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我以最快的速度辦好了來順的戶口,去中化小學給他報了名,到月底就可以上學了。
我用剩下的錢幫王東支起了一個水果攤子,就在淑芬以前的那個理髮店的旁邊。
淑芬不見了,問王東,王東不說話,憋得小臉通紅,估計他知道淑芬的下落,不想提她,我不問了。
前幾天我去找了模具廠的李廠長,對他說我想回來上班。李廠長很為難,說這個廠已經沒有我這個人了,想要回來就得重新就業,可是今年廠裡沒有招工的打算,讓我另想辦法。我走了,一句話也沒說。晚上,我去了他家……三天以後我上班了,還在那個車間抬鐵水,不過是換了搭檔,福根不抬鐵水了,成了我師傅。那個宿舍自然也就成了我的,我把它收拾得就像一個家,窗明几淨。不知什麼原因,同事們不讓我出力幹活兒,幾乎把我供起來了,我的任務就是喝茶,陪他們聊天。
問起上次就業的時候那個請我喝酒的老青年的下落,福根對我說,那位大哥抓起來了,因為他六月份跟在一幫學生後面遊行,把一輛公交車推倒,點了,被警察抓了,封了個別號:暴徒,判了十多年,罪名近似反革命。我笑了,活該啊這是,人家學生反官倒反**,你跟著瞎攙和什麼?剛回來的時候我找過金龍,沒找到,後來才知道這傢伙也是個「暴徒」,抓在看守所受審呢。我以為他的結局會跟我們廠那個老青年一樣,誰知道前天他回來了,一回來就跟蘭斜眼吹牛,說他是個堅強的無產階級戰士,政府是不會錯抓人的。蘭斜眼趕來告訴我他回來的時候,我正跟王東商量著怎樣「加工」家冠,一聽金龍回來了,我的心一陣暢快,打發蘭斜眼走了,點著王東的胸口笑:「哥們兒,金爺下山了,咱哥兒倆有事兒干了。」
王東興奮得臉都黃了,一個勁地別褲腰:「趕緊給他放電,趕緊給他放電,操他先人的,憋死我了。」
我說:「咱們最好先別去找他,看他的表現,這叫後發制人。」
王東直搖頭:「後發制人?他已經先發制了咱們,咱們還後發個**,直接砸挺他拉倒!」
我說:「聽我的,他現在就是貓爪子下面的老鼠,咱們必須『抻』起來玩他。」
在這之前我已經瞭解了金龍的底細。他從勞教所出來以後,先是回了洪武那邊,一直沒在街面上露頭,跟蒸發了似的。後來他帶著他姐姐出現在下街,姐弟倆在廣場擺了一個服裝攤位,賣女人衣裳。過了一陣,他姐姐不見了,據說是嫁人了,嫁到南方去了,嫁的是給他們提供貨源的一個小老闆。轉過一年來,他撤了攤位,帶著幾個以前跟過他的兄弟跟了家冠,有時候在街面上橫衝直撞,有時候聚在冠天酒店喝酒。他帶的那幫兄弟裡沒有一個長腦子的,全是「小螞蟻」,棍子那樣的在他們裡面就算是個猛人了。這幾個兄弟很快就不聽他的「嚷嚷」了,全聽家冠的。沒有多長時間,家冠就當著他那些兄弟的面揍了他一頓,讓他捲鋪蓋走人。他在外面流浪了一陣,又重新在廣場支了一個服裝攤子,這次是跟蘭斜眼合夥,干了兩年,生意還算不錯,只是經常跟蘭斜眼「打唧唧」(爭吵),估計是「分贓不均」的緣故。我估計他一旦知道我出來,一定會來找我,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跟我表演。我對王東說,這事兒你先別管,好好經營著你的水果鋪子,有事兒我會找你的,就回廠裡住下了,靜觀其變。如果順利的話,他後面的路我已經給他設計好了,他是我案板上的肉,想吃,我就割他。
過了沒幾天,金龍找我來了,那天上午我正在車間跟福根他們喝茶閒聊。
福根一見金龍,忽地站了起來,一拉我:「龍哥來了。」
我早就看見他了,故意裝糊塗:「龍哥?哪個龍哥?名字這麼猛,香港黑社會的?」
金龍站在車間門口的那抹陽光裡,直豎豎的像一根棍子:「寬,寬哥,我來了。」
「呦!金爺,」我裝做剛剛認出他來的樣子,動作誇張地衝他招了招手,「趕緊過來,趕緊過來,想死我了金爺。」金龍皺一下眉頭,磨磨蹭蹭地晃了過來:「寬哥,別這麼稱呼……那什麼,我剛知道你回來了,就趕緊過來看你。剛才在路上遇見王東了,他告訴我你在這裡上班,不然我先去看看老爺子。」「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我忍住噁心,指了指旁邊的一隻凳子,「坐下說話。」福根他們似乎看出了什麼,悄悄離開了。金龍坐下,戰戰兢兢地從口袋裡摸出一沓錢,從桌子角推給了我:「寬哥,我知道你剛出來需要這玩意兒,沒多,三千。我也不富裕,剛出來呢。」見我收起錢,他長吁了一口氣,「寬哥,啥也不說了,你回來就好,金龍還想跟著你幹。」我笑笑說:「我不混社會了,你沒看見我在上班嗎?」金龍瞄我一眼,貌似隨意地說:「不玩兒了也好,沒意思,現在全民下海,還是干自己的實惠……寬哥別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不管上班還是做生意,有事兒幹著就好。」我給他倒了一杯水,笑道:「你來找我,不會是專門來給我上政治課的吧?」
「哪敢?」金龍將眉頭撇成了八字,臉一紅,「我是跟你道歉來了。」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嗎?」
「對,我對不起你,」金龍的眼圈有些發紅,「那年我一時衝動,告了洪武,然後就被警察扣了……」
「扣了你,你就把我出賣啦,」我摸著脖子哈哈大笑,「你就想告訴我這個是不是?」
「我沒出賣過你,」金龍的臉上閃出一絲恐懼,「是他們問我的,我受不住,就說了。在這之前,王東……」
「金龍,你還是沒打譜好好活,」我收起了笑容,「好了,繼續說下去我就不想讓你活了。」
「寬哥,我錯了……」金龍撒了氣的皮球一般萎靡下來,徹底放棄了辯解,「我該死。」
「知道錯了就好,」我用一根指頭點著他的鼻子,一字一頓地說,「什麼也不要跟我解釋,我全都知道了。聽著,以後盡量不要在我的面前晃蕩,我還想多活幾年……」緩一口氣,笑了,「如果你的經濟條件還說得過去的話,就再拿幾個錢出來,算是你對我的補償,以後我發展好了會還你的。如果困難就算了,我不會賴著你的,以後應該怎樣做,你自己清楚。」
金龍垂一下頭,猛地抬了起來:「寬哥,謝謝你還拿我當兄弟對待!看我的吧,以後就是赴湯蹈火……」
我搖了搖手:「這些話我已經聽煩了,你先回去吧,想你了我會找你的。」
金龍摸著膝蓋站了起來:「寬哥,那我就先走。麻煩你勸勸王東……我怕他衝動。」
我一腳踢飛了他坐過的凳子:「害怕就給我離開下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