪,這是肯定的了,可是我覺得沒有必要打他,應該壓制著他,讓他乖乖地給咱們當孫子。現在首要的任務是『加工』小王八,他才是咱們的死對頭。你想,咱們出事兒以後,他在外面都做了什麼?我哥為什麼死了?我嫂子為什麼瘋了?我媽為什麼……」我說不下去了,一腳蹬翻了王東,「你給我記著,如果你還拿我當兄弟對待,就完全聽我的!我不想在收拾小王八的時候,橫空再出別的差錯!」王東爬起來,悻悻地嘟囔:「一哥的死跟他有關係,林寶寶的瘋那是因為洪武,你媽……」「可是根源在哪裡?」我又一次蹬翻了他,「好好想想!」
王東躺在一堆蘋果上面,懶洋洋地說:「反正我想先讓金龍嘗點兒苦頭,不然對不起那幾年的大好青春。」
我想了想,開口說:「對待金龍應該用軟刀子,有時候挨刀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用看不見的刀子一點一點地割。」
王東琢磨了半天,坐起來摸著頭皮看我:「怎麼割?你倒是拿個主意啊。」
我說:「我也沒有什麼主意,反正暫時不要動他,先玩家冠,在這期間別出差錯就好。」
王東一拳一拳地砸一個西瓜:「他霸佔了我的『馬子』,他害我坐了四年牢,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我丟給他一根煙,正色道:「別惦記著他霸佔你『馬子』那事兒了,我打聽過了,咱們一進監獄,淑芬就走了,後來她找過金龍,金龍顧不上她了,住在一起沒幾天,她就又不見了……算了,其實她去了哪裡你是知道的。操,這事兒真好玩兒啊,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我不管你的心裡還有沒有淑芬,我建議你還是別找她了,那是一隻標準的破鞋,穿了容易崴腳。這些天你這樣,好好給我掌握著家冠的動向,然後想辦法拉他那邊的幾個兄弟過來,讓他們成為咱們的『奸細』,因為這小子太狂妄了,身邊的兄弟肯定有對他有看法的,這樣的兄弟好拉……你知道嗎?現在鄭奎徹底成了我的人,我用金龍的錢已經幫他打點了他的那些『羅爛』事情,他很快就可以在下街出現了。我想這樣,讓他和你一起看這個攤子,然後你們就控制廣場那些賣服裝的,收他們的保護費。鄭奎說過,家冠不在那邊活動,那是一個盲區。其實很簡單,砸幾個不聽話的,然後在裡面搗亂,讓他們幹不下去,保護費的事情直接就成了……具體怎麼做我也不太清楚,鄭奎懂,你跟著他就可以了。」
「我跟著他?你腦子連電了吧,」王東瞪大了眼睛,「我一個大哥級別的,跟著一個孩子?虧你想得出來。」
「他不是孩子,你也不是大哥,」我說,「鄭奎二十三了,他這些年混得不錯,論『級別』,他比我還高。」
「滅自己的志氣長別人的威風……」
「我說過了,鄭奎不是別人,是咱們自己的兄弟。以後學著用點兒腦子,不用腦子,一輩子當小哥。」
「那好,我先聽你的,」王東橫了一下脖子,「砸沉了家冠,就砸金龍,我可先把話放在這裡。」
「放心,」我笑了,「他跟你有奪妻之恨,你不砸他對不起自己的**。」
王東剛笑了兩聲,臉就搭拉下來了,一指兔子一般往這邊跑的蘭斜眼:「這個混蛋又來幹什麼?他不是不知道咱哥們兒跟金龍『不卯』,還整天跟他呆在一起……操你媽,斜眼子!爬過來給老子學兩聲狗叫!」蘭斜眼不理他,呼哧坐在了我旁邊的馬扎上:「出事兒了出事兒啦!家冠被警察抓起來了……」我一激靈:「為什麼?」蘭斜眼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也是剛聽說的,他被幾個警察揪著頭髮摁進了警車……別打我,我好好說。是這樣,我聽一個小夥計說,前幾天他派錢風去把一個開電子遊戲廳的夥計給砍了,機器全砸了……你不知道,他跟人家孫朝陽學呢,控制了咱們這一帶所有的電子遊戲廳,那些老闆都給他交管理費,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許幹這個行業,誰再開店就砸誰的店。那個夥計不聽『嚷嚷』,開了,家冠就讓錢風去通知他,讓他關門。開始他關了,後來不知道是誰給他撐腰,他又開了,錢風就又去了,砸了店,砍了人,警察就開始抓錢風,家冠正準備找人『活動』,就被抓了。你不知道,錢風這小子可真夠義氣的,家冠前腳被抓,他後腳就回了酒店,先是自己用刀把左手的小指頭剁掉一節,然後去了派出所,在門口嚷嚷沒有家冠什麼事兒……」
說這些話的時候,蘭斜眼的臉黃得氣死橘子,狠狠地抓著腳下的一個西瓜,就像梅超風在練九陰白骨爪。
王東嘿嘿笑著在拋幾隻蘋果:「這下子利索了吧?白分析了啊,還是先『加工』咱們金爺吧。」
我的腦子忽然有些空,這麼快家冠就完蛋了?這還有什麼意思?
蘭斜眼還在喋喋不休:「大寬我插個嘴說點兒別的啊。是這樣,我跟金龍合夥做買賣不假,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兒。你想,那幾年咱們下街是個什麼情況?一哥不在,你不在,我所有能用得上的兄弟都不在。家冠在,可是我想做點兒小買賣不受人欺負,能去找他嗎?那時候除了家冠,也就是金龍在街面上還有點兒『煞威』,這小子對我還算客氣,我就去找他了,正好他也有找個人合夥的意思……算了,你明白就好。我知道你想收拾家冠,這正是一個機會,你可以趁這個時候……」
「關!」我陡然光火,一蘋果砸在蘭斜眼的腦袋上,「你的嘴裡又含上驢**了是不是?」
「又惱了?」蘭斜眼委屈得直眨巴眼,「我好心好意地過來跟你說說,你看你這個脾氣,跟一哥一樣。」
「找抽是吧?」我一把掀了他的馬扎子,「滾遠一點兒!」
蘭斜眼忿忿地別一下腦袋,起身就走,褲兜裡吐魯吐魯拽出一條白色的橫幅,那上面寫著:要想搖起來,就穿金美來。我笑了,還他媽金美來呢……這小子夠下作的,找了幾個莊戶妞兒在家給他加工襯衫,縫上一個胡謅的商標冒充香港貨。
腦子亂,我坐不住了,抱起一個西瓜往家走。牆上的一行標語搞暈了我的頭——「專治吉巴」。我不由自主地站下了。哈,還有這個行當?也許是治療性病的吧。我斷定這個寫廣告的人有文盲嫌疑,有錯別字啊,吉巴應該寫為**。不過我還是納悶,治**,這個大夫也太粗鄙了吧?快到家門口了,我才反應過來,原來人家是治結巴的,左邊的偏旁掉了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