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東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知道我很流氓。上學的時候,我們班新來了一個英語老師,她長得就跟張飛妹似的,大屁股大臉蛋的,很原始。上英語課的時候,我把英語書摳出兩個指頭大的洞,用它來偷看英語老師的屁股。後來被她發現了,擰著我的耳朵罵我小流氓。我說我沒看她的屁股,我的眼近視,這樣可以看清楚黑板上的字。王東就在旁邊起哄,他說老師你的屁股那麼大,張寬要看黑板當然先看見的是你的屁股。老師就哭了,眼淚鼻涕到處甩,她說,你媽的屁股更大,你怎麼不回家看你媽的去?我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地下,屁股落地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撲哧聲,比放屁的聲音大了好幾倍。後來我就站到了教室外面,低著頭看一群螞蟻在搬家。螞蟻的隊伍很整齊,一字長蛇。我蹲下來,用一塊玻璃晃一隻落在後面的螞蟻,那只螞蟻很快就被烤翻了個兒……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逗螞蟻玩兒,我經常用一隻樟腦球畫圈兒,將一些螞蟻圍在裡面,螞蟻們走到圈邊就走不出去了,老是在裡面打轉兒。大部分螞蟻會累死在裡面,只有少數幾隻螞蟻能夠衝出來,然後回到自己的家。我覺得做人也應該像那些有股子衝勁的螞蟻,儘管不知道前路是死是活,都應該拚搏一下。
後來我爸爸來了,他不擰我的耳朵,脫下鞋扇我的臉,直到把我的臉扇得氣死豬八戒為止。
不上學了以後,我還經常去學校玩兒,看見英語老師就故意跑到她的後面看她的屁股。
她知道我在外面挺「混」的,不敢看我,把屁股收緊一些,一溜小跑躲遠了。
淑芬也有那樣的大屁股,肥得像是掛在腰下三十斤肥膘肉,模樣非常滑稽。我經常納悶,女人的屁股為什麼通常要比男人的大?形狀也各不相同。比如,同樣長著一對大屁股,為什麼林寶寶的又圓又翹,一走路一哆嗦,而英語老師和淑芬的一走路一「呱嗒」,就像搭拉著一堆屁呢?說實話,淑芬長得真不賴,起碼比英語老師要漂亮十幾倍,要是沒有楊波比著,沒準兒我還真的要去勾搭她一下呢……想到這裡,我在心裡呸了自己一聲,什麼玩意兒嘛,朋友妻不可欺,辦這樣的事情會傷天理的。金龍沒失蹤之前,王東對我說,淑芬到底是哪根筋壞了?經常在我的面前提起金龍,我真懷疑他們倆之間有什麼事兒。我說,不可能,金龍我瞭解,他說話算數,說不跟淑芬糾纏就不糾纏了,別亂懷疑,要懷疑就懷疑淑芬,她那是惦記著金龍,不關人家金龍什麼事兒。王東說,反正我的心裡總是彆扭著,我擔心自己的女人曾經被別人上過。這事兒很難說,畢竟金龍當年追求過淑芬,我要是王東我也會難受……但是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總惦記著,不是男人。
坐在理髮店的鏡子前,我摩挲著鬍子茬兒,對著鏡子看淑芬:「你哥還有點兒男人味道是吧?」
淑芬吃吃地笑:「有,有得很,跟個土匪似的。」
我說:「剛才王八家的那塊混帳東西罵你呢,說你有巾幗風範,她要搶你當押寨夫人。」
淑芬把剃刀往我的脖子上一橫:「是你說的吧?」
我往後躲了躲:「是我說的是我說的。呵呵,別亂比劃啊,割著脖子會死人的。」
「死了拉倒,」淑芬移開剃刀,一下一下地刮我的臉,「我就不理解你們這些人,幹點兒什麼不好,非要在街上瞎晃,你看人家金龍,人家在做生意,大把大把地賺錢……我不是說你啊寬哥,我主要是說王東。你現在也比他強,大小也上班去了。可他呢?上班不去,生意不做,整天臥在家裡瞅屋頂,我跟了這麼個人將來吃什麼呀。」我笑道:「不是還有你嘛,你現在是個老闆,將來你養活他,他吃你的軟飯。」「就他?」淑芬在鏡子裡撇了一下嘴,「他要是真的這樣還好呢,當個吃軟飯的小伙子也不賴,可是他是那樣的人?想錢都想瘋了,還不想自己幹點兒正經營生,哼。」我說:「他那是還沒找到感覺,感覺找到了,呼啦一下就成了百萬富翁,不信你就看著。」淑芬把眼珠子翻成了衛生球:「打死我也不信。」
刮完臉,我坐在一邊點了一根煙,剛要給她分析一下富翁的來歷,她忽然瞪了我一眼:「寬哥你說,剛才你跟王八家的那個混帳東西是不是在說我的壞話?」我噴了她一口煙:「你多麼大的臉?我閒得沒事兒干,說你什麼壞話。」淑芬撅著嘴唇說:「那麼你們提金龍幹什麼?」我說:「我好幾天沒見著金龍了,問家冠看沒看見他。」淑芬摔了手裡的毛巾,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身邊:「我也到處找他呢!這個混蛋答應我要帶我去……」一捂嘴巴,「算了,不跟你說了,你們這些男人啊。」
我的心一激靈,難道金龍還在跟她聯繫?這可就真的有些操蛋了:「繼續說呀。」
淑芬把眼睛瞄向了門外:「不說了。」
我有些著急:「最近你是不是見過金龍了?」
淑芬忿忿地哼了一聲:「見過了。他騙我,他說要帶我去上海玩幾天,後來就沒影了,這個騙子。」
看來我真的應該修理修理金龍了……暫且不管他在洪武那邊幹了什麼事情,就憑他說話不算話,我也應該給他把毛病改一改。我這裡正生著悶氣,王東推門進來了:「二哥,你估計的果然沒錯!金龍那幫人真的在鴻福飯店裡,」喘口氣,沖淑芬一歪頭,「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兒跟二哥說。」見淑芬扭捏著不動,王東火了,一指門口,大吼一聲,「你的耳朵被驢毛塞上了?滾出去呆著!」淑芬的臉紅了一下,一摔門出去了,門外響起一聲尖叫:「這叫什麼本事?土鱉男人裝逼犯!」
王東衝我攤了攤手:「我土鱉嗎?」
我說:「不土鱉。」
王東嘩地拽開了門:「操你媽,你才土鱉呢,你們全家都土鱉!」
一坨雪劈空從門外砸了進來,王東往後一閃,仰面張倒在我的腳下:「我操,謀害親夫啊這是。」
我把王東拉起來,笑道:「你這個『逼迷』。剛才淑芬在笑話你呢,說你沒有出息。」王東忿忿地踹了一腳門:「等著看吧,看我究竟有沒有出息,」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把眼一瞪,「金龍這小子果然在鴻福的飯店裡!我過去的時候,他們正從飯店往外走,一大幫子人。棍子被他們夾在中間,臉腫著,好像挨了『忙活』。我看見他們上車走了,估計是回了武勝街。瞧那架勢,他們是想把棍子押回去繼續審問呢。金龍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是嚇傻了,木頭人似的走路。你看這樣好不好,我這就去武勝街,在那邊守著,逮個機會把金龍給你抓過來,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實在不行,把棍子逮過來也可以啊。」
我想了想,點點頭說:「你去吧,別讓他們發現,萬一事情不好,趕緊回來。」
走到門口,看著王東上了車,我的心忽然有些亂,不知道自己應該幹點兒什麼才好。
淑芬把我往門裡推:「你們不是要談事情嗎,王東怎麼走了?」
我笑笑說:「他給你掙錢去了。」
淑芬一撅嘴巴:「說的好聽。過幾天我就過生日了,看他能送我點兒什麼。」
我沒有進理髮店,讓進淑芬,站在門口看一群打雪仗的孩子在瘋跑,有個孩子跌倒了,一群孩子衝上去疊成了人垛。我抓了一把雪想要過去湊個熱鬧,一下子看見了我哥。他抱著來順站在對面,笑瞇瞇地看那幫孩子。我丟了雪,迎著他走了過去。我哥沒看見我,粗門大嗓地喊:「都起來,都起來,把他押到檯子上批鬥!」那幫孩子呼啦一下散開了,我哥搖著腦袋笑:「比我小的時候差遠了,我小時候玩這個,抓起一個『軟鼻涕』就批鬥……」一抬頭看見了我,「你怎麼在這裡?」
我摸了摸下巴:「找淑芬刮刮臉。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哥拍了拍來順的小腦袋:「帶他出來溜躂溜躂,這小子隨我,在家呆不住。」
我說:「你應該回家看看,咱媽這幾天就念叨你。」
我哥垂了一下眼皮:「我知道。我怕她嘮叨,她總是嘮叨林寶寶……她不喜歡她呢。」
我說:「那你就帶林寶寶一起回家,總這樣可不好。」
我哥訕笑道:「這幾天生意不好,她不願意動彈……對了,你見過揚揚了沒有?」
我打了個激靈:「揚揚有消息了?」我哥瞇著眼睛看我一會兒,搖搖頭說:「我沒見著他,他姐姐說,他回來過一次又走了,什麼也沒說。我還以為他會去找你呢……這個混蛋可真能『作』。前幾天我去找孫朝陽,孫朝陽說,金高判了,判了三年,在湖田下煤窯呢。他們那幫人全判了,那個叫蝴蝶的判的更多,好像是八年……孫朝陽說,蝴蝶在咱們這邊勞改,在看守所的時候就發誓說,要剁了揚揚。我擔心萬一揚揚被抓,也去了勞改隊,這一劫怕是躲不過去呢。這個小舅子也扯淡,既然回來過,為什麼不找我?起碼我能夠幫他一下。他姐姐給了他幾百塊錢,拿著就走,也不知道又去了哪裡。」
林志揚這是成了驚弓之鳥呢……我想,也許這小子嚇草雞了,誰都不敢見了。
我摸了摸來順凍得像蘋果的臉,胡亂一笑:「別擔心他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誰也左右不了。」
我哥說聲「是啊」,往前走了幾步又站住了:「回頭你去我那裡拿點兒錢回家,我怕惹老人生氣,暫時不回去了。」
我說:「不用了,我正跟王東研究著做點兒小買賣,錢很快就有了。」
我哥皺著眉頭,兩眼利箭似的盯著我:「不管做什麼事情,別太出格。」
我的心緊了一下,倒退著往我家的方向走:「我有數。」
走上去我家的那條小路,我聽見來順小鳥似的說話聲:「二叔走了……爸爸,二叔走了,二叔不喜歡我,二叔要去爺爺家了……」我的心就像被一隻溫柔的小手摸了一把,又熨帖又溫暖。前幾天我去寶寶餐廳的時候,小傢伙還躲著我,不喊二叔呢,逼他,他就眼淚汪汪地找我哥:「爸爸,爸爸,我害怕。」我哥說,小傢伙以前總是喊他叔叔,後來就喊「假爸爸,假爸爸」,開始喊爸爸這才是幾天前的事情呢。我哥說這事兒的時候,臉上堆滿幸福,讓我懷疑這個孩子不是那個什麼姓邱的軍代表的,是我哥哥的。那天,林寶寶站在門口的一抹斜陽裡,用圍裙擦著手看著這爺兒倆,臉上的表情跟我哥哥一樣。後來蘭斜眼來了,用鬍子扎來順的臉,讓他喊親爺爺,被林寶寶狗攆兔子似的在飯店門口攆,蹬起一路雪塵。其實蘭斜眼讓來順喊他爺爺是有道理的。蘭斜眼的爹跟我爺爺一起拉過洋車,屬於一個輩分上的。小的時候我總喊他叔,後來覺得彆扭,就直接喊他斜眼子。我哥以前也喊他叔,後來他主動喊我哥一哥,我哥就不管他叫叔了,直接喊他的外號——老斜。
一路走,我一路亂想,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頭,懷疑自己後面的路會跟林志揚一樣狼狽。
家冠在胡同口跟那幫「小妖」站著說話,有幾個「小妖」在吭哧吭哧地練摔交,滾的滾爬的爬。
我無聲地走過去,抓住兩個「小妖」,一個別子一個大背將他們摔到了一堆積雪裡。
家冠尖聲叫道:「看見了吧孩子們,流氓會武術,誰都擋不住!」